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很多年過去了,梵若城没有多大的變化,天堂歌劇院依舊矗立在那裏,燒燬的部分重新整修過,除了跟舊有部分的顔色有些不同以外,看起來還是那麽豪華壯觀。飛馬和電車依舊在天空和大地上穿梭着,載着人們去他們想去的地方,但是那個魅影,却已經整整失踪了八年。所有人都認爲他死了,只有戴葉小姐不這麽想。

  戴葉小姐現在住在男爵的房子裏,他們是六年前結婚的。可是男爵跟她並不是實質上的夫妻,他們到現在也還是處子之身。男爵在結婚儀式上對戴葉承諾,他要替魅影照顧她一輩子,如果他真的不回來了,那時候他們才能有自己的生活,否則,他情願爲此孤獨一世。戴葉當時非常感激他,她慶幸愛着自己的兩個男人都是如此高尚坦盪。但是八年過去了,感激變成了愧疚,因爲男爵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總是到自己開的那家酒吧裏消磨時光,有時候喝醉了回來,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肯説。她很清楚,一個將近不惑的男人没有自己的恩愛生活是什麽滋味,尤其是對於這樣一個習慣了被人尊敬和仰視的貴族公子,他所要承受的痛苦比任何人都大。但是她没有辦法,男爵是個固執的人,他説他必須保護好戴葉,否則他就等於背叛了對魅影許下的諾言。戴葉無話可説,生活就這樣平淡地過着,日子没有什麽不同,她依然在劇院工作,經常演出和參加聚會,男爵跟她看起來是十分般配的一對,天堂歌劇院的每個人都羡慕他們的生活。爲了堵住邸報記者的烏鴉嘴,他們對外宣稱是因爲喜歡兩人世界才不要孩子的。這曾經在梵若城掀起一場關於婚姻本質的討論,但是他們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是,那個劇院幽靈的魂魄從來就没有從他們的生活裏消失過。

  中秋節到了,整個城市里賣月亮燈的店鋪都擺出了新奇的款式,比如嫦娥奔月,“環繞月球一周”號太空船,還有林中明月,等等。戴葉此刻正在梵若城的櫻花街上走着,路旁的紫荆花早就謝了,現在連那些碧緑的樹葉也有些枯黄。她不喜歡紫荆的味道,但是她喜歡看那些花朵像波浪一樣從翠緑的枝頭翻卷而下,那真是像極了“浮花浪蕊”四個字描摹的情景。她出來是想給家里人買點禮物的,還捎帶看看有没有味道淡雅點的月餅。櫻花街是條老街,這裏的風貌酷似八百多年前的十裏洋場,不遠處就是婆羅江,江岸上同樣有着灰色的“萬國建築博覽會”。這城市似乎要把這個世界所有的繁華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裏,但是不知道爲什麽,人們在享受一切的同時却感到缺少了什麽。也許,是因爲這裏的人都不喜歡回憶,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已經是非常古老的傳説,一千年以前發生了什麽,就幾乎没有人想要關心了。柴米油鹽的日子裏,誰有心思去發思古的幽情呢?過好眼前就罷了,如今這些繁華難道還比不過那些泛黄的舊事麽。

  一盞漂亮的月亮燈掛在店鋪的頂棚上,那上面是一座美麗的古代園林,園林外是一池碧水,碧水上開滿了雪白的荷花,田田的荷葉在水面高高招展,讓這美麗的圖畫宛若夢境。這月亮燈顯然是手工製作的,連屋檐上的一塊瓦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戴葉小姐不由得看住了,她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那個白荷紅梅的奇异世界。只可惜,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了。想到這裏,她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這盞月亮燈多少錢?”

  “三十金飛錢,這是新款産品,製造出來探一探市場的,我看夫人您品位不俗,這樣的您現在趕緊買,等批量生産出來人人都有了,您買了没趣,况且價錢也就漲上去了。您要是想要,我給您包起來?”

  戴葉微笑着點了點頭,把錢給了老闆,出了店門,坐上了回家的電車。她看着車窗外熙來攘往的人流,臉上帶着歡喜愜意的神情,幾乎每個人頭上都飄浮着一個新巧的月亮燈。戴葉不禁微微笑了,是啊,團圓的日子,何必沉溺在往事裏不能自拔,該高興才是啊。

  電車經過了男爵的酒吧,戴葉突然决定在這裏下車,她要看看男爵是不是還在跟人跳舞或者打牌。今天晚上梵若廣場的中秋音樂派對可是很隆重的事情,要是他因爲貪杯誤了點,可够那些小報記者寫上一陣子的了。

  酒吧裏爵士樂柔和輕快,紅男緑女從她身邊優雅地舞動而過。戴葉對認識的幾個人打了招呼,在吧臺那裏坐下,點了一杯檸檬鷄尾酒,開始在周圍尋找着男爵的踪迹。

  “小葉子,這麽巧啊!今天怎麽有空到你老公這裏來逛呢?”

