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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往事如史
我自1954年9月到高州中學就讀高中以來,歲月如飛,至今整整五十年了,眼看又快到了母校百年華誕,真是歷史滄桑,校園寧静不静,人生風雨兼程,許多往事情不自禁地在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愛上了文學
我剛剛踏進瞭高州中學校門時,祖國大地欣起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高潮,吹響了向科學進軍的號角。在我們這些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中學生面前,生活的道路是寬廣的,未來的學習、工作以它無限的美妙吸引着我們,回鄉生産做農民,到茂名當工人,考大學深造的念頭,都曾經在同學們的腦海閃過,最令人激動的話題則是青年人要有自己的理想,具體地説,就是將來要學什麽專業,做什麽人,踏上什麽樣的人生之路。高州中學歷届畢業生都是攻讀理工科的多,成名成家者不少,而我當時却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學文學,做一個文學工作者,爲偉大的祖國貢獻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我之所以愛上了文學,應當感謝高州中學。在那令人難以忘懷的中學時代,我從圖書館裏借讀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静静的頓河》、《把一切獻給黨》、《魯迅小説集》、《李有才板話》等中外小説,使我看到古往今來文學家描寫的藝術世界,感受到文學的力量。當時功課緊張,我又負責共青團支部工作,家裏經濟較爲困難,但是在擠時間讀小説的時候,耳邊却響着一種音樂,好象有人在演奏着二胡,有時又仿佛聽到小提琴獨奏,令我在緊張中得到一種寧静的陶醉。記得有一次參加了在學校禮堂舉行的魯迅紀念會,聯想到自己學習過的魯迅作品,對自己是一個很大的震撼。魯迅先生爲人爲文都是我們學子的嚴師,魯迅的天才和偉績,我們無法企及,但他的‘我以我血薦軒轅”的人格和“府首甘爲孺子牛”的奉獻,值得永遠學習。那時學校出的校刊《高中青年》和一些課外活動,都使我受到文學氣氛的熏陶。令人終生難忘的是語文課和語文老師,高州中學當時的課堂教學比較出色,李宗耀老師的化學課,程登瀛老師的數學課,使一些同學愛上了化學、數學,後來考上了北大、清華等名牌大學,而給我印象較深的則是鐘競達等老師的語文課,他講課生動風趣,語言準確而有文采,聲音柔和舒緩而清亮悦耳,就象蒙矇的細雨灑落在田野上一樣滋潤着學生的心田,特别是他給我的作文寫的評語,肯定了我對社會科學的理解力和寫作能力,促使我堅定了報考綜合性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的信心。
後來我在武漢大學五年制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之後,幾十年來,南來北往,風風雨雨,從高校到軍營,又從軍人轉爲學人,始終初衷不改,從不放棄過對文學的摯愛,一直在文學領域裏默默耕耘,在部隊做文藝工作,轉業到湛江師院講授中國古代文學,自知建樹甚少,但在文學教學、文學研究和中文專業行政工作取得一些進展和成績時,又得到鐘競達老師的鼓勵,他在1992年12月3日來信中説:“五十年代以來,高州中學畢業生在文科上有突出成就者不多,你的貢獻足爲母校争光了”。
北上多校友
我生在南國一個僻静的山村,1957年夏天考上了武漢大學中文系,成爲我們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北去讀大學,心裏自然是“春風又緑江南岸”,同時又感到有些茫然,頭一次遠離南粤大地,人生地不熟,面對陌生的一切,如何是好呢?後來事實告訴我,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高州中學桃李遍天下,不論我的足迹走到那裏,都會遇見母校的校友,幾十年來,不斷得到他們的真誠相助,使我在學習、生活、工作中領略了學友的温情。
1957年初秋,艷陽高照,當我跟幾位同届同學告别高州城,遠去武漢的時候,有杜業周等校友作向導,帶着我們乘汽車到達湛江,然後乘火車北上,直至武昌站。那一天,晴空萬裏,陽光燦爛,武漢三鎮雄姿英發,洪山鬱鬱葱葱,我看見了校門前聳立的“國立武漢大學”的門牌,心裏砰然一動,啊,美麗的珞珈山,我來了!我的大學時代開始了!記得剛到武大那幾天,在校友帶領下,瀏覽了方圓十幾裏的校園,走在珞珈山環山道上,遠眺東湖的碧水緑波,近看金碧輝煌的圖書館,極其寧静、幽雅,真是做學問的好地方。他們又帶我們到了華中師範學院,見到了不少高州中學的校友,其中有位校友對我説:“你能考上武大中文系,真不容易啊!”校友領我進入校門,令我順利地開始了嚴肅、緊張、難忘的大學生活。
