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人類在“先天不足”的條件下,背離了通過强健肢體的傳統進化路綫,選擇了通過發展智力,創造社會文化的方式來維持種族的生存。正是這種新型的發展模式爲人類造成了極大的生存優勢,使之從一般動物中脱穎而出。在我們今天看來,人類生存方式的轉變,的確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假如我們的祖先没有做出這樣的選擇,人類早就因爲先天不足而滅亡了。可是,在幾百萬年前的自然條件下,放棄傳統的進化模式,開闢這樣一條没有先例的發展道路,的確是一項極具冒險性的事業。
可以設想,當幾個體態弱小的原始人遭遇一群彪悍兇猛的獅子進攻的時候,那簡直是陷入了九死一生的絶境。我們不由得想起在電視裏看到的,非洲草原上,角馬受到獅群攻擊時的情景。幾頭獅子從四面包抄過來,頭上長角的野馬亂成一團。總有那麽幾個倒霉的傢伙,因爲躲閃不及成爲獅子口中的美餐。每個角馬群的個體數以萬計,獅子的食量畢竟有限,它們一旦撑飽了肚子,就躺在一旁睡覺。角馬照樣吃草,照樣繁衍生息。也許角馬種族賴以延續後代的辦法,主要靠群居和數量取勝。獅子發起進攻的時候,首先被擒獲的要麽是老弱病殘者,要麽是素質相對差一些的劣種。自然選擇的結果會使角馬群的整體質量不斷提高。不過,换取整體素質提高的代價却是相當昂貴的,甚至是很殘忍的。我們相信,在早期人類的進化過程中,我們的祖先們也曾付出過如此昂貴的代價。
早期現代人從來没有組成過像角馬那樣數量巨大的種群,也不具備角馬那樣的防禦扺抗能力。於是免不了會有相當數量的人種,因爲無法適應惡劣環境,没有戰勝兇猛的天敵,從地球上消失了。研究表明,就在非洲這塊土地上,先後出現了數十個被稱爲南方古猿的人屬動物,它們最終都走上了滅絶的道路。而我們今天的現代人,僅僅是若干人種中唯一幸存下來的一支。同時,在七八萬年前,現代人的數量曾經减少到不足2000,接近大型物種滅亡的邊緣。究竟是什麽力量將我們的祖先推向滅絶的邊緣?又是什麽力量讓他們起死回生?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如果我們把現代人得以繼續發展的原因歸結爲人類的進化,那麽,當人類已經登上地球霸主的地位,在自然選擇無法爲人類淘汰劣種的情况下,進化的動力又從哪兒來呢?這裏,我們有兩個可能的解釋。其一,現代人類有意識,有追求,具備自我完善的能力。也可以説是人們不會滿足於現狀,努力向着自己理想的方向發展,進入了主動進化的新階段。第二個可能的解釋是,人種之間的鬥争或者是現代人内部的鬥争造成人種的優勝劣汰,促使人類進化。
達爾文在他的《物種起源》中論述到:“任何一個物種的改進後的後代,在每一個階段内,總有排擠或者消滅它們的前驅者和原先祖型的趨勢。”就是説,任何物種的進化都是通過較爲優秀的後代,取代相對落後的前輩的方式進行的,都必須伴隨着死亡和滅絶。這是通過生存鬥争促進物種進化的真實的情况。但是,考古研究證實:在現代人稱霸世界以後,也就是從舊石器時代晚期,現代人取代尼安德特人以後,並没有發生過大規模人種替代。
人類是否可以在没有生存壓力的條件下,不需要自然選擇的作用,也不通過淘汰劣種的方式實現主動進化?答案也是否定的。我們希望自己的後代的性狀越來越優越,生存能力越來越强。但是,人類的遺傳性狀與願望無關。拉馬克以生命的原始衝動作爲生物界進化的動力,把“用進廢退”看成生命進化的主要表現形式,這和主動進化説十分類似。拉馬克認爲:非洲草原上的長頸鹿是因爲長期伸長脖子吃樹葉造成的,是主觀努力使得自己的脖子越來越長。然而,魏斯曼在老鼠身上試驗了若干代:只要小老鼠一生下來,就把它的尾巴切掉,却看不出老鼠尾巴有稍微縮短的迹象。