  戴葉回過頭,看見柯夫人帶着微笑站在她身後,白色晚禮服和鑽石首飾在她身上熠熠生輝。戴葉也問了好,然後笑道:“不過是下班了來看看,他現在在做什麽?”

  “似乎在準備今天晚上穿的衣服吧。對了,聽説他還給你買了份禮物,趕緊去後臺化妝間看看!”

  戴葉趕緊到了化妝間,却發現那裏没有一個人,只有一個大大的禮盒擺在房間正中。她試探着把那盒子打開,一個月亮燈從裏邊飄了出來,上頭雕着一個半邊臉的象牙面具,旁邊是一朵係着黑色絲帶的紅玫瑰,這兩者逼真得如同實景一般。

  戴葉小姐看着看着,泪水便不由得掉了下來。男爵從背後悄悄走來,無言地摟住她的雙肩,兩人滿臉泪水地擁抱在一起,兩個月亮燈在空中飄浮着,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輕柔的呼吸聲在空氣裏蔓延。

  “都是我不好,不應該讓你承諾照顧我的,否則你也不會整天喝酒了。跟我離婚吧,不然——”

  男爵笑道:“那也可以,只是輿論上太麻煩。做夫妻的人未必有愛情,也可以是朋友啊。我們只要做朋友不就好了麽。男人總有不愉快的時候,魅影當年不也是如此?我跟你一起等他回來,是我該做的事情,你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麽。我想他看到你今天的生活一定很高興的,至於我,我有我自己的酒吧和夢想,你不必擔心什麽。因爲是夫妻,所以我要恪守道德,不辜負你的純潔美麗,這你應該理解吧?好了,中秋節不説散的事情,不吉利。你今天上班累了吧,最近在排練什麽劇目啊?”

  戴葉嘆了口氣,笑道:“你呀,一張嘴最厲害,我算敗給你了。最近是滿緊張的,《牡丹亭》在復排,説是要把西洋美聲唱法和崑曲聲腔結合起來,哎呀,還叫我提意見。你説我又没有潔麗夫人懂行,我提什麽意見?現在那歌劇院的經理簡直就把我當萬金油,什麽地方都巴不得抹一下,人紅不要緊,可是這麽累我可受不了啊。”

  男爵温柔地一笑,摸着她手臂道:“怎麽,我的小葉子發牢騷啦?没關係,我跟那個經理談一談,真不像話,怎麽换了兩對經理都這德行,不是把你晾在一邊,就是想讓你累死。”

  戴葉趕緊止住他,笑道:“還是不要了,我不想人家説我借你上位啊。”

  男爵微笑道:“瞧你,心思細得跟綫似的。好了,不説這個了,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想不想看看?”

  戴葉知道他估計又要贊助一套晚裝給自己的愛妻了,於是笑道:“你呀,閑着没事情就是喜歡亂花錢。”

  男爵一笑,繼而温存地道:“錢花在你身上,值得。”

  “那好,衣服在哪裏?”

  “那兒,自己打開,全是配了套的,你根本不用自己再去買配飾了。”

  戴葉到梳妝檯前坐下,從抽屉裏取出一個精緻的紙盒,打開一看,不由得呆在那裏。這哪裏是衣服,簡直就是一件華貴無比的藝術品!

  這是一件瓦倫蒂諾的高級定制晚裝,白色的絲綢是主要的面料,魚尾修身剪裁,在裙脚、臀部和胸口是富有東方特色的手工刺綉,金色和藍色的祥雲熠熠閃光,如同夢幻。在胸口以下約兩寸處圍了一圈玫瑰紅的喬其紗,讓衣服在純潔中透出熱烈,高雅裏帶着艷麗。同樣,從臀部以下也圍了一圈玫瑰紅的喬其紗,在交接的地方是一個水晶别針,作爲遮蓋界綫的裝飾品。兩枚簡潔典雅的鑽石耳環躺在一個藍色的小盒子裏,旁邊是一個水晶菱花,可以戴在鬢角作爲裝飾。

  “我忘記了這個,喏,給你。”男爵説着從自己的櫃子裏取出一個盒子交給戴葉,戴葉打開一看,只見一雙銀色鑲水鑽的高跟鞋優雅地躺在裏邊,不由得驚喜得叫了起來。

  “小柯,你對我太好了!”

