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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蕭萬長:兩岸應在適當的政治基礎上進行經濟整合
萧萬長是台灣從政經歷最為豐富和完整的本土政治人物之一,他的財經專長及其對台灣經濟發展的貢獻,深受各界肯定。政黨輪替之後,台灣朝野許多人士都希望蕭萬長繼續發揮財經專長,而蕭萬長則明確表示,他無意再從政,但願以退休及在野之身,就台灣的經濟發展及兩岸的經貿正常開展, 為兩岸人民的和平與共榮貢獻一己之力。去年,他更提出“兩岸共同市場”構想,成立財團法人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擔任董事長,並率工商界人士訪問大陸。今年一月二十四日,在錢其琛副總理發表江八點七週年重要談話之際,蕭先生接受本刊專訪時,就兩岸加入WTO之後的台灣經濟發展、兩岸經貿互動、如何化解兩岸僵局等問題,發表極具意義的看法。
台灣經濟的出路何在
羅祥喜(以下简称羅):蕭先生是台灣非常資深和難得的財經人才,對兩岸關係也非常瞭解。台灣政黨輪替之後,您雖然不在位了,是個在野之身,但仍非常關心台灣的經濟及兩岸經貿關係的發展。今天能夠採訪到您,真是非常榮幸。下面,能不能請您先就當前台灣經濟的問題及出路,談談自己的看法?
蕭萬長(以下简称萧):台灣的經濟有相當雄厚的基礎與活力,所以基本面還算不差,不過台灣經濟發展型態大約十至十五年就有一次轉型。上一次轉型是在一九八六年至一九九○年。轉型成功之後,在九零年代有十年的榮景。當時轉型背景是這樣:一九八六年以後台灣及國際的情勢變化,台灣經濟面臨很嚴峻考驗,那時候正好是台灣對中國大陸政策的轉變,台灣開放民眾到大陸探親,轉口貿易合法化,給台灣經濟的轉型找到了一個出路。台灣勞力密集的傳統產業就很快移往大陸,而因天安門事件陷入困境的中國大陸,也因台商大量去投資,造成了雙贏、互利的效應。九零年代台商繼續去大陸投資發展。而台灣本身亦很順利成功地轉型到技術密集、高科技的產業。這個高新產業出來以後,美國新經濟的發展給台灣經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市場,造就了整個九十年代台灣經濟的榮景。
從二○○○年開始,台灣經濟在國際經濟,特別是美國經濟陷入逐漸衰退的時候,陷入了困境。而台灣內部又適逢政黨輪替,給民眾、企業一種不確定的感覺,造成信心的動搖。這樣內外夾攻的結果,使台灣經濟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負成長。各界都關切台灣經濟未來的發展。
台灣經濟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
去年一年是台灣經濟的調適期,現在調適期已經渡過,台灣經濟最困難的時期過去了。
过去一年多来,台湾在政治上的一大衝擊是政黨輪替,民進黨上台。沒有執政經驗的民進黨,施政上出現許多瑕疵,例如停建核四等。民進黨已慢慢得到敎訓,步伐日益穩健。朝野之間的爭執對抗,也讓民眾相當反感,所以去年底的立委選舉,民眾做了決定,再給陳水扁總統、民進黨一次機會,要其負完全的責任,搞好經濟。民進黨贏得選舉,但以後不能再把施政的缺失歸咎於在野黨扯後腿。
在國際上,美國經濟慢慢復甦有利於台灣經濟復甦,台灣的股票證券市場,從去年十二月一日選舉到現在(一月二十四日),不到兩個月,已經回升了差不多兩千點。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指標,說明大家對經濟恢復信心。而股市的回升,資本市場的活絡,對投資、消費,都有立即的正面效應。所以我認為,台灣經濟最暗淡的、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
台灣經濟的當務之急
雖然如此,台灣經濟的基本面並未明顯轉變。經濟衰退帶來的一些問題,譬如失業率提高、民間投資的降低或顯著負成長,以及通貨緊縮現象,都沒有明顯改善的跡象。要怎樣解決這些問題?我覺得有兩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是進行金融改革,健全金融體質,提升投資意願;二是要使兩岸之間的經濟關係正常化。
這兩個問題如果能夠處理得好,台灣的經濟就能很快順利地從過去以製造業為主的經濟結構,轉變成以服務業為中心來帶動製造業的經濟結構。
羅:服務業現在已超過六成。
萧:現在服務業已超過製造業,達GDP國民生產毛額的百分之六十三,但台灣過去是硬體的服務業,現在需要進入一個以高附加價值為中心的軟體服務業。今後轉型大概是兩個方向:一方面是研究、發展、創新。生產、製造不一定要在台灣,很多外國大企業,像荷蘭的飛利浦公司,生產、製造大概都不在荷蘭,但荷蘭總部用的人還是相當的多。那些人都是在做研究、創新,及全球策劃。台灣製造業現在要盡快朝這個方向發展。雖然台灣中小企業比例很高,但都有它專精的地方,也都應朝這條路走。
此外,服務業扮演著為製造業提升競爭力的角色。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服務業,製造業就沒辦法提升。台灣應該成為一個運籌營運或運籌管理中心,就像現在香港的角色一樣,它的腹地、市場在中國大陸,向中國大陸提供金融、專業、法律、會計、營造、航運、運輸等方面的服務。台灣若扮演這樣的角色,也可以提升大陸產品在世界的競爭力。從這一點來看,我認為兩岸經貿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我也因此看好台灣經濟的前景。
羅:但關鍵還要看兩岸關係能不能改善。
萧:對,所以我剛剛講,台灣既要變成研發創新的中心,又要成為運籌管理中心,簡單地說,就是我六年前所提的亞太營運中心。要變成亞太營運中心,當務之急是要健全金融體系,完全跟國際最先進的金融體系接軌;第二個是兩岸關係,兩岸經貿關係要正常化。
兩岸應“資源共享經濟共榮”
羅:從您前面所講,不難看出您先後提出“亞太營運中心”和“兩岸共同市場”的基本背景。那麼,您如何看待近一年來各界人士對“兩岸共同市場”構想的議論、評論?您當初的構想現在有沒有一些新的變化?
