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科學在歐洲的崛起,使人們逐漸認識到人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是按照自己固有的規律演變的。相信聖經的解釋是基督教的思維,以自然界自身的原因闡述自然現象才是科學研究的目的。如果自然界的確存在某種目的的話,她不會是人格化的神的意志,而是出自藴藏在自然萬物中的某種力量作用的結果。這種力量可以是物質間的相互作用,也可能是某種精神。於是,萬物有靈的信念在科學家的頭腦中開始發芽。這種稱爲泛神論的唯心主義世界觀和基督教經院哲學不同。從積極的方面講,泛神論哲學把人們的注意力從對上帝的崇拜引向真實世界,鼓勵人們走進自然,研究自然,努力促進科學的發展。從消極的方面講,泛神論哲學依然承認宇宙終極原因的存在,並把她歸結爲神的意志,是一種變相的目的論。如果在科學研究中有什麽問題不能得到解决——往往是不能够通過現有科學理論給予適當的解釋——便可以輕鬆地説“這是自然神的安排”,問題似乎就不存在了。由於這種理論極大的包容性,無處不在的自然神,便成了疑難問題的“收容站”。只須把問題歸結爲自然神的意志和安排,就可以消除對現有理論的懷疑,遏止科學的“野心”,也就妨礙了科學的進步。
通過細心研究,拉馬克看出自然界中一切生命形式都在不斷地變化,目前生活在世界各地的生物物種都是在古代物種基礎上逐漸發展起來的,從而率先提出了生物進化的思想。拉馬克在創立自己理論的時候,感到最棘手的是物種進化的動力問題。爲什麽動植物的體制會向着越來越復雜,對環境的適應性越來越强的方向發展呢?藉助泛神論的哲學體系,拉馬克把生物進化的根本原因歸結爲生命的原始衝動,歸結爲自然神的安排。他認爲生物的進化是造物主賦予生物界的一種普遍的本能。他説:“自然最初是迫使動物的生活運動及行動的刺激必須藉助於四周的環境,不久,動物體制逐漸復雜起來,就把這種力量移到生物體内。到了最後,自然才把這種力的使用方法,也一並付諸生物個體,個體於是才得以隨意應用。”
在拉馬克的眼裏,所有生物物種都有一個由低級向高級進化的歷程,在進化過程中,生物逐步獲得自主能力。蠕蟲基本上聽命於自然界的安排,而人類却擁有智慧、意識和創造力,是完全自主的,因而在一切生命形式中人最高貴。
既然所有生命都在進化,那麽,爲什麽在當今世界上依然存在着低級生命形式呢?面對這樣的責難,拉馬克不得不求助於早已被科學界擯棄了的“自然發生説”。這種理論認爲,低等生物的出現是不需要“種子”的,它們隨時都可以從無機物中演變而來。於是,“腐草生螢”的説法,被拉馬克揀來夯實自己的理論基礎。他肯定地説:由於低級生命形式不斷創生,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看到高級生物和低級生物并存的局面。由於各種生物都向着高級方向發展,今天的蟋蟀可能就是明天的大象,在未來的猴子中,也有可能出現牛頓、萊布尼兹這樣的偉大人物。人類不僅是目前進化最成功的動物,而且將繼續進化,有可能永遠處於生物界的領先地位。
由於牛頓力學在自然科學研究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力學本原世界觀在科學界佔據了主導地位。與拉馬克同時代的機械唯物主義者宣稱,自然界中一切現象都是物質及其運動造成的。一切過程都可以,也必須化解爲與物質及其運動有關的力學問題來研究,問題才能得到最後解决。《百科全書》主編狄德羅説:“生命是什麽呢?是一連串作用與反作用。”世界由物質組成,物質的運動服從自身的規律,規律不以人們的意志爲轉移。生命雖然是一種極其復雜的過程,但是,它一定是由若干簡單的,相互獨立的物理事件組合而成。只要我們將生命過程逐步簡化,揭示出每一個簡單過程的力學原理,那麽,有關生命本質問題的最後答案,將不可避免地呈現出來。
雖然,十八世紀戰鬥的唯物主義向宗教神學發起了最爲猛烈的攻擊,但是,直到十九世紀中期,在生物學研究領域裏,上帝仍然像一個不散的幽靈始終左右着科學家的思維。神秘的生命現象成了基督教神學的最後領地,而最終將上帝的幽靈從科學園圃中驅趕出去的人是達爾文。
達爾文最初是劍橋大學神學院的學生,可是,除了佩利講授自然神學時所采用的嚴密邏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外,他對神學課程並不感興趣。相比之下,他更熱愛自然科學。對達爾文的一生來説,最具影響力的事件是以博物學家的身份參加了“貝格爾”號巡洋艦的環球航行。在長達五年的時間内,他對世界各地的自然環境和動植物進行了深入的考察。他越來越感覺到,目前生活在地球上的各樣物種都是隨環境變化而演變的。生物的形態總是朝着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完備,對環境的適應力越來越强的方向發展。生物物種不會是上帝的創造,而是大自然的杰作。得到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啓示,他看出生物進化的動力來自於物種之間的生存競争和自然選擇。遺傳中出現的大量變异爲自然選擇提供了豐富的原料,在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殘酷現實中,具有生存優勢的個體才能獲得足够的遺傳機會,從而使優良性狀在物種的後代中蔓延,使物種的體制向着有利於生存的方向發展。
繼1859年,發表《物種起源》之後,達爾文在他的名著《人類的由來》中把“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原則應用到道德的起源方面來。他説,在古人的進化過程中,屬於現代人的某些優秀品格往往會首先在個别人身上出現。“當兩個居住在同一片地區的原始部落開始競争的時候,如果其他情况與條件相等,其中一個群體擁有更大數量的勇敢、富有同情心、而忠貞不二的成員。他們隨時準備着彼此警告,隨時守望互助,這一個部落就更趨向於勝利而征服其他一個。”由於在争奪生活資源的過程中,優秀人群可以得到更多的遺傳機會,於是,勇敢精神、團隊意識等優秀品格就會在人群中蔚然成風,逐步成爲人類普遍具備的品質。達爾文認爲這就是人性的起源。