1986年九月初,秋高氣爽,我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高級進修班學習和研究,住在古色古香的萬壽寺裏,其寺暫作中國現代文學館,當時條件還是不錯的,生活方面,館長舒乙先生給我們熱情的關懷和照顧,文學研究所邀請國内著名學者專家給我們講授各門學科的前沿概論,又指定所内專家給每個人作導師。我是研究小説的,鄧紹基先生指導我研究明清英雄傳奇。講座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在館内自己看書、思考和研究,有時也跑去建國門内大街五號文學所圖書館借書,到琉璃廠中國書店買書,或者到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裏閲覽,在館内我第一次看到了目前國内所保存比較完備的中國小説書目。在京一年,校友幫了不少忙。北大楊澤深教授在重陽節那天,帶領我們遊覽了中國著名高等學府北京大學校園,自掏腰包買了花生等招待。楊先生是研究理論物理和原子核物理的,教學和研究甚爲繁忙,聽説有一次高州中學一位校友到家裏作客,他熱情地挽留校友住在他家裏,等校友入睡之後,自己依然争分奪秒地看書,令人讚嘆。今天他抽出這樣珍貴的時間來給我們邊看邊介紹北大,使我對北大多了一層瞭解。在那一年以後的學習、研究中,可以説幾乎每周我都去一次北大,逛逛書店,看看學術講座的信息,感受一下當代中國學人跳動的脈搏,特别令人振奮的是北大提出要辦成世界一流的大學。校長期望教師站在學術前沿,專心搞自己的學術研究,一本又一本寫出和出版自己的學術著作。有個北大學生告訴我,他們認爲一流大學要有一流的校長。北大曆來有開風氣之先的傳統,如今又要走到時代的前頭,中國要成爲高教强國指日可待。多去了幾次,便産生了想去教師閲覽室裏閲覽的念頭,又是高州中學校友何美玉教授幫了忙,使我能够進入北大教師閲覽室,我在裏面借閲了自己研究課題有關的學位論文稿本。這次進修研究,我完成了《史詩小説初探》、《明清英雄傳奇綜論》兩本學術專著書稿,後來由中山大學出版社和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
我在北方讀大學和工作二十多年來,交往較多的是校友吴漢基。他在中國科學院空間技術和應用研究中心從事電火箭研究,成果甚豐,曾出訪俄羅斯和美國進行學術考察和交流,工作之忙之重可想而知。1986年到京進修期間,盛情邀請我到他家作客,是日恰好中秋節,吃過飯後,談到深夜,月色朦朧,我們没有感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却乘興趕回萬壽寺,他執意要用自行車送我,從中關村出來,轉到西三環路,星光閃閃,路上清静,不見車水馬龍的景象。他蹬着車向前,我坐在後面不停地跟他説:“現在不是要發表一兩篇論文,而要争取出版一兩本學術專著。”當時我們都是人在中年,心裏還是想着要干一點事情,大家都明白,創造峰值的年華漸漸地遠去,但我們這一代人還應當盡力而爲,不負時代的使命。
校風依然好
1984年春天,我在闊别母校三十多年之後,帶着中文系學生回到高州中學進行教育實習。在一個多月的實習生活工作中,揭培支副校長親臨指導,我處處得到高州中學師長的關照,使實習得以順利進行。我借此機會,重新熟識瞭高州中學,看見了母校焕發着青春的活力,重振了優良的校風。
走進高州中學第一個印象,就是生活節奏緊張而有序。天未大亮,起床鈴聲一響,全校驟然燈光亮了起來,一群群學生從宿舍走出來,一班班集合成兩路縱隊,一隊隊青年學子邁着整齊的步伐,從校道跑出校門,到運動場做早操,那生龍活虎的氣勢,那群情振奮的場面,十分壯觀。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今看高州中學,日未出而操,日已入而未息。上課時静悄悄,無人遲到,課間時分則一片沸騰,自修也寂然無聲,無人缺席。教師起得比學生更早,睡得比同學們要遲,除了上課,整天都在年級教師室裏坐着備課、改作業或討論有關問題。我曾問一位老師:“這樣從早到晚的忙,太辛苦了,能吃得消嗎?”那位老師説:“没什麽,我們習慣了。”時間抓得特别緊,時間就是知識,争分奪秒,充分利用,勤教勤學,蔚然成風。
我爲了更好地指導學生實習,想深入瞭解一下高州中學的課堂教學,便提出普遍聽一下各年級的語文課,他們同意了我的要求,我每天都聽一節語文課,從初一開始,一直到高三,都一一聽過了。總共聽了10多位不同年級的語文老師的課,他們教風嚴謹而靈活,教法多樣而得當,課堂氣氛活躍,學生動口動手又動腦,教學效果相當好。最可貴的,他們繼承傳統的教法而不因循守舊,進行教改而不搞花架子,總結經驗而不强行一種模式。這樣教出來的學生,基礎知識扎實,讀寫能力强,爲以後工作和深造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高州中學能出省内文科狀元,校友能出哲學社會科學的專家學者,跟他們在中學受到具有這樣好的教風的嚴師的教育和影響是分不開的。
