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想必許渾所作的《咸陽城東樓》是説給我聽的。此刻,愈是明確了前路的方向,正欲行走,却愈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愁憂。
這日早晨,暫且放下心事,我們又走入光明寺,想要幫忙做一些活計。
光明寺的一切,都是圍遶着修行而設置的。寺中有幾個規劃齊整的苗圃,方寸不大,却是鬱鬱葱葱。我與同伴經常會看到一位老師父蹲在菜園裏,認真地除去青菜旁的雜草,一畦青菜,緑葉隨風輕擺,茁壯地成長。
一連幾天,那位老法師在菜園中默默地勞動,小心地侍弄着青菜,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我們走上前,有心想要幫忙除草,却只怕農活不濟,傷了菜苗,只得慚愧地在一旁看着。
老和尚曾給我們受過非家八戒,雖然不知他的法號,却是一見如故,自然多了幾分親近。談話中得知,這位師父曾給許多居士受過這個戒,由於家中世代務農,自幼受到熏染,喜歡養花種菜,倒也快活。
一次勞動完畢,看着除盡雜草的菜園,老和尚微微一笑,“再過一兩天,這裏又會生出雜草。”
“我會隨時割掉它。”
一語雙關。看來,他的心中已經透進了光明!
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覆蓋着荒蕪的雜草,遮蔽了内心智光靈苗的萌發。這時,就需要一把智慧寶劍,斬斷草根,顯露光明,重塑一段新的人生。
除却雜草,老和尚又走向寺門外,彎腰撿拾着小路上的絆脚石。山間小路上的碎石總是很多,零零散散,阻礙着前行的脚步。
我們與老和尚一同撿拾起來,只見他的動作極快,一群年輕人竟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便撿拾了很多,大大小小,壘成一摞,穩穩地堆放在路的兩旁。
期間,一位年輕的師父請他回去歇息,老和尚置若罔聞,仍舊細心地干着,仿佛要盡一切力量,爲路人掃清障礙。
陽光、山路、撿石人,我們不禁被這幅畫面打動了。這是一種禪意,一種心境,更是一種修行。
一個人,如果能時時想着給予别人方便,照顧他人,不正是菩薩心腸嗎?無論何時何處,都能讓衆生得到安慰和關懷。
忽然想起一位常住居士的話:“光明寺的師父,各個都是勞動干活的好手,單看脚下走過的山路,你就知道了!”
這種簡單檏素的生活態度,督促着我們改變。有道是:道在搬柴,在洗鉢間。
休息的時候,我們與老和尚話起家常,一個同伴問老和尚:“您在這裏怎樣?”
“我現在很好,吃穿不愁,比過去好多了。人吃得再好拉了也就完了,穿就更不用説了,能遮羞就可以了。”
老和尚告訴我們,他就會一直住在這山裏,以後不再走動了,就在這裏往生。
我問他,您怕死麽?
“死就死嘛,有什麽好怕的。我曾養過一只狗崽兒,下午的時候還歡實的很,第二天一早就死了,快得很。人也一樣,説死就死了。就像我現在跟你説話,没準哪一口氣上不來也就死掉了。”
這一刻,我們都有些沉默,感覺山林裏静得出奇。
接下來,我們又聊起行佛現前三昧,説起所見所聞的種種苦楚,以及行法者所經歷的艱難,我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心中總有一抹隱隱的不安。
這種惶恐與茫然的感覺,正如脚下忽然踩踏一塊碎石,一不小心,就會重重地摔倒,感受一種難忍的疼痛。
老和尚不置可否,只是笑着,爲我們講述了一個頗有禪味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人外出,跋山涉水,好不辛苦,有一回,經過一處險峻的懸崖,一不小心,他掉了下去。危在旦夕之際,這人雙手在空中攀抓,剛好抓住崖壁上枯樹的老枝,懸蕩在半空中。這時候,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慈悲的佛陀,慈祥地看着自己。這個人急忙哀求道:“佛陀!求求您慈悲,救我吧!”
‘我救你可以,但是你要聽我的話”,佛陀慈祥地説着。
‘到了這種地步,我怎敢不聽您的話呢?我一定會聽!’
‘好,那麽請你把攀住樹枝的手放下。’
此人心想:‘放了手,我豈不是要掉入萬丈深淵,跌得粉身碎骨,那裏還保得住生命?’
因此,他更加抓緊樹枝。佛陀見人執迷不悟,只好離去。”
“什麽時候放下,什麽時候解脱,這個故事,你們自己去體味吧!”老和尚講過故事,笑呵呵地離開了。
正所謂當局者迷,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夢中人。仔細想想,如今我們都在懸崖的位置,看破,放下,遵循佛陀的指示,多麽重要!放下煩惱,勇往直前,才能得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或許,流星的美麗,亦在於放下一切後的解脱。能够放得下,得到的便是一切。放下之後,才能痛快地去做應該做的事,事情也會做得更好,這是一種極爲辯證的思維方式和人生態度。
當下的困惑,在聽過故事後一掃而空,心情忽然輕鬆暢快了許多,深深地呼吸、吐氣,任憑山林的清新空氣將我包圍。消除煩惱的感覺,竟如此愜意。
這個上午,我們在雜草與碎石之間,似乎學到了一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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