爲了把人性起源的理論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達爾文努力在一般動物身上尋找屬於人類的某些標誌性特徵的苗頭。企圖通過揭示一般動物在發展智力、製造工具、語言應用以及情感等方面與人相似的地方,作爲人性出現的先兆,從而證實人性是在動物性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通過大量觀察,達爾文斷定在性愛、母愛、自我保全等方面,人和一般動物基本相同。他説,動物同樣會用叫聲表達它們的内心感受和意願,成年狗理解語言的能力大致相當於十個月的人類嬰兒。他甚至肯定:“當一條狗仰面看着它的主人的時候,就好像我們人在瞻仰上帝一樣。”這種牽强附會的“論证”和他早期十分嚴謹的科學態度形成强烈反差,以至於成了某些人反對進化論的口實。
可是,與達爾文幾乎同時創立了進化論的科學家華萊士,以及因勇敢捍衛達爾文主義而被戲稱爲“達爾文鬥犬”的赫胥黎教授却不同意達爾文的觀點。他們認爲,應用自然選擇理論並不能解釋人的高級能力和優良品行的出現。華萊士還指出,目前生活在蠻荒之地的原始部落,雖然被稱爲野蠻人,但是,他們並不像達爾文所説的那樣,是處於猿人和現代人之間進化遲緩的人種。他們的肢體和我們没有多大區别,他們的大腦和我們基本相同,他們同樣具備現代人的特徵。以後的研究表明,這些人同樣屬於現代人的範疇。所不同者,僅僅是與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文化環境中。
在研究人性的起源方面,行爲主義學派另辟蹊徑,他們應用實驗方法研究動物行爲與刺激間的聯繫,在條件反射理論的基礎上建立高級神經活動學説。巴甫洛夫曾多次在給狗餵食之前打開電燈,或拉響鈴鐺,測定狗的唾液分泌量。他發現,雖然燈光和鈴聲本來是與狗的食慾無關的刺激,但是上述實驗只要重復足够的次數,不給餵食,只打開電燈或拉響鈴鐺,狗也會分泌唾液。巴甫洛夫把由於多次重復而形成的條件反射叫做第一信號系統,而把人類通過語言傳遞的信息稱爲第二信號系統。在語言的刺激下,人的反應能力和動物的條件反射具有相似的效果。他把一般動物只能建立第一信號系統,人能建立第二信號系統,看成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别。在此基礎上,巴甫洛夫指出人類的個性差别,主要表現在他們對各種外界刺激不同的反應類型上,不同的人群是以他們對各種刺激不同的反應方式相區别的。
哈佛大學心理學家斯金納繼承和發展了巴甫洛夫的學説。可是,他和其他後期行爲主義者的實驗結果,迅速粉碎了他們的前輩通過建立刺激——反射模式,揭開人類高級神經系統活動秘密的夢想。他們發現,即使是一般哺乳動物的行爲,也廣泛存在着“同因异果”現象。在不同的時候,實施相同的刺激,個體的反應可能不同;對同種生物的不同個體實施同樣刺激,反應的差别也很大。在實驗條件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達到“一個確定無誤的刺激産生一個確定無誤的效果”的客觀性要求。可見,决定個體行爲的因素並不完全來自外界刺激,動物的自主能力被越來越多的實驗所證實。很明顯,人類比一般動物更聰明,具有更爲强烈的自主性,希望通過刺激——反應模式的實驗方法,揭開人性秘密的想法是不切合實際的。
有一位學者開玩笑説,人性這個東西有没有?我看是有的。但是,究竟什麽是人性,那就要看你從事什麽職業,站在什麽立場説話了。在裁縫看來人的本性就是必須穿衣服,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穿着具有個性特點;而厨師却説人的本性在於大家的口味各不相同;棺材鋪老闆説人的本性在於死後需要特别安葬;語言學家説是人會講話;哲學家説人有思想;政治家説每個人都具有階級性;革命家説是對革命的態度决定人性……以上各種説法都道出了人與一般動物的不同,也可以説是涉及到人性的一個方面。但是,由於他們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他們所談論的人性便各不相同。那麽,將這些判斷綜合起來是不是就能得到人性的全面解答呢?答案是否定的。
人性研究已經進行了幾千年,也可以説這項研究不久前才剛剛起動。時至今日,人們不僅没有得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而且隨着研究的深入,問題反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復雜,令人信服的答案離我們好像越來越遠。
在基督教統治的中世紀,人們普遍相信人是上帝的特别創造,是萬物之靈,是僅低於上帝的最高存在。在崇高信仰安撫下,人們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是不言而喻的,壓根兒不存在精神危機的問題。進化論表明人類不過是從靈長類動物的一支演化而來的另類動物。通過遺傳基因的研究,科學進一步證實了人是生命進化過程中的偶然産物。上帝並不存在,偉大與渺小的劃分失去了意義,人類的自信心被科學的魔術棒打得粉碎,人們恪守了幾千年的價值體系陷入了混亂。越來越多的科學成果肯定世界上並不存在生命物質,只存在具有生命特徵的物質結構。科學不僅否認了上帝的存在,也否認了靈魂的存在。人與動物之間的本質區别没有了,生與死的界限也不過是由物質形態上的微小差别所造成。生命和人的價值被貶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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