  “唉,我這也是千金買你一笑啊。既然現在你開心了,咱們去找吟鳳吧。我敢打賭,這個下午她一定在瑪格麗特咖啡店消磨時光。”

  

  “小姐,您的愛爾蘭咖啡好了。”

  吟鳳放下手中的《Vogue》,抬起頭接過服務員端來的咖啡,對她優雅地一笑。

  “謝謝你。”

  “不客氣,小姐。有什麽需要請按桌上的電鈴,我在吧臺那裏等您吩咐。”

  “好的。”

  服務員回到吧臺,吟鳳繼續翻閲時尚雜誌,給自己的設計尋找靈感。現在的她不僅僅是天堂歌劇院的舞蹈總監,還是戴葉的專門服裝設計師。那款瓦倫蒂諾晚禮服就是她跟梵若分公司溝通後,親自監督製作的。八年過去,吟鳳當年的熱情天真中多了幾分成熟和幹練,她現在已經是一個非常成功的職業女性,是梵若城的年輕女子傚仿的對象之一。但是,已經二十三歲的她還没有考慮婚姻和戀愛的問題。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其實她喜歡的人早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妻子,那就是戴葉,如今的柯氏男爵夫人,天堂歌劇院首席女高音。戴葉跟她還是好姐妹,她並没嫉妒什麽,因爲天真的她並不知道如何嫉妒别人,所以一直把這份愛情深深埋在心底。

  瑪格麗特咖啡店有名,不僅僅因爲它是一個法國女子開的店,還因爲這裏能煮出讓人感到美妙和愉快的花式咖啡。比方説,愛爾蘭咖啡能讓你看到無數緑色的三葉草在原野的夕陽下摇曳,而玫瑰咖啡則可以讓人感到身處嬌艷繁盛的玫瑰花叢中。戴葉最喜歡的是香樟咖啡,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仍然在實現那個關於香樟的理想的道路上不懈地努力着。

  吟鳳頭頂是一盞喇叭型的吊燈,燈罩做成了破碎的琥珀狀,發出的光綫清雅柔和,正適合吟鳳做服裝速寫和色彩設計圖。一盒彩色鉛筆放在旁邊,小刀也準備就緒,吟鳳皺起眉頭,正要把最後一個細節添加進去,忽然門口的水晶珠簾一響,她一抬頭,看見男爵和戴葉正冲她輕聲地笑呢。

  “喲,我們的小鳳凰可真用功啊!”

  吟鳳笑着推了戴葉一把,道:“你看看你這個老公,總是欺負我。”

  “没關係,他是小柯啊,我們三個都是‘小’字輩的,這樣就算扯平了。”戴葉頑皮地對着男爵眨了眨眼睛,男爵一笑,把眼光投向吟鳳給《牡丹亭》設計的服裝草圖。

  “這個綉花好復雜啊,我們城裏的綉娘能勝任嗎?”

  “不行就從落英鎮調麽,她們反正要賺點外快的。”

  “也對,哎,你今天怎麽没穿晚裝啊,晚上的派對聽説連一些崑曲名角都要出席,很隆重的,怎麽也應該——”

  “衣服在家呢,你們先去梵若廣場,我隨後就到。”

  珠簾再次發出悦耳的聲響,吟鳳飛快地出了大門,直奔電車站而去。

  “她呀,還是這麽風風火火的,急脾氣。”

  男爵點點頭,看着門口還在摇曳的珠簾,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灼熱的陽光穿過無邊的香樟,被染成柔和的淺緑色。魏青看着窗外的景色,手中是一杯冰水,在落地窗前散發着冰冷的光澤。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還是没有人光臨這家白樺坊。

  魏青不緊不慢地喝着水,看着窗外的風景。馬路白得晃眼,空盪蕩地没有什麽人,這情景叫人恐慌。留聲機裏傳出一個男人寂寞的聲音。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他的心情陡然煩躁起來,於是冲到唱機前面,“啪”地一聲把它關掉。店長阿木用探詢的眼光看着他,問道:“怎麽了?”

  “不想聽歌,很煩。”

  阿木笑了:“一張單子也没開出去,鬱悶了是吧?”

  魏青沉默着點頭。

  阿木從收銀臺後面走出來,拍拍他的肩膀,道:“别發火,這種天氣换了你如果没有工作也不會出來的,對吧?”

  他只是沉默,出神地看着杯子裏殘留的冰塊。

  “行了,我去買點凉茶,你喝了就没事了。”

  阿木説着走了出去,魏青繼續在窗前發呆。

  

  買回來的凉茶是釅釅的咖啡色液體,喝進喉嚨有種愜意的感覺,很舒服。在兩個男人的圍剿下,杯子很快見了底。

  阿木拿來吉他,調了調弦,微微一笑,側着頭問魏青:“想聽什麽?”

  “隨便。”

  阿木就點點頭,撥動琴弦,唱起一首很熟悉的歌。

  “媽媽,你站在白雪中,等你的孩子歸去。可是我不能,媽媽,你不要哭。我知道,隔壁的鄰居家,一定是歡聲笑語。可是我不在,媽媽,現在我笑給你聽。媽媽你知道我的價值,雖然我一再沉默沉默。就像那撒在人間的星星,只有在夜空中才會被人矚目。媽媽你一定要爲我而幸福,你不要想我讓我想你。讓我用堅定,堅定的微笑,久久地守望着這片土地,嶄新的黎明。”

  琴聲停了。

  “還有嗎?”意猶未盡的魏青問道。

  他沉吟半晌,又接着唱下去。

  “媽媽,你不要再瞞我,她已經愛上了别人。可是我不怨,媽媽。我們都還年輕。那一天,我看見,一朵白雲飄過我的天空。突然的想流泪,那全是媽媽的囑咐牽掛。媽媽你知道我不變的志向,哪怕去面對一生的風暴。只爲那火熱,火熱的理想,將誓言鑄滿我年輕的胸膛。媽媽你一定要爲我而幸福,你不要想我讓我想你。讓我用堅定,堅定的微笑,久久地守望着這片土地,嶄新的黎明……”

  阿木放下吉他,擦去眼角殘留的水分,魏青默然地走過去,遞給他一張紙巾。

  “謝謝。”

  “想家了?”