高州中學1978年8月復辦之後,教風没有失傳,學風也没有變壞。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内,爲什麽能保持和發揚優良的校風呢?不言而喻,復辦高州中學主要靠原來的學校行政和教學骨幹,教風是老師帶出來的,校風是老校領導倡導的,他們言傳身教,自然形成了好校風,新入校的師生受到影響,無不承傳啓後。我聽課之後,又仔細看瞭高州中學的作息時間表、課程表以及各種條例細則,得知他們建立了健全的管理制度,有明確而具體的校規校紀,使全校師生員工明確自己的職責,自覺地遵守學校規章制度,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學校老師嚴謹教學,學生勤奮學習,職工幹部辛勤工作的好風氣。
多少教育家呼唤着建設優良校風,幾多校長擔心校風不良而力排衆議,從嚴治校,又有無數家長想把子女送到校風好的學校學習。高州中學以優良校風著稱於南粤,實踐了他們殷切的期望。
同寅堂永存
我這大半生,曾漫步蛇山,看着長江浩浩盪盪向東奔流;站在黄河岸邊,注視着滚滚的波濤流過富饒美麗的河套地區;東到泰山之巔,觀看紅日從海面,冉冉昇起;西至騰格裏沙漠,看望哨所裏的祖國衛士;最北坐着勒勒車馳過呼倫貝爾大草原,去探訪蒙古包裏的老阿媽,跟邊防戰士到額爾古納河打魚;最南倚在三亞天涯海角遠眺波瀾壯闊的南海。也曾坐着飛機扺達首都機場,到南京參觀中山陵;在黄浦江邊散步,在魯迅墓前默默沉思;多少回白天上白雲山飽覽羊城美景,傍晚徐行長堤領略珠江潮汐,幾多次在天安門廣場漫步,注視着高高飄颺的五星紅旗。無論走到天南地北,長城内外,我都忘不了鑒江之濱的高州城,城内的高州中學,忘不了健步如飛走去敲鐘的十叔,微笑着送信的文漢,教室前面的龍眼樹,學硯塘邊盧開隆老師種的黄燦燦的菊花,還有那令人肅然起敬的同寅堂!
同寅堂建於學硯塘邊,大操場東,雖無古典建築的金碧輝煌,亦少了現代設計動態的綫條和造型,但堅實無華,令人神思欲飛,我們曾在臺前,聽過陸士風校長講述高州中學悠久而光榮的校史,聆聽過老師講述保爾柯察金怎樣度過自己無怨無悔的莊嚴人生。也曾在這裏開過團的工作會議,我北上武昌就讀武大中文系離校前,屈偉昌校長在這裏語重心長地勉勵我到了大學,要做到明辨大是大非頭腦清醒的人。同寅堂是爲了紀念老校長樑同寅先生對高州教育、對高州中學的貢獻而修建,但是自建成之後,却成爲校史的紀念碑,永遠銘刻在師生的心坎上。
21世紀的高州中學,已經舊貌變新顔了,但是經過改建的同寅堂依然引人注目,這就説明校史還繼續着,時代在發展,歷史在前進,高州中學充滿着生命力。當我沐浴在新世紀的陽光下,遠道而回,站在母校操場,凝視着同寅堂不禁思緒如潮:
我怎能忘記高州教育家樑同寅先生?讀茂中初中時,他的小兒子與我同班,我没見面時就已聞其大名,後來進入高州中學後,耳聞目睹他的品行人格和治校業績,他到廣東省文史館當館員之後,更增加了我的敬仰。他是一個名校長,治校從嚴,對學生嚴,要求教師更嚴,待人却又滿面春風,循循善誘,誨人不倦,令人心誠悦服,温暖如春。心存高遠而身體力行,他以屈原的“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詩句作爲自己的人生座右銘,辦學救國,一身正氣,他任校長期間,選優任能,大批優秀教師樂於在高州中學執教,爲國家培養和輸送了一届又一届優秀畢業生。他經歷了舊中國和新中國兩個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時代,能審時度勢,繼往開來,繼承愛國爲民,從嚴治校,嚴謹治學的優良傳統,又能跟着時代前進,使高州中學在新的時代裏焕發出青春的活力,不斷地蓬勃發展。
我也忘記不了陳文昭老師,讀高一時他上語文課,那洪亮而清晰的話音,一直回響在我的耳際。大學畢業後,無論我是在北方部隊工作探家還是在南方高校任教路過高州城時,他都曾約我多次開懷暢談。如今他已作了古人,但是他給我却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一是他没到北方之前却學會了講流利的普通話,并且能自如地用普通話講課,他没有離開教學工作崗位却攻讀了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邊教邊學,自學成才。二是他教語文從初一開始,一級一級教上去,一直教到高三,擔任高三畢業班教學工作,取得了優越的成績。三是他擔任着繁重的教學工作,又抓緊從事教學和教材研究,成果豐厚。四是廣泛聯繫校友,熱情待人,十分健談,掌握信息多,身在高州小城而得知天下事。他不愧是良師益友。
高州中學事多,如滿天星鬥,閃爍在南粤的天空中。人生見識有限,往事知多少!幾十年的時光有如大江東去,高州中學的往事在我的腦海里並没有灰飛煙滅,倒是揮不去,忘而未却,甚至於歷歷在目。那些忘不掉的往事,不象過眼雲烟,不似曇花一現,却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無疑是我們這個時代平静而沸騰的學校生活,或者説是在新中國陽光下成長的一代學子的人生,雖不是南粤響箭,高州壯歌,但至少也是地方人民教育發展史册中的一頁吧。
(作者係高州中學1957届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