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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遷海



  清康熙元年(1662年)春節剛過,歡慶喜悦的氣氛還在新安縣四鄉的村村圍圍裏飄盪,門前那大紅的春聯上祈福的墨迹尚未干透,晴空裏炸響一聲驚雷,要遷界了,鄉丁的鑼鼓聲聲敲在百姓的心上。

  所謂的遷界,就是要將邊界綫往内遷,百姓也要跟着内遷。

  俗話説山高皇帝遠,偏處海隅的新安就是這樣的地方,因離京城實在太遠,浩盪的皇恩和龍顔的震怒都很難得越過大庾嶺,吹到這裏來。百姓以魚鹽爲生,春秋按時繳納糧税,過着豐衣足食的平凡生活。如果不是颶風在夏秋時不時光顧一下,這裏確實是宜家宜居的好地方。盡管大多數的人家原也是南移北人的後人,畢竟在這塊紅土地上辛勤了一輩又一輩,村裏祠堂屋檐下燕巢的乳燕在主人嬰兒的啼哭聲裏飛出又飛回,村外佳城裏的纍累黄土在子孫的鞭砲聲裏一歲一枯榮。從來都是安土重遷的百姓哪裏想得到要遭遷界的惡運?

  政府爲什麽要不顧百姓的死活,興師動衆地推行遷界的政策呢?

  原來清廷入主中原以後,仍遭到南方各地反清志士的拼死扺抗。特别是擁有强大水師的鄭成功更是清政府的心頭之患。清廷多次遣人前去招降,均遭鄭成功的斷然拒絶。清順治十二年(1655年),順治皇帝同意兵部議復浙閩總督奏“沿海省份應立嚴禁,無許片帆入海,違者立置重典”的建議,實施禁海令。

  但禁海令實施數年,收效甚微。鄭氏集團從沿海地區籌集到大量糧餉,並得到沿海居民的支持,“糧、餉、油、鐵、桅船之物,靡不接濟”。海内外的經濟、政治聯繫並未被徹底切斷,物資流動仍在隱蔽地進行。

  順治十六年(1659年),鄭成功的水師浩浩盪盪開進長江,攻陷江南重鎮鎮江,直逼江寧(南京),朝野震驚。清户科給事中王啓祚提出堅壁清野的建議。

  順治十八年(1661年)正式發佈遷界令。十二月,再頒《嚴禁通海敕諭》,指出:“鄭成功盤據海徼有年,以波濤爲巢穴,無田土力可以資生。一切需用糧米、鐵、木、物料皆係陸地所産,若無奸民交通商販,潜爲資助,則逆賊坐困可待。”康熙元年(1662年)又下令,如有“通賊興販者,即行擒拿照通賊叛逆律從重治罪。”遷界令是禁海令的擴大和補充,是更加徹底地切斷海内外經濟聯繫的封鎖措施。

  順治十八年(1661年)九月,清廷派出的欽差大臣前往沿海各省監督實行。十二月,廣東水師總兵張國勛到新安縣沿海巡邊勘界。

  康熙元年(1662年)二月,副都統科爾坤、兵部侍郎介山到廣東推行遷界令,沿海的欽州、合浦、石城、遂溪、海康、徐聞、吴川、茂名、電白、陽江、恩平、開平、新寧、新會、香山、東莞、新安、歸善、海豐、惠來、潮陽、揭陽、澄海、饒平等二十四州縣均在遷界之列。清政府在“東越饒平大城所上裏尾,西越欽州防城的沿邊劃界”,於高處建砲臺和報警煙墩,每隔二十裏設一營盤,駐兵戍守。遇有越界者,即發煙示警,左右合圍,予以捕殺。在界外地區不準人民居住,房屋全部拆毁,田地不準耕種,不準出海捕魚,凡越出界者立斬。

  康熙元年(1662年)三月,惠州協鎮總兵曹志、廣東撫標左營遊擊將軍馬應秀,督同營兵析界,驅民遷入五十裏内地。新安縣在這次遷界將遷去三分之二的地方。

  康熙三年(1664年)五月,清廷“時以遷民竊出魚鹽,恐其仍通海舶”,又下令再内遷三十裏。八月,都統伊里布、兵部侍郎石圖再次來到廣東巡視邊疆,擬續立界。再遷三十裏,新安縣的土地就遷完了。廣東廣西總督盧崇峻上疏説新安縣在初遷時就遷得够多的了,人民生活十分困苦,乞求朝廷考慮,爲了避免把新安縣的土地遷光,只遷東西二路,共二十四鄉。