  阿木點點頭。魏青沉默了一會,問:“多久没有回去了?”

  他伸出八個指頭。

  “八個月?”

  “八年。”

  魏青的臉上顯出喫驚的表情,道:“這麽長時間?那也該回去看看了。”

  “恩,我很快就回去。”阿木擦干眼泪,回到櫃檯前記帳。

  夕陽西下,天邊有鴿子掠過。香樟樹的影子在路邊晃動,遥遠的天邊隱隱昇起一輪明月,中秋的夜晚降臨了。

  

  這是一座非常破敗的老房子,青磚的墻面布滿裂紋,已經損壞的屋頂雜草叢生,看起來似乎是不能再住人了。但是大家都想錯了,在城市郊外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這所房子迎來了自己的主人。他是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從他蹣跚的步態來看,這個人的年紀已經不輕了。

  “今天晚上的事情都準備好了?”

  “是!”兩個穿黑色對襟褂子的人恭敬地答道。

  那人發出一聲陰森的冷笑,道:“那就好。我們居然讓一個小娼婦當了劇院第一女高音,還讓那個不孝子孫繼續享受榮華富貴,真是太便宜他們了。今天晚上就把他們兩個的狗命解决掉,事情做利落點,别讓人抓到什麽尾巴,知道嗎?”

  那兩人再次恭敬地點了點頭。

  “還有,八年前失踪的那個‘南無量’,你們也務必把他給我從人群裏挖出來!”

  交代完了事情,那個聲音蒼老的神秘人物走進房子的大門,消失在暮色帶來的昏暗中。進門前的一刹那,微風吹開了他寬闊的袖口,露出裏邊那雙幾乎已經不成樣子的手,連兩個跟班見了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雙手告訴我們,那人其實是一個麻風病人,他眼前的狀况非常不好,也許將不久於人世了。但是他還有一個心願没有完成,那就是,用暗害的手段,向殺死他姐姐的那個混蛋和與他有關的人們復仇。

  

  “我説,今天晚上你想遲到啊,挑衣服挑了兩個小時了,你晚飯也不吃,是不是想把人給急死哦!”王夫人生氣地對女兒喊道,“你爸爸今年難得在家過中秋,你今天晚上不去給他指揮的派對捧場,難道連他的面子都不給?”

  “媽,别喊了,鄰居聽到要笑話的。你看,好看不好看?”

  王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好看是果真好看的,但是似乎太復雜了吧,要是下車的時候勾到什麽怎麽辦啊?”

  “媽,你看,這個裙撑是可以摺叠的。”

  “哦,那還差不多。但是我總覺得你今天晚上穿得太惹眼了點,這麽多的輕紗和玫瑰花,不要喧賓奪主,把你的相貌映襯得不好看了啊。”

  吟鳳笑道:“媽,我今天自己給自己化個煙燻妝,肯定艷驚四座!”

  王夫人嗔道:“臭美!不和你胡説了,我自己的衣服還没準備呢。”

  “不用了,媽媽,我都幫你選好了。”吟鳳帶着媽媽到自己的衣櫃旁,把櫃門拉開,指着一件搭配修身外套的黑色鉛筆裙,笑道,“怎麽樣啊?”

  王夫人摸了摸布料,道:“質感滿好的。你看這束腰收身的設計,又是黑色面料,倒是讓人顯得苗條高貴。但是這個袖子應該不會太夸張吧?”

  吟鳳幫王夫人穿好衣服,讓她在鏡子裏照了照。鏡子裏的女人穿着收腰長袖西裝外套,袖口膨脹成罌粟花的形狀,兩只黑色手套把手部綫條勾勒得恰到好處。一雙黑色高跟鞋踩在脚下,一頂白色帶蝴蝶結的貝雷帽戴在頭上,再配上王夫人纖細的眉毛和玫瑰紅的嘴唇,讓人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巴黎,跟着那些戴鐘型帽穿平脚褲的摩登女郎一起穿過香榭麗舍大道。王夫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吟鳳趕緊把自己的衣服换了,站在鏡子前面比劃起來。

  “媽媽,你説這兩條黑色絲帶要不要去掉?”

  王夫人摇頭道:“不用了,以你現在化的這個妝,剛才選的衣服滿合適的。我們趕緊叫車走吧,不然可真遲到了。”

  “爸爸呢?”

