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真

　　這段文字與我租住的懷王巷8棟16號有密切的關係。因爲工作的緣故，我離開了充滿炊烟與泥土味的家，不得不在城市的一個角落花150元的價錢給自己租了一個寄居的地方，或者説，將自己租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水泥籠子，但也因此重新有幸在讀書聲中醒來。

　　讀中學的時候，在學校寄宿過一段時間，每天早上不到6點，總會有那麽一些被高考折磨得怨天恨地但又禁不住跳龍門的誘惑的同學爬起來在宿舍門口的過道上讀書。剛開始時是默讀，到後來就忍不住高聲朗誦起來了。這種讀書的聲音總是讓我很恐慌，生怕自己的一生就葬送在早上賴床的懶惰中，於是很自然地養成了别人的讀書聲一響起便會立馬醒來的習慣。大學的時候，寢室也有勤奮的同學，每天一早起床讀書。不過這種朗讀的聲音似乎没中學時那麽親切。醒來一看，原來此君讀的是英語。“現在是與國際接軌的時代，不通過英語四級以後就無法畢業，無法找工作了。”由此我總結出一種經驗：是考試（至關重要的考試）造就了早讀的人和早上的讀書聲。及至畢業後頭一兩個月，早上没了讀書聲相伴，竟覺得非常不習慣，連多年養成的早起的習慣也全被破壞了。

　　想不到後來租到懷王巷8棟16號來住，竟又找回了這種感覺。我租住的房子緊挨着這個城市一所有名氣的中學，推開住房的窗户，與學生教室的窗户也就只有十多米的距離。學校的學生依舊與我們過去一樣，爲着考試、昇學甚至生活，每天安排了早晚自習，外加早讀半小時。於是，我又回到了早上在讀書聲中醒來的生活，這一點讓我感到慶幸而且覺得自己真與讀書聲有了某一種緣分了。醒來後聽着學生們讀書的聲音，覺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賴在床上。很快爬起床，推開窗户，就那麽安静地沐着清風，聽學生們的讀書聲，仿佛又回到讀書的時光，那麽美好，那麽值得懷念。惟一不同的，我讀中學時早讀的内容是以語文爲主，現在聽來，中學生們似乎更多在與外國的語言打交道了，這一點，又讓我多少有些悵然。

　　偶爾，清早起來没事，自己也會打開一本古人的詩詞，臨着窗朗讀起來，與對面的學生倒是各不打擾。至於自己嘶啞的聲音有没有驚擾别的鄰居，就没想太多了。也罷，讓他們也享受一下在讀書聲中醒來的感覺吧。

　　懷王巷8棟16號催我醒來的聲音不只是讀書聲，還有鳥鳴！在這個城市中，竟然也能一早聽到熟悉的鳥鳴？這一點讓我特别喫驚，并且覺得受寵若驚。

　　第一天搬到這個房子裏的時候，一早醒來，總感覺有一種特别熟悉而又不明確的聲音在耳朵附近響着。“瞿—瞿，啾—啾”，讓我懷疑自己又回到鄉下的家。

　　可是現在窗户對面是一塊空地，再過去就是學校，這中間並没有供鳥類栖息的樹木啊？第二天醒來，又是這種聲音，“瞿—瞿，啾—啾”，夾雜在對面教室學生的讀書聲，甚至比讀書聲還來得更近更真切一些。到底是什麽聲音呢？後來一天，無意中站到遠外看到自己房間的外墻上似乎有一個碗大的窟窿，正對着自己擺放床鋪的地方。如果没看錯的話，隱隱約約好像還有什麽東西在那窟窿裏面活動。老鼠，肯定是老鼠。每天早上在耳邊發出聲音的竟然是一窩老鼠！我趕回房子裏，蹲下來細細搜尋了一遍。我發現靠床頭一側的墻壁角落處竟有個與外墻對穿的小洞！再凑過去一點，“瞿—瞿，啾—啾”，我放下心來：不是老鼠。終究還是鳥！三只可愛的鳥！大概還不會飛，被我驚動了，縮在洞内略略挪動一下，并發出聲音來。靠房間内一側的洞還没有酒杯大，看不真切。洞是搞外墻粉刷時打的，大概完工時忘記了修補。後來就被我們的小鳥給借來做自己的家了。這真是一個奇迹，讓人難過的奇迹，我們在水泥建築的叢林中將鳥類築巢的權利給剥奪了，我們也失去了與鳥類親近的機會。

　　可是在這麽一幢老房子的6樓，一個建築工不小心遺漏的墻洞内，竟寄居了這麽幾條可愛的生命！每天一早就發出自己歌唱生命的聲音，催我醒來。

　　感謝上天對我的厚愛！感謝他讓我每天在讀書聲中醒來，感謝他讓我在城市的鳥鳴中醒來。就憑這一點，我就要好好珍惜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