  康熙四年(1665年)三月,城守蔣宏閏、知縣張璞逐東西二路二十四鄉入界。

  當初百姓並不知道遷界的事情,盡管後來遷界當局在各鄉各村貼出告示,安居樂業的百姓哪能説走就走,莊稼需要農民伺候,鹽田需要竈丁忙碌,臺灣的戰火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燒到這裏來,説不定皇帝又改主意呢,百姓真的不願遷走。等到官兵露出兇神惡煞般表情來驅趕,百姓才不得已放棄希望和家産,携妻挈子,倉卒奔逃。據史書記載,初遷時,由於只限期三日,“盡夷其地,空其人”,以致被遷人民倉皇逃難,由於没有絲毫的準備,一家人只能野栖露處度日,年老體衰經不起折騰的斃屍路旁,慘不忍睹。

  被遷的百姓開始還指望很快就能遷回,家人咬緊牙關,抱成一團,艱難度日,誰也不忍妻離子散。顛沛流離的日子久了,帶出的銀兩也用盡了,生活毫無着落,就出現了“夫棄其妻,父别其子,兄别其弟”的凄慘場面。作丈夫的哭着送妻子走,説:“你暫且跟他人去爲婢女吧,免得大家都死。”年長的父親和兄長,叫子女和兄弟離開自己,眼含泪水地説:“你暫且到人家去打工吧,能養活自己就行了”。還有被逼得賣兒賣女的,“斗粟一兒,百錢一女”,被賣入大地主家。有的地主根本“不捐錙銖,不煩粒米”,就讓人家全家都成了他的奴隸。那些無處安身的人家,身强力壯者去投軍,混口飯吃,年老體衰者和婦女兒童就只能沿途乞討。也有重廉耻的人家,不願行乞,無計可施,就到荒野採來毒草研水,舉家同飲而死。

  見到百姓的慘狀,那些所謂的地方官員也並非坐視不管,他們也日夜忙碌着安插的工作,只是遷民的數量太多了,而界内能安置的土地是那樣的少,終不能救民衆於水火。據史載:“死亡載道者,以數十萬計。”

  在歸德(今沙井鎮一帶),衙邊一村的百姓能够存活,完全是因爲該村出了個新科進士陳隽蕙。陳隽蕙,字仲之,順治甲午年(1654年)以《詩經》考中舉人,辛丑年(1661年)會試考中進士,登馬世俊榜,後授河南衛輝府汲縣知縣。他的性格灑脱不羈,輕財好施,重友情,生平喜歡交布衣朋友。遷界之時,他正候選於家,等待皇帝對他的任命。他的家在今天沙井鎮的衙邊村,這裏的村民全以鹽業爲生,失去鹽田將無以生存。看到百姓失業,他惻然不忍,就率村中父老,去懇求遷界當局給一條活路。由於他是前途無量的新晋進士,對於他的請求,没有什麽官員會不知趣去駁他的面子,況且他也是爲民請命,就同意特設立歸德場口子。村民只要憑官府頒發的竈丁腰牌,就能出界曬鹽煎鹽,總算存活下來了。

  當然,並非哪裏都如歸德場那樣好彩,能有一個新晋的進士挺身而出爲他們争哪怕是一丁點的生存權益。

  康熙六年(1667年),由於已無多少土地和人丁可管了,縣政府已維持不下去了,知縣張璞不得已分别給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打了關於“將遷存地丁錢糧歸餅東莞”的請示報告。結果還真批下來了,已建縣94年的新安縣就這樣被迫取消了。因遷界而被撤縣,這在康熙遷海史是絶無僅有的。

  迂界對新安縣來説,是一場空前的浩劫。康熙《新安縣誌》卷之三地理誌:

  邑地頗遼闊,人民向稱輻輳矣,乃輻輳者皆沿海之區;財求向稱饒阜矣,而饒阜者以魚鹽,亦在沿海之區。邑剖符於萬歷元年,後以遷界故,歸併東莞,在康熙之六年,迨八年而界展縣復矣。百年之内變遷至再,昔日之輻輳,今則晨星矣,昔日之饒阜,今則贏困矣。(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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