  王夫人一笑,摸摸女兒的頭道:“他一會兒就到。”

  兩個衣着華麗的女子出了雕花大門,穿着裘皮大衣到街邊叫了一輛出租飛馬車,向天堂劇院旁的廣場趕去。

  

  阿木小心地鎖好白樺坊的店門,跟魏青一起走在白塔街上,四周暮色沉沉,香樟在幽暗中成了一幅幅精緻的剪影。

  “我聽説今天晚上老王從和田回來,是真的麽?”

  “大概是吧。”魏青説,“若木哥,我真不明白,你既然那麽有錢,爲什麽還要開這樣一家小店,呆在家裏安享榮華富貴不好麽?”

  阿木笑了笑,説:“你不明白,這很正常。就好像從來没有人問一問我們的男爵,爲什麽要開一間不做皮肉交易的酒吧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些看起來很瘋狂的夢想,或者只是一個念頭。而當你穿得起高級西裝,買得起黑色飛馬的時候,你就會想要實現它。實際上我並不在乎白樺坊的生意如何,我在乎的是我做的這件事情是我想做的。明白了?”

  魏青點點頭,笑道:“有點懂了。若木哥,冒昧地問一句,您今年多大年紀了?”

  “你可以猜。”阿木看見魏青露出爲難的神色,哈哈地笑了起來,“好了,我逗你來着。我今年按公曆算的話,已經整整四十三歲了。”

  “啊?你看起來真年輕啊。”

  “那是因爲我這半邊臉整過容啊,你也知道,我説過我曾經遭遇過很嚴重的火灾,家里人都死了,就我一個人逃出來。”

  魏青笑了笑,説:“我説的不是你的臉,是你的心。”

  “心?”阿木哈哈一笑,道,“我的心跟别人没什麽不一樣啊。”

  “不,您的心靈是年輕的。”

  “好了,不要這樣文藝腔,肉麻死了。我們得趕緊去梵若廣場,老王還在那裏等着我呢。”

  

  “你怎麽這麽喜歡大紅色啊?”戴葉非常奇怪地看着柯夫人穿着的普拉達晚禮服,一邊好奇的問道。

  “因爲他們老覺得我很風情,也不知道我什麽地方流露出來了。既然他們認爲我這樣好看,我自己也喜歡紅色,那就穿唄。”

  “不過你今天穿白色的晚裝别有一番韵味呢。”

  “好了,都是四十三四的半老徐娘了,何必拿這樣的話來安慰我。我知道,就算我再是駐顔有術也逃脱不了美人遲暮的命運,那些年輕的舞女和歌女早就對我在你丈夫那裏得到的關心眼紅了,一旦哪天我唱不了了,她們很快就可以取而代之。”

  戴葉靠在米色沙發的靠背上,笑道:“你知道我那位是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柯夫人笑了笑,説:“那是自然的,他是個好人,這麽多年都爲魅影守護着你。説實在的,你們兩個爲什麽不做真正的夫妻呢,或許魅影已經不在人世了。”

  戴葉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對他不是没有好感,否則當年就不會那麽痛苦跟猶豫了。問題是他現在很固執,我根本没有辦法説服他跟我發生什麽實質性的關係。好了,不説這個。你真的打算獨身下去麽,人家説單親家庭對小孩子成長是不利的,尤其是男孩子。”

  柯夫人也嘆道:“但是我這個年紀想找,不是秃頂就是哮喘,再没有好的人讓我選擇了。畢竟是給孩子選擇父親,必須得慎重啊。”

  “我們劇院的指揮怎麽樣?”

  柯夫人點頭道:“他,我倒不是没有想過。可是問題在於,他能不能够接受我這個人,因爲他似乎對我有成見。”

  “要不要我去和他説一聲?”

  柯夫人笑着擺手,道:“没這個必要,我們還是先去音樂派對上看看吧,每年十月老王都會從外邊回來,跟妻子女兒團聚一下,今年他更是音樂派對的指揮和首席男高音。我滿期待跟他合作那首《飲酒歌》的。戴葉,不如我們跟他跳幾曲吧,我聽説他的華爾兹和慢三都很不錯。”

  戴葉笑道:“好啊,反正我那位從來不喫醋。”

  “我原先那位不也是?”

  兩個女子哈哈地笑了一陣子,戴葉收起笑容來,對柯夫人道:“今天晚上七點半開始,現在已經七點了。”

  “哦,男爵的馬車還在外頭等我們呢,瞧我的記性。那就趕緊走吧。”

  戴葉跟柯夫人一邊一個地坐在男爵兩旁,男爵笑道:“我今天艷福不淺啊,得與兩位女子同車。”

  “你是不是已經‘蒙羞被好’了?”柯夫人笑道,但是她看見戴葉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趕緊停下不説了。

  在銀杏和梧桐的樹葉紛紛飄落的街頭,無數輛載着來賓的馬車向梵若廣場飛去,這預示着今天晚上的派對一定是高朋滿座,盛况非凡。

  

