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没有?”中國人開口見面的第一句話在民間流傳的時間遠早於“你好”之類,我們大多是在“你吃了没有?”的問候中長大的。“吃飽了没有?”又是更深層次的見面語。吃了,就説明有得吃,也説明吃得了,有得吃是經濟狀况,生存條件具備的説明,吃得了是身體好的標誌,吃了,就已經不餓,吃了就完成了一個階段。吃了又是一個白天的分割,所以有些地方的人就回答得很完整,“早飯吃了,午飯仍没吃”。
吃得香,吃得好,吃得按時,是所有人的期待,解决吃問題是個人、家庭、集體乃至國家的頭等大事。我的老家將吃分在每一個年齡段上,勸吃的學問既檏實又殷實。小時候會説“正在長身體,好好吃”,吃是生長的需要;少年時“正在長腦,好好吃”,吃是爲了智力;青年人“正是出力的時候,不好好吃怎麽行”;中年時“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靠你,還不好好吃”。你的吃就變成了一種集體的行爲,不是爲私,而是因公而吃,吃是一種責任,一種使命,一種沉甸甸地可以背起來的包袱,一個拿起來就放不下的囑咐。吃吧,您那年老的時候“吃吧,人老啦,就憑飯呢?”。能吃是老年人身體好的標誌,“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雖坦言廉頗未老,但中國人有一句不客氣的話叫“飯桶”,其諷意也昭然。但能飯的廉頗,健康狀况極佳,對於年邁的父輩,子女便多了一份放心。
吃的社會功用巨大,中國常説“待客容易,請客難”,家有珍肴美味,未必有人去吃,吃你的是看得起你,是給你面子。如今辦事口前一句話,你幫我約某某人喫飯,約到了事就辦了一半,没約到,就有點危險;至於同學之間相約,買單的聲音是地位與經濟實力的標誌。“三高”已成爲富裕的代名詞,同僚之間相約,在筷盤的交流中,昇、降、移、分、合、調。每一次的重新分配,幾乎都在飯桌上預演,預發佈,過把組織部長癮。商賈之間討價還價,互通信息,間諜之間勾心鬥角,“混混之間”的地盤分割,種種種種,來來來,請嘗一下這個……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一定吃一頓,古語對“酒肉朋友”頗有微詞,可如今“酒肉易臭”的時代,連酒肉朋友都没有,難道你晚上都回家看電視,那不讓寂寞、無聊、憂愁催老了你的壯志,褪化了你的聲調,侵蝕了你的雄辯,讓這個社會遺忘你,你敢連酒肉朋友都没有?試試。
讓你吃也是看得起你,君不見每年五一節前、國慶節前、元旦節前坐在燈光比較亮的地方喫飯的那些人,在聽完别人的講話,絶對没有人吃出那大環境中的滋味,從鄉鎮到國家級的各類吃場,那吃象徵着一種榮耀。對貪酒的人,人以酒鬼論之,對貪吃的人却會説:“食得是福”,在那裏喫飯,家人最多説一句不要喝酒或少喝點酒之類的話,絶對不説少吃點。所以有吃你就吃,你幫了别人的忙,你就吃之無愧。你吃上司的,你吃得感恩戴德。吃你下級的不僅給足了下級的面子,也會讓他感激不已,有了一種欣賞,有了一種可能上進的暗示,他會卯足了勁地替你賣命。至於親戚、故舊,他們的飯你還客氣什麽,你不吃,有毛病,你吃吧。
吃在廣州,這是因爲以前吃的地方少,現在全國形勢一片大好,除廣州之外,好吃的地方多的是。廣東有個長安鎮,在全國有名,傳説是大唐李家的後人,在這海灘上炊烟燻紅了多少代人的眼睛,終於讓改革開放推倒了老屋的厨房,於是坐在了各種吃場。隨着人口的爆炸,從3萬到70萬張口,長安便成了一個大食堂,大賣場。在長安吃,怎麽吃,以前長安人是怎麽吃的,長安人如何解决吃的問題?這頭等大事便到了朋友一杯濁酒的閒聊中。它便和自己的友人《坐吃論道》。這論道的人是劉付,一個謙和多思少年謝頂的思考者。
我與劉付相識於廣東東莞的書畫函授大學,因爲需補貼家用,我去函大教書,爲了每日幾百元的課時費,之後便有了長達7年的友緣。我們倆都是單位作三陪的人員,對於吃有着共同的愛好,所以常常在電話中談論吃經,時間久了,難免聚在一起嘗嘗長安的美味,因爲吃也就經常找到一些本不屬於我等探討的由吃而伸出的問題來,諸如長安模式,長安外資,造城,造市等以前由肉食者謀,現在由素食者謀的問題,忽一日由劉付捧一叠紙,有《坐吃論道》名,讀數遍,歷時半月,常咂舌咽唾,夜不能寐,常驅車逐味,樂此不疲,繼而困惑,劉付這小子如此小氣,長安如此多的美味,吾與子相擁而食者鮮矣。而此時我已在莞城打工混飯,若按他的那份一一去長安吃,哪有那麽多的時間,不免又頓足而恨起劉付來,漫漫7年,何不一一告我,一一吃過,本來就胸無大志飯桶般的我,除貪餐酒食之外,還有何求,讀罷劉付的坐吃,便體重大增了3公斤。
劉付食之所思是長安當政者食之所思嗎?劉付所道是道人之未道,償或是道人之不欲道,是道人之欲道而未敢道,或是道人之欲道而未能道,我不知道。中國素來有將高人没於蓬蒿之中的傳統,但願劉付而後不要“高歌一曲出城去”,對於我這個從未思考過减肥的人來説,又少了一個吃的去處,少了一個坐吃論吃的吃友,那才真正是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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