德國《明鏡》週刊採訪了俄羅斯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索爾仁尼琴,處於生命最後階段的老作家表示,自己已將死亡置之度外。
“我終生研究和描述俄羅斯辛酸的歷史”
問:我們進來的時候發現你在工作。即使已經88歲了你仍感到需要去工作,雖然你的健康狀態已經不允許你在家中四處走動了。
索爾仁尼琴(以下簡稱索):自打出生以來,我一直有一種內在的動力。我總是樂於埋頭工作、奮鬥。
問:這間屋子裏就有四張桌子。在你的新書《我在美國的時候》中,你說甚至在林子中散步時也會寫東西。
索:我在古拉格的時候甚至在石牆上寫字。我過去常在碎紙上寫東西,然後記下寫的內容,再把紙片毀掉。
問:13年前,你結束流亡回國之後,對新的俄羅斯感到失望。你拒絕了戈巴契夫提議的獎勵,你也拒絕接受葉利欽想頒發給你的一個獎項,但現在你接受了國家安全局局長普京授予你的國家獎,這相稱嗎?
索:1990年的獎勵是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部長理事會提議的。我拒絕了這一提議。
1998年,那是俄羅斯的低迷期,人們處於苦難之中,是我出版《瓦解的俄羅斯》的那一年。葉利欽命令授予我最高國家勳章。我答復說我無法從一個將俄羅斯帶進一個如此可怕的困境的政府手中領獎。
這次的國家獎是一個頂尖專家組成的小組授予的。提名我的科學委員會和表示支持的文化委員會中有數位這個國家最受尊敬的人。總統只是作為政府首腦在國慶這一天發獎。在領獎時,我表示希望我終生研究和描述的俄羅斯辛酸的歷史將成為一個教訓,使我們免於另一場災難性的崩潰。
普京不是克格勃的偵探,也不是古格拉的領導。至於在駐外情報部門工作過,這在任何國家都不是負面的。比如老布希就沒有因為擔任過中央情報局的局長而受到多少批評。
“正義和良心仍將是俄羅斯文學的基礎”
問:俄羅斯需要一個國家理念嗎?它可能是什麼樣子的?
索:“國家理念”是一個不明晰的概念。人們可能會認為它是指人們覺得在本國可以渴望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這種觀念主導著很多人。這樣一個統一的思想是有用的,但不能人為地創造出來,或由掌權者從上往下強制實施。
這一觀念在18世紀之後在法國、英國、美國、德國、波蘭等國發展了出來。蘇聯解體後俄羅斯草率地開始討論“發展一個國家觀念”時,我曾經加以反對,潑過冷水,在經受了破壞和損失之後,我們完成這樣一個任務就足夠了:讓奄奄一息的人們活下來。
問:你曾經讀過歌德、席勒和海涅的德文原作,你一直希望德國能成為俄羅斯和世界其他國家之間的橋樑。德國還能扮演這種角色嗎?
索:能。德國和俄羅斯之間的相互吸引是被某種東西預先決定了的。不然,這種吸引就挺不過兩次可怕的世界大戰。
問:哪位德國詩人、作家和哲學家對你影響最大?
索:在我的童年和青春期,比較有影響的是席勒和歌德。後來我被謝林吸引住了。我非常欣賞德國偉大的音樂傳統。沒有巴赫、貝多芬和舒伯特,我的生活將是無法想像的。
問:西方幾乎對當代俄羅斯文學一無所知。在你看來,今天俄羅斯的文學狀況如何?
索:迅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來都不利於文學創作。重大的作品,更不用說偉大的作品,幾乎都是在穩定的時期創作出來的,不管是好的穩定還是壞的穩定。當代俄羅斯文學也不例外。今天受過教育的讀者對非虛構作品更感興趣———回憶錄、傳記和紀實散文。但是我相信正義和良心不會被丟棄,仍將是俄羅斯文學的基礎,因此將有助於照亮我們的精神、增進我們的理解。對我來說,信仰是一個人生命的基礎和支撐。
問:你怕死嗎?
索:不,我再也不怕死了。年輕的時候,我父親的早逝給我留下了一個陰影,他27歲就去世了。我怕還沒完成自己的文學計畫就死掉了。但是在30歲到40歲的十年間,我對死亡的態度變得非常平靜、鎮定。我覺得它是人生一個很自然、但並非決定性的里程碑。
(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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