  漆黑的夜空裏,月光一再被烏雲遮没,風呼呼地吹過樹梢,葉片在秋風裏瑟瑟顫抖。一個神秘悠遠的聲音陡然響起——

  “月亮爬上來——”

  月兒從烏雲裏透出一絲光芒,旋即再次被黑闇吞没。

  “月亮爬上來——”

  月兒再次露出了她美麗的面容,但是烏雲又來了,她不見了。

  “月亮月亮爬上來,月亮爬上來!——”

  梵若廣場的中心舞臺上,一群衣着華貴的人正在虔誠地高歌。他們成功了,烏雲終於在這一刹那間被風吹散了,美麗的月色在幽闇的夜幕裏顯得分外迷人。

  王理先生笑着走下指揮站的臺子,對着四周認識的人笑着揮了揮手,往旁邊的小亭子那裏走去。月色如水,整個廣場籠罩在銀白的月光裏,無數發着白光的月亮燈在人們頭頂飄浮着,讓這一時刻恍如夢境。

  “老王,你來了?”

  “哎呀,若木,魏青,真是稀客!”老王笑着跟他們握了手,請他們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道,“好些年不見,真是想死你們了。若木,你那家小店經營得怎麽樣啊?”

  阿木點頭一笑,道:“還好吧。”

  “不僅僅是這樣吧,我記得昨天拙荆還提起你的店,説是清雅而不失天然,華美而不事雕琢,聽得我還以爲她在形容她自己呢!”

  阿木跟魏青都哈哈地笑起來,阿木想起一件事情,因問道:“老兄這些日子都去了什麽地方,我們完全跟你失去了聯絡啊。”

  “我到萬佛洞去臨摹畫像了。那裏的飛天你們真得看看,反彈琵琶的造型,真是婀娜動人啊,是那種讓人掉眼泪的美。真的,你們去了就知道了。你那陳年舊疾怎麽樣,還經常發作嗎?”

  阿木微微一笑,道:“早就治好了,雖然費了點周折。其實那裏我去過,就是呆的時間不長。魏青現在跟我一起打理店裏的生意,他也顯得比先前成熟多了。老王,你到現在還是整天穿長衫嗎?”

  老王低頭一笑,道:“那是自然的,有時候也穿漢服。”

  魏青饒有興致地問道:“王大哥,您爲什麽喜歡穿長衫呢?”

  “因爲它代表了古代文人的一種精神。”

  “衣服還有精神?”

  “是啊。西裝是分上下剪裁的,説明歐洲國家的人喜歡把問題分析成一條條的來解决;但是東方的衣服呢,上下是一體的,這説明我們喜歡融合,喜歡和諧,喜歡統一,喜歡把問題結合起來看待和解决。按我的觀點,前一種跟後一種都對,但是我更欣賞和諧跟自然的境界。”

  看魏青聽得一愣一愣的,阿木笑道:“你不知道,當年遇到他的時候,我可是聽了他一晚上的説教啊!”

  王理笑道:“你似乎也没少給我上課呀。”

  兩人正笑着,忽然王夫人從後頭過來,微微一笑,道:“你們聊得這麽開心,説什麽呢?”

  “我們在探討文化差异問題。”

  “喔唷,幸而我不在旁邊,不然我可聽不明白了。”王夫人調侃道,“我説先生,那邊女兒等着跟你説話呢!”

  王先生笑道:“行,我馬上來。大家繼續唱歌,我去跟我女兒説會兒話。”

  王夫人見他走遠了,對那兩人笑道:“其實啊,我這個老公看起來什麽事情都不過問,心裏是最疼我們小鳳凰的,每次在外地都寫信回來問這問那的,有時候煩得我都懶得回。”

  阿木和魏青笑道:“那是他的福氣,現在梵若城裏没有不知道你們母女二人的。”

  王夫人一笑,道:“過奬,過奬。”

  音樂響起,衆人抬頭看舞臺上,只見戴葉穿着那件瓦倫蒂諾晚禮服,在聚光燈的照耀下跟着音樂微微律動着,然後前奏響起,她開始吟唱一首年代非常遥遠的歌謡。歌謡的名字很有詩意,也很哀傷,叫做《明月千裏寄相思》。

  “夜色茫茫罩四周,窗外新月如鈎。回憶往事恍如夢,重尋夢境何處求?人隔千裏路悠悠,未曾遥聞心已愁——請明月代問候,思念的人兒泪長流。

  月色蒙矇夜未盡,周遭寂寞寧静。桌上寒燈光不明,照我獨坐苦孤伶。人隔千裏無音訊,欲待遥聞終無憑——請明月代傳信,寄我片紙兒慰離情……”

  戴葉小姐果真流泪了,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阿木悵惘地看着她,泪水也開始在眼眶裏旋轉。

  “你怎麽了?”

