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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仙龍山水之地——連州
尚在童年時候,我就對粤北連州(即連縣)有一種向往之情。因爲當時我父親在他取名爲“養真軒”的書齋中,爲我講解劉禹錫的名詩《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時,特地介紹説:這位唐代“詩豪”曾經到過我們家鄉賀州的近鄰連州做官,興許還到過我們這裏呢。從此,由於對這位既是詩人,又是哲學家的景仰,尤其是對這詩深含哲理的折服,也就對他曾到過的連州,産生仰望之情了。此後隨着年歲和閲歷的增長,這種對劉禹錫及其詩作的折服,與對連州的向往之情,逐漸地融爲一體,形成了一種長期未解的情結,并且逐日加深,直至2005年夏親到連州才得解開,同時也對這詩内含的哲理有所領悟。
劉禹錫的詩作,好些篇章是既有詩境又有哲理的,如:《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烏衣巷》:“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都是膾灸人口的名句。而《陋室銘》所含的詩理,似乎更有普遍性、深刻性。雖然這詩不是劉禹錫在連州之作,但我這次在連州所行所見,感到這裏的山山水水,莫不是這詩理的生動體現,處處都會見到有“仙名”的山,有“龍靈”的水,堪稱其爲仙龍山水之地。
當我進入連州城時、首先進入眼簾的是形如沙帽似的巾峰山,又名沙帽嶺、翠巾山。這是城中的最高峰,登上即可俯瞰全城,有一覽全城小的氣勢。這山景的特色,不是人們常説的登高“一覽衆山小”,而是登峰才見“山外山”,即在頂峰可見“逶迤騰細浪”的五嶺之一萌渚嶺的連綿山脈,大有條條青龍奔擁而來之勢;遠眺可見珠江水系北江支流的小北江(又稱連江,古名湟水),河釵縱横,涓涓南流,宛若披着長長白練飄帶的仙女,在翠緑的地毯上翩翩起舞。如此秀美的山水景色,不正是仙與龍會合之境麽?下山後,讀到劉禹錫當年寫的《連州刺史廳壁記》,文中有段對連州環境描寫:“其郡邑東之望,曰順山(疑是巾峰山古名)。由順以降無名而相欽者,以萬敵逥環鬱繞,迭高争秀,西北朝拱於九嶷。城下之浸,日湟水(即連江)。由湟之外,交流而合,輸以百鼓,淪漪泪譎,擘山爲渠,東南入海。”身處如此美景,他連聲稱贊連州是“山秀而高,靈液滲漉”之地,也即是仙龍山水之意也。由此可見,他所説的有仙有名的山、有龍有靈的水,首先是其山其水本身,是具有秀氣和靈氣的自然環境。
現在連州中學内的燕喜山及其燕喜亭,是連州“仙龍”山水的明珠,又是集連州千年文化精髓的寶庫,還可謂劉禹錫詩理在連州的典型體現。燕喜亭建於唐貞元十三年(公元797年),是利用燕喜山特有的自然條件建造的:燕喜山的形狀有似飛燕展翅,但無飛燕伸出的頭和嘴;當年在形似兩翅的石崖中間,建造一座頂尖傘狀的六角亭,凌空伸出,勢如飛燕高翔,獨領連州山水風騷;又因每逢燕歸季節,大群飛燕喜此匯集,反復盤旋,矯健飛翔,大有“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氣勢。想是由此之故,唐代大文豪韓愈在被貶爲陽山縣令任上,到其隸屬的連州府時,特撰寫《燕喜亭記》爲此亭取名“燕喜”,並在文中贊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無與燕喜者比。”隨之興奮地發出“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的感慨,可見燕喜亭在連州山水中的領先地位。據説,此亭建時本有文人墨客宴聚之用途,韓愈以“魯侯燕喜者頌也”之意爲此亭取名,乃用“燕”與“宴”同音,而將亭景與功能雙關共寓之意。所以,在亭前後一帶石壁上,刻有歷代前賢所題的詩文或題名,包括唐代詩人元結、孟郊、劉禹錫,北宋哲學家周敦頤,南宋宰相張浚、學者張拭等等,都是堪稱之爲“仙”、爲“龍”的人物。如此歷代群賢畢至的聖地,怎能不是有“名”、有“靈”的山水之地呢?前賢對燕喜亭的吟詩題辭,是對其自然景觀的藝術加工和改造;開始時依據燕喜山的自然條件建造燕喜亭,也是對原有的自然條件加工和改造;由此我也從中領悟:這個既有突出自然美、又有深厚人文内藴的景觀,都是人們依據其原有條件,進行藝術或建築加工改造,才能有“名”、有“靈”的。俗語雲:“江山須靠文人捧”、“美景莫忘巧匠功”,想是這個道理吧?看來劉禹錫的詩理也在於此。