不過,長頸鹿的脖子和魏斯曼實驗中的老鼠尾巴還有一點不相同。那就是長頸鹿的頸部變長,是“主動努力”的結果,小老鼠失去尾巴出於被迫。如果我們可以這樣來區别兩個原因相近,而後果截然相反的現象的話,那麽舊社會的中國婦女長期裹小脚,人爲迫使其變形,上千年的集體行動却絲毫没有改變中國婦女的遺傳性狀,這又該怎樣解釋呢?我們相信,對“美”的追求畢竟是需要忍受皮肉之苦的。就像今天風靡世界的瘦身運動一樣,相當多的人不惜忍饑捱餓,以换取一個苗條的身材。在封建禮教的影響下,在整個社會都認同“三寸金蓮”審美價值的勢力包圍中,絶大多數女人裹小脚應該是出於自願。如果瘦身運動不足以消滅人類後代的胖子,那麽,長期裹小脚的主動努力,對遺傳規律也不會發生有意義的影響,就不值得懷疑了。
鯽魚對美麗並没有主動的需求和欲望,可是人工選育的結果却讓它們中的一支,向着色彩斑斕的金魚方向邁進。我們設想,如果魏斯曼不是采用切除老鼠尾巴的辦法,而是注意在老鼠中發現和選育無尾,或者短尾變异的後代,相信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一個没有尾巴的鼠類會在世界上出現。不過,魏斯曼不是米丘林,作爲一個堅定的基因學説倡導者,他堅持獲得性不能遺傳的學説。魏斯曼進行實驗的真正用意就是爲了説明不涉及基因變化的任何努力,都不可能有效地改變生物物種的遺傳性狀。由此看來,我們把原始人後期的發展歸結爲主動進化,或者到了今天,希望通過我們自身的努力,使人類後代更健壯,更聰明,更漂亮都是缺乏理論依據的。
其實,主動進化只是一個表面現象。每一個愛美的婦女都知道,不可能通過堅持化裝,給己生出一個天仙般的女兒來。事實上,在今天的長頸鹿得以成功的過程中,原先的同類曾出現過各種各樣的變種。只是因爲它們没有獲得長頸杆個體那樣的生存優勢,最終走上了滅絶的道路。所以,優良性狀的出現,必須以數倍同類被淘汰爲代價來换取。
如果説,在人類誕生的過程中,生存鬥争和自然選擇曾經是靈長目動物中的這一支向人的方向發展的主要動力的話,當他們進入現代人階段以後,面對手持尖鋭棍棒,善於投擲石塊,有組織,有計謀的獵手,無論多麽兇猛的肉食動物恐怕也得畏懼三分,人類的生存壓力已經基本解除。更何况現代人還是雜食動物,無論植物的果實和莖葉,還是動物屍體上的皮肉和内臟都可以填飽肚子。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人類已經成爲地球上至高無上的統治者。自然選擇再也不能應用叢林法則爲人類淘汰劣種,從而讓優良變异在人群中蔓延。就是説,自從三萬五千年前,進入舊石器時代晚期以後,人類便失去了繼續進化的動力,在生物學意義上的進化已經終止。
人類的發展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進化。人類的出現得益於直立行走的行爲方式;得益於語言的創造;得益於工具的發明與使用。當人類進入舊石器時代晚期以後,創造了精美石器;發明瞭現代語言;創造了藝術,並以神話和巫術的形式給出自然界的説明。是人類的生存優勢讓自己停止進化。然而,恰恰在這段時間内,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顯然,現代人的發展與進化已經脱離了關係。社會發展的動力來自文化創造,我們得益於科學和技術發明,得益於精神創造和對生物進化的背叛。