  “没什麽,她唱得太好了,我都給弄哭了。”阿木掩飾着擦掉了泪水,笑道,“不過我總覺得,她像是我從前的一個朋友。”

  “朋友?”魏青奇怪地問。

  “是的,朋友。”阿木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説道,“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瑪格麗特小姐穿着黑色的鷄尾酒裙,戴着公主式珍珠鑲鑽項鏈,頭上戴了一頂小小的王冠,緩緩走到吟鳳身邊,跟她打了個招呼。

  “您好,很高興認識您。”瑪格麗特小姐笑道,“我們店裏一半的愛爾蘭咖啡都被您享用了,真的就這麽喜歡嗎?”

  吟鳳回過頭,聳了聳肩,笑道:“你知道,就好像有人只用香奈兒的香水一樣,我只喝你們的愛爾蘭咖啡。我喜歡喝完以後腦海中那種美麗的原野風光。不過我的女友可不一樣,她喜歡的是香樟咖啡。我聽説香樟咖啡是本地出産的?”

  瑪格麗特小姐笑着點了點頭,道:“是啊,偶然换换口味也不錯。”

  兩個人正在交談,忽然穿着紅色晚裝的柯夫人把吟鳳拉到一旁,笑着對她説道:“你今天晚上可得唱個好聽的歌給我們聽,我剛才聽人説,想讓你唱那首《蘇州夜曲》呢。你覺得怎麽樣?”

  “好是好的呀,但是我今天没有帶旗袍來。”吟鳳不無遺憾地道。

  “没關係,我知道你的小葉子那裏有一套,是她新做的,還没來得及穿,花色很襯你的。你們倆身量差不多,穿上試試?”

  吟鳳點點頭,到後臺去换裝,這時候兩個黑影埋伏在樹叢後頭,窺伺着這裏的一切。

  “老大,你看是不是現在就把他們干掉?”

  “不,現在人太多,而且那些男士看起來都有兩下子,輕舉妄動會被老闆責駡的。”

  無意中走過那裏的阿木聽到了這段對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想起八年前的一件事情,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

  “今天晚上可得當心了。”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不動聲色地走到一旁,繼續跟老王聊天去了。

  一排穿着白色旗袍的舞蹈演員成半月形環繞着吟鳳,把手中的羽毛摺扇緩緩挪開,吟鳳嫣然一笑,把藍印花布的絹制摺扇輕輕一摇,風情萬種地唱道:

  “投君懷抱裏,無限纏綿意;船歌似春夢,流鶯婉轉啼。水城蘇州,花落春又去;惜相思長堤,細柳依依。

  落花逐水流,流水長悠悠。明日飄何處,問君還知否?倒映雙影,半喜半羞;願與君真情,永存長留……”

  戴葉跟阿木不約而同地熱烈鼓掌,聽到彼此掌聲的他們對看了一眼,戴葉只覺得心頭一跳,似乎遇到了什麽熟悉的人。

  “奇怪,就好像從前見過這個人似的,太眼熟了!”

  舞臺上絲竹悠揚,順着絲竹的音律,幾個穿着戲裝的英俊小生和紅粉佳人款款而來,在臺前對觀衆深深施禮,觀衆們的掌聲更加熱烈了。

  “請大家欣賞落英昆劇班帶來的崑曲《牡丹亭》。”

  絲竹吹出了仲春的韵律,一個身着粉紅褙子的花旦優雅地邁着碎步上臺,款款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頽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戴葉跟着旋律默默打着拍子,猛一回頭,見阿木竟然泪流滿面,心頭疑竇又生幾分。

  “這人怎麽了,今天晚上第二次了。説是心情不好吧,跟王夫人的先生又談笑風生的。”

  正思量時,舞臺上的表演結束了,觀衆歡呼起來。王夫人笑着上臺,對大家道:“今天,我們的梵若廣場音樂派對來了一個新成員,他就是我先生的朋友,若木先生!”

  阿木遲疑着被人推上臺去,只好勉强地微笑着,跟大家打了個招呼。

  “他的民謡彈唱是一絶,大家想不想聽啊?”

  觀衆們紛紛鼓掌,道:“想!——”

  阿木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咯。”

  他讓魏青把吉他送上來,調了調音,然後緩緩彈唱道:

  “好了現在我開始承認,我是被割倒的麥子。躺在一望無際的麥田,等待别人的收購。我再也不能迎風摇擺,我再也不能迎風歌唱。我因爲我的成熟,低下瞭高貴的頭。

  我愛透了這個世界,世界愛不愛我?我恨透了這個時間,爲何它不等待我?

  好了現在我開始選擇,選擇一條徹底的路。不管命運帶我奔向何方,我都會讓自己承擔。”

  阿木緩緩彈完最後一個音符,眼角流下一滴清澈的泪水。在海潮一樣汹涌澎湃的掌聲中,他哀傷地看着戴葉,眼睛裏是無比復雜矛盾的種種感情。戴葉也迷惑地看着這個人,似乎想從自己的記憶深處把他挖掘出來。但是她失敗了,真的没有辦法想起這樣一張面孔,這張面孔太陌生了,陌生得幾乎冰冷。

  阿木下了臺,戴葉小姐端着高脚杯笑着上前,問道:“先生唱得如此之動情,必然有什麽深刻的體驗可以分享咯?”

