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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意象的文化解讀


  燕子很早就存在于人類的記憶符碼中,它與人類的生活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燕子銜泥壘巢,勤勞而充滿母性的溫柔,燕子秋去春來,給人類送來春的信息,燕子輕盈靈巧,猶如一群美麗的精靈,燕子啁啾呢喃,就像情人間的竊竊私語。燕子常常栖居在人家的屋檐下,與人類和諧相處。我們經常能在最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國畫作品中,看到這樣一幅畫面:茅屋一幢,楊柳數棵,竹籬笆圍著的院子裏,有著一眼自打的土井,土井的軲轆上和楊柳的樹梢上,站著幾隻大小不一的燕子,還有一群燕子在空中飛翔,或許還有爺孫倆,倚著一張小方桌在院子裏納凉……

  燕子作爲一種意象,總是寓意著溫暖、美好、和諧和自由,它是上蒼給予人類的最美麗的饋贈,所以也長久地存在于人類的文化記憶中,不僅是一種自然意象,同時也成爲一種文化意象,承載著人們對世界、對生活的種種情感和理解。中國古典文學中最瑰麗的唐詩宋詞中,就有不少關于燕子的描寫。那天隨手翻起劉逸生老先生的《宋詞小札》,發現在老先生選的北宋詞人晏殊的三首詞中(《踏莎行》、《浣溪沙》、《蝶戀花》),每一首都出現了燕子這個意象,而其中最膾炙人口的便是《浣溪沙》中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聯,堪爲千古名句。那種時光匆匆的悵惘和滿懷憧憬的期待,共熔一爐,將一個正在痛享榮華富貴的士大夫的複雜心緒表現得淋漓盡致。燕子在這裏被賦予了一種希望的使命。“花落去”不可追,而“燕歸來”則可期。絕望中的希望,悲觀中的樂觀,正是燕子給我們的啓迪。

  同樣膾炙人口的還有唐代詩人劉禹錫《烏衣巷》中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全詩爲“朱雀橋頭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之句。全詩描繪了一種繁華落盡之後的人世滄桑,與晏殊一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我們還可以有更多的解讀。大凡人間之途,往往都會盛極而衰,朝代也好生命也罷,無不循此規律而轉,難有出其右者。所以曾經雕梁畫棟的宮殿長滿了野草,由大富大貴轉爲貧寒人家,曾經在雕梁畫棟上栖居或盤旋的燕子,也另擇良木而居,實在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過去人們解讀這首詩,讀出的常常是人生無常的感慨與嘆息,却沒能由此追踪而去,讀出一種人生的大智慧:那就是“曲終人散盡”之後的平實、平凡和隨遇而安!而這種隨遇而安,幷不是消極的,體現出一種選擇上的積極性。“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王謝堂前燕”,畢竟還能飛入“尋常百姓家”,那不也正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寫照嗎?燕子秋去春來,憑的是動物自身那種與生俱來的趨利避害的本能,而它給人類的啓示,那就是人們要學會避過生命中的嚴冬,尋找最適合自己生存的地方,再去迎接生命中的春天。小小一隻燕子,却濃縮了最精美的人生哲學精華。

  由燕子的秉性還可生髮出對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環境關係的思考。那是一種相生相長、相互依存的關係。燕子南來北往,閱盡人世滄桑,世態炎凉,栖居于人家屋檐下,却從不登堂入室,喧賓奪主,更不會向人類侵略與掠奪,它銜泥築巢,啄蟲而食,不向人類索取一絲一布、一粥一飯,而它向人類奉獻的,從精神到物質,都堪稱極品。例如關于春天和自由的想像,例如關于燕窩的傳說。它渴望溫暖,所以它選擇了與人爲鄰,而它同時又適可而止,在人類的門前自覺地停下自己的脚步。孔子曾在描述人類關係的問題上用過非常刻薄的語言:“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可見要把握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多難,多遠、多近才是恰如其分的度,更何况人與動物之間。燕子與人爲友而不受制于人,受人恩惠而不吝付出,燕子既不像猫和狗那樣與人類親密無間,又不像虎豹豺狼蛇蝎蟲蟻那樣令人恐懼生畏,它與人類的關係,真可稱得上“君子之交”,燕子的靈性和聰慧正在于此。反觀人類自身,在處理與外部世界——包括與他人、包括與自然和環境的關係上,境界真差之遠矣!

  自文藝復興運動以來,“人爲萬物之靈”這一說,就成爲一種天經地義的信條,其實人類够智慧,就應該在自然界面前更謙虛一些。燕子不僅是人類的朋友,而且還是人類的導師,它以一種自然的智慧豐富了我們人類的精神品格,例如積極向上的品格,享得富貴耐得貧寒善待人生困境的品格,還有以和爲貴的和諧品格,都能成爲我們今天完善自我、建立和諧社會的精神資源。人們曾以松、竹、梅這歲寒三友比喻一種無畏、正直、高潔的品格,對自然界中的許多動物也有很多正面的概括和描述,如猫的善解人意、狗的忠誠、牛的勤勞等,但對燕子這一自然界中最美麗和智慧的精靈,研究得還遠遠不够。作爲文化符號的燕子,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關于文化性格、文化精神的構成等方面的想像和研究的空間,希望這次研討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本文作者系《南方日報》文藝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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