考古發現以不争的事實證實了這個判斷。如果拿今天的人類頭骨和三萬多年前現代智人的化石相比,我們看不出自己在祖先的基礎上發生了什麽實質性的變化。在解剖學意義上,更看不出今人比那時的智人更先進的地方。除了我們還不大清楚大腦的精細結構是否有所變化外,僅僅從腦容量來看,依然保持在1350到1500毫昇之間。幾萬年以來,人在生物學意義上的演變的確是微不足道的。只是由於各民族分居世界各地,缺乏基因交流,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性狀分歧。而種族性狀上的差别主要表現在膚色、形體和外貌上,在生物進化的意義上並没有出現先進與落後的徵兆。
十九世紀中期,達爾文曾經斷言,居住在美洲、非洲和大洋洲的土著居民,是介於原始人和現代人之間“未開化”的人種。可是,二十世紀初的研究已經完全證實,他們和我們一樣屬於百分之百的現代人。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原始性,是文化欠發達的緣故。一旦走進了現代化的生活圈子,他們一樣會對現代文明産生濃厚的興趣,一樣表現出對現代生活的適應性。通過教育和學習,他們同樣懂得現代科學,知道藝術欣賞,能够掌握現代技術,一樣參與現代國家管理。太平洋島國密克羅尼西亞很多土著就是這樣:未開化之前,不穿衣服,不梳頭,不洗臉,甚至還保留着吃人的風俗。可是,引進現代生活方式以後,他們建立起自己的國家,創造了自己的産業,選出自己的總統,參加聯合國大會時一樣發言辯論,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自己的作用。
正如我們在前面已經談到的,和黑猩猩相比,人類在生物學意義上的進化的確很不成功。達爾文説人是從類人猿進化而來的,並不是説已經得到充分進化的古猿經過若干年的演變之後,可以進化成人。恰恰是500萬年前那些没有得到充分進化的猿類,和其他古猿分道揚鑣,沿着智力的發展方向前進,才演變成了現代人。在自然過程中,動物的進化都會伴隨器官的特化和功能强化。我們看一看今天黑猩猩的後肢,就會發現,他比人類的後肢更有利於在自然環境中生活。它們不僅適合在地面上行走,也適合在樹上攀爬。黑猩猩向前突出的下頜,雖然有損“美觀”,却更適合和其他動物搏鬥時拼撕咬。人的下肢,五個指頭並在一起,没有像上肢那樣大拇指和其餘四指對立的結構,有利於站立,不妨礙行走,却不能有效地抓住樹干,也不能够真正握住東西,却會妨礙攀緣。食肉動物的獠牙很適合在動物屍體上取食筋肉,而水牛的臼齒則有利於嚼嚼青草。而人的牙齒既不利於取食獸肉,也不適合用來啃草。尤其是被我們稱爲門牙的鏟齒,咬不開獸皮,也切不斷纖維,不倫不類,唯一的作用好像就是不那麽透風,便於説話的時候發出清晰的聲音。然而,在我們的祖先剛生就一付鏟齒的時候,還不知道開口講話是怎麽回事呢。草食動物的肚子特别大,那是因爲植物性食物的營養價值偏低,所以它們維持生命所需要的食量特别大的緣故。而肉食動物的食量比較小,肚子自然會小一些,以有利於奔跑。可是,人類却不能滿足這類要求。
雖然人類個體性狀具有明顯的弱點,但是,却被人類所擁有的超凡智力造成的優越性所掩蓋,器官功能的不足反而被保護起來了。人類這個進化很不成功的怪物不僅免遭大自然淘汰,而且生活得很好。雖然文化是人類爲了彌補本能和器官功能不足,維持生存而創造出來的。但是,文化的發展却不會停留在維持生存的水平上。文化創造没有極限,她會引導人類向着無限高遠的目標前進。而人類文化的主要部分,都是在基本解除生存威脅的條件下出現的。可以説,是文化創造促成了人類對大自然的超級適應性。人類背離了大自然的指引,也拒絶大自然的恩賜。所以,人類不會受到大自然的誘惑。正因如此,人類才不會進入大自然爲各種生命形式設下的圈套。我們可以肯定地説,在今天世界上所有生命形態中,只有人類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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