  阿木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個老男人摸爬滚打的經驗,不足爲外人道也。”

  戴葉小姐低頭一笑,離開他到别處去了。阿木沉默着離開,戴葉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次,她徹底肯定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

  吟鳳却發現了那人的异常,他的左側面孔上有一道明顯的傷疤,是在額角的位置,似乎是整容手術留下的痕迹。她見過那個眼神,在她心中,已經暗暗把一個人的雅號跟他對應起來。但是她還没有考慮好要不要把猜測告訴戴葉,因爲她跟男爵還是夫妻,這樣的事情無疑會對他們的生活造成困擾。

  吟鳳微微嘆了口氣,把剩下的鷄尾酒喝完,又回到父親身邊跟他聊天去了。

  柯夫人含笑到了樂隊指揮面前,對他舉起手中的酒杯,道:“乾杯,先生,爲您這麽多年來忍受我刺耳的演唱。”

  “乾杯,爲我可憐的健康。”指揮笑道,“其實没什麽柯夫人,我是指揮,無論誰領唱我都得聽從他的調遣。”

  “你知道嗎,人們説我顧影自憐。”柯夫人喝了口葡萄酒,笑道,“他們不知道,我在臺上的時候能感覺我自己是迷人和美麗的,我幻想着人們都愛我,都喜歡我的歌。我有那麽點虚榮,先生,但是你知道,我一直都愛我的事業。”

  “我知道,其實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你不給大家唱一段嗎?”

  “假如我的指揮樂意的話。——您來指揮?”

  指揮微微一笑,道:“假如我的女高音願意的話。”

  柯夫人提起花苞一樣盛開的大紅色裙擺,微笑着登上了廣場中央的舞臺。有人對她投來鄙夷的目光,她只當没有看見。樂隊奏響了樂曲,是那首略帶哀傷的《往日回憶》。

  “午夜,街道寂静無聲,往事消弭如月影,往日微笑如銀鈴。落葉飛舞,街燈投下寂寞光影,微風吹動,夜色回應。

  月光,看那銀色的月光,讓記憶把你帶領,回歸往日寧静。假若幸福爲你覓得,未來將閃耀如繁星。

  晨光,葵花爲你而盛放,玫瑰却爲你凋零。玫瑰凋零,葵花盛放而我期待着黎明,期待明天爲我降臨。

  回憶,月光下人兒孤凄,但曾幾何時我微笑,因爲我如此美麗,在那些日子裏我明瞭幸福的真諦。回憶之門漸漸開啓,黑闇歲月與我遠離,晨光熹微,街燈不再呼吸,又一個夜晚死去,而日光,再次更生。

  日出,我必須等待那日出。我渴望美麗晨曦,我必須永不放棄。黎明降臨,另一天也成爲回憶,而日光,再次更生。

  晨光,穿過夏日的樹陰,和無盡的衣香鬢影。像那花朵在破曉時凋零,繁華歲月不復來臨。

  忘了我,最好現在就離開我。讓我沉湎於往事,當我仍憧憬晨曦。假如你仍記得我,你就能知道幸福的真諦,新的一日,已來臨……”

  柯夫人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她第一次被自己的歌聲所感動了。臺下那些鄙夷的面孔不見了,人們用詫异和欽佩的目光看着她,樂曲終了,掌聲如雷。

  “你今天唱得太好了!”

  柯夫人邊補妝邊笑道:“是麽,我也覺得今天我才成了一個真正的歌者。”

  戴葉微笑着看了柯夫人一眼,轉身找老王聊天去了。她是一個喜歡旅行遊歷的人,對老王漫遊世界的傳奇經歷很感興趣。

  

  “先生,您今天晚上可能有危險。”

  男爵非常詫异地看着阿木,道:“對不起,先生,您是指——”

  “您和您夫人,先生,今天晚上我偶然聽見有人想害死你。”

  “偶然聽見?”男爵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我怎麽記得當年也有人跟你一樣,對我報告他偶然聽見的什麽事情。”

  阿木笑了。

  “是麽,後來怎麽樣?”

  “後來麽,那事情果然發生了。”

  “那你就相信我一次,而且我感覺那兩個傢伙幕後有只看不見的黑手。今天晚上您最好跟您夫人還有王夫人夫婦一起走,這樣他們不敢動手。”

  阿木説完朝魏青站着的地方走去,男爵看着他們的身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個人究竟是誰?”

  

  “你們兩個廢物!怎麽會讓人聽見你們的談話的?下次再有閃失,提頭來見我!”

  兩個嘍羅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那個穿黑斗篷的人把臉轉向月光,陰森森地吸了口氣,恨聲道:“你們兩個躲過了十五,也休想躲過初一!”

  月光被烏雲遮没了,破敗的房子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可怖,仿佛一個不見天日的幽靈,在黑暗裏陰沉地喘息。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