劉禹錫被貶連州任剌史近五年,時間不長,政績甚佳,創作豐富,名垂千古。其特點是:在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的建設上,也運用和體現了他的詩理。在《連州刺史廳壁記》中,他表彰過去四位前任剌史政績後稱:“或久於其治,功利在乎人民,或不乏厥官翹顆載於歌謡。餘不人佞,從群公之後”。這段話,表現了他不否定前任的高尚風格,又體現了他在“功利在乎人民”的良好用心,以及更進一步建設改造連州之决心。他在任期間,曾稱連州的山水“畫不如”,稱自己住處爲“畫不如樓”(見其詩作《畫不如樓》),但他並不就此滿足,而是進一步利用當地自然環境,爲連州修整或建設了10個自然景觀,包括:燕喜亭、吏隱亭、海陽湖、芬絲瀑布等。在人文建設上,他着力移進中原文化,發展教育,倡道詩文,并且身體力行,在連州留下詩文800多篇,同時又深入民間采風,運用瑶俚或民歌形式創作詩歌,如《莫徭歌》《插田歌》等,使他自己創作和唐代詩壇出現了一股洋溢民間泥土氣息的新風。這些都是他既以原有條件爲基礎、又以主觀努力作出新的創造,而使原來的“山”或“水”,更“名”更“靈”的體現。他所修整的自然景觀是這樣,用民歌體寫的詩篇也是這樣,都可説是體現其詩理之作。
在連州最後一個節目,是乘船游連江三峽,包括:楞伽峽、同官峽、貞女峽。身臨韓愈、劉禹錫等前賢曾游之景觀,尋味這些大文豪在詩作中所創造的詩境,心曠神怡,美不勝收,可謂仙境神遊,聯想翩翩,感慨萬千,書不勝書。然而,最令我要書的是,在經過距連州城不遠的楞伽峽時,道遊講解的一段故事:南宋嘉泰年間,因山洪爆發,造成楞伽峽崖壁崩塌,致使有幾十米長、十幾米寬的巨大石塊,堵住整個河道,使河水上漲10多丈,又連降大雨,水灾加重,危害整個連州,必須盡快開通河道。有位名叫李華的司法官和被稱爲“智臾”的張淵,采用了“上以火攻,下以堰取”的技術取得成功(即:先把靠近塌石的上游河道用碎石攔住,使下游完全斷水,同時蓄水備用。然後在巨石四周堆滿柴草,以大火燒熱巨石,當燒至熾熱火候,即打開上游河壩,放蓄水猛冲猛澆,熱石驟遇冷水,因温度巨大反差而爆裂,一聲巨響,地動山摇,巨石頓被炸碎,接着便逐步將碎石運走,遂使河道通暢)。當我經過楞伽峽時,已見不到這千年創舉的遺迹,但這故事却使感到楞伽峽景觀倍增了品位,即在自然美景中增加了科學的人文的内涵,也因此而更使其有“名”、更有“靈”了。由此,我感悟到:這不是人在起着“仙”和“龍”的作用麽?
當我們乘車途經小北江沿岸時,座座横跨江面、巍然屹立的現代水壩,更使我感到人的偉大:本來狂龍似的滔滔江水,被條條鎖練似的攔河壩制服,既可照常通航,又可作發電水力或灌溉水源之用,既防治洪水泛濫之患,又使其成爲具有實用功能、又有審美價值,具有自然風貌、又有現代氣派的壯麗景觀和水利工程。據説,小北江水利工程,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已是全國和世界知名的工程,現在仍繼續具有重大的經濟和文化效益。顯然這是人成功地利用和改造自然的光輝成果。這也意味着:劉禹錫所謂的“仙”和“龍”,實則是指人,是人的改天换地精神,使山更“名”、水更“靈”。我想,這就是劉禹錫詩理的真諦,也即是稱連州是仙龍山水之地的根由。
(2007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