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滿陽光的早晨,爸爸拾起沙發上的衣服,口裏嚼着飯出去了,我還没説完“再見”,他便給我一個響亮的“哐啷”,門關上了。報紙底下的手機又唱歌了:“張家溜溜的大哥,李家溜溜的大姐……”媽媽跑進化妝室,一會就香噴噴地出來,她拾起手機,挎上包,在我的臉上蓋一個印,説:“寶貝,好好在家呆着,媽媽給你買好吃的。”我怕她説話不算數,要跟她拉鈎,可她一溜煙不見人,門“砰”的帶上了。星期天的爸爸媽媽還是不屬於我,不知道他們總在忙什麽。
太陽落下去了
它明天還會爬上來
媽媽走了
什麽時候回來
小童車左彎右拐
我無力把握它
爸爸要上班
誰在車後扶着我
沙堆已經長高
它缺少長鼻子
快給我一根木棍
没有人應答我
長長的走廊黄黄的燈
誰家的煎魚
香得我肚子酸
靠着家門我想睡
屋裏静得怕人,會不會有鬼?如果是住校,同學一塊,該多熱鬧!什麽也不怕。媽媽説妖怪藏在水管裏,壞人躲在床底下,有燈他就不敢出來。我去開燈。開關太高,够不着,跳了幾下還不行,體育老師總嫌我跳得不高就擰我的屁股。要是奶奶在這就好了。唔?怎麽没想到搬椅子呢?
一屋子的燈都亮了,真好看。還是有點怕,看看外面有没有小朋友。樓下轉了一圈,没人,真没勁!
糟糕!忘了帶鑰匙。我靠着門框坐了下來。奶奶,你什麽時候再回來?那天我後悔没拉住你,你干嘛要回鄉下去呢?是不是以爲我家没床?家裏不是有兩張嗎?我跟媽媽睡,你跟爸爸睡。
奶奶剛到我家時,皺着眉頭坐在沙發上。爸爸説她暈車,會吐的。我吃飽了媽媽還讓我吃,我也會吐,但爸爸説我是假裝的。奶奶有個很壞很壞的習慣:把我愛吃的咸蘿蔔就挪到她跟前,討厭的肉菜就老往我這推。這時,媽媽就皺眉頭,爸爸就瞪眼睛:“農民!”農民是什麽?肯定不會是好吃的奶糖。奶奶又夾一個鷄腿給我,我送給媽媽,媽媽轉給了爸爸,爸爸又擲回給我,我摜到桌上,爸爸夾起來咬一口就投到奶奶碗裏,這回腿就不跑了。
對門住的露露姐回來了,我看了她腕上的表,十點。我的眼越來越沉,有幾個小朋友架起我的胳膊開始飛,飛啊——
有人尖叫。有鎖鑰相碰的聲音。有人抱我。有人在我的屁股上狠狠一拍,但我没有醒,我要飛,我不願醒。有個粗沉的聲音:“誰叫你開這麽多燈,浪費!小時不學好,長大成浪子。”
我觸到了柔軟的東西,手脚像吃了糖似的舒服。粗沉的聲音又響了:“唉——”
尖細的聲音:“嘆什麽,生活又没虧待你!家務事你一件都不沾。”
粗沉的聲音:“我辜負了生活。”
生活是什麽?大人説話,總叫人半懂不懂的。
粗沉的聲音:“我真想縮到殻裏去,像蝸牛一樣,躲得遠遠的。”
尖細的聲音:“自私!”
爸爸你不像蝸牛。
他們總在説,吵人。要是奶奶,她從不吵人睡覺。不過奶奶有點笨,跟我捉迷藏,老是找不到我,我却很快找到她。有時找到她,她還没反應。我摇摇她的手,她才醒來,然後就是笑。有一次,她還笑掉一排牙,她拾起來又放到嘴裏去,牙齒好吃麽?
……
“啪”,燈亮了,好刺眼!“天亮了?”没人回答。媽媽下床,趿着拖鞋出去。又聽到一聲“啪”。書房裏有爸爸的聲音:
“你想干什麽?”
“都快二點了,還不睡!第二天不喊累,我改口叫你‘爹’。”
“剛有點靈感,又被你攪了。”
“靈個屁!昨天説作業還没批,今天又説課還没備,明天準會説報告還没寫。不務正業!”
“那是我的事。”
“你不要嘆息,我煩!”
“你捂住耳朵。”
“不可理喻。好心當驢肺!”
大人總是没完没了。我伸出指頭“嘘——”了一聲,媽媽説:“嘘什麽!别像你老子一樣頑。睡去!”我的朋友來家玩,你就關窗子,怕吵着樓下的阿姨,怕别人説我没教養,丢了你的臉。你們吵吵鬧鬧,是不是丢我的臉?嘢。媽媽駡:“再伸舌頭,割了餵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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