萧:基本上,我去年三月提出的兩岸共同市場構想,是一個長遠的目標,是一種比較前瞻性的思維,因此不會期待很短時間內實現,歐洲今年啟用的共同貨幣“歐元”,也是經過五十年來的演變、發展。因此,當初我在規劃的時候就強調“兩岸共同市場”,這是一個長期的目標,要分階段來推動。
第一個階段,我是希望配合兩岸入世,能夠把兩岸關係正常化,正常化以後,接下來就有很多的產業分工,還有經濟合作的計劃,就可以更細膩的來規劃、推動。而這樣推動的結果,就會很自然形成自由貿易區(FTA)。形成自由貿易區以後,兩岸所有的經貿往來在共同面對全球化的浪潮中,秉持區域合作精神才會逐漸一體化。從經貿正常化走上“資源共享、經濟共榮”的一體化以後,就會慢慢形成共同市場,這才是兩岸人民最大的福祉。
以我長期從事經貿前瞻性思考的經驗,國際潮流的趨勢發展,在兩岸加入WTO之後,我感覺這個工作值得加倍的來努力推動,因為兩岸在WTO的規範之下,會有更大的動力來使兩岸的經貿交流更密切,所以這是發展兩岸經貿關係的新契機。對此,我很高興地看到對岸的江澤民先生也這樣講,台灣的陳水扁也有这样的表示。也就是說,兩岸的最高領導都有這樣的看法。我現在希望看到兩岸不單是講,而且要做,我也很願意來積極的幫助推動。
兩岸應探討建立自由貿易區
羅:不久前香港特區行政長官董建華向北京提出來,希望與內地建立自由貿易區,並得到北京的積極回應。大陸學者還提出,應該將澳門,以後還要將台灣納入,建立中華自由貿易區。而據我所知,在您提出的“兩岸共同市場”構想中,第二階段也是自由貿易區。您能不能就此談些看法,以及台灣應該怎麼辦?
萧:自由貿易區是我的兩岸共同市場構想裡面的一個階段。老實講,早在十年前有人提大中華經濟圈的時候,我當時是經濟部長,也有同樣的看法,但我不願意用大中華的字眼,因為不論是當時兩岸的政經環境,抑或國際的政經環境,都並不完全成熟,且大中華的用語,我認為會讓外國產生若干排斥,並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待這個事情。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在經濟全球化的潮流之下,大家都在講區域整合,自由貿易區(FTA)在世界許多地方,包括北美、東南亞,都有,所以現在講建立兩岸自由貿易區問題,人家比較不會有政治性的警覺和敏感。因此,我的看法是:既然兩岸都可以加入WTO,兩岸都很願意在WTO的規範之下來做全球的佈局,兩岸為甚麼不能來探討建立一個自由貿易區呢?
兩岸關係的政治基礎
羅:正如您所說,兩岸共同市場必須建立在一個兩岸都能夠接受的政治基礎之上,也就是以九二共識為基礎。但是,現在民進黨政府不承認有九二共識,兩岸的僵局也就卡在這個地方。這個“結”要如何“解”?
萧: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大家思考的問題。就是說,兩岸的經貿關係,需要有一個穩定的政治作基礎。以我過去長期在政府服務的經驗,我瞭解任何問題不能僅有學者般的理論探討。老實講,學者可以關起門來討論問題,但要真正的解決問題,要讓理念能夠實現,就需要有現實的政治考量。雖然兩岸經貿關係這麼密切,兩岸經濟的統合也有必要,甚至對於成立一個包括台港澳及中國大陸的中華自由貿易區,我也樂觀其成。但就兩岸關係來說,不能不作一些政治現實的考量,這個政治現實的考量就是,必須有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政治基礎。兩岸有了一個基礎以後,可以再把政治的爭議擱置起來,然後再來推動兩岸經濟的整合,再由經濟的雙贏回饋紓緩政治的僵局,政治與經濟相輔相成,這是一個比較務實的做法。
我同意兩岸經貿關係的政治基礎,在於“一個中國”的“結”怎麼“解”。既然這是一個“結”,就需要把它“解”開,現在兩岸問題的癥結就是卡在這個地方。如果這個“結”不解開的話,前面提到的一些好的構想,恐怕就很難推動。而在短期之內如果因為這個原因不能推動的話,會錯失很多機會,損及兩岸民眾的福祉,是很可惜的。中國大陸加入WTO以後,這幾年有很多結構性的問題要調整。老實講,在這個調整過程中,如果能形塑一個和平的外在環境,並且能夠把台灣、香港的力量再結合起來,大陸的結構調整就會有多一股力量,使這種調整更加順利。所以對中國大陸來說,這一段時間很重要。對台灣亦復如此。我剛剛講未來台灣經濟的發展與全球佈局,也一樣需要中國大陸的市場。也就是說,這是相輔相成和互補互利的事情。因此,應該盡快把兩岸的“結”“解”開。
兩岸的“結”如何“解”
不過,我也知道,如果雙方不能正視國際的潮流與人民的需求,本諸務實的態度,要解這個“結”是非常困難的,因為兩岸在政治上現在真的是互信不足。因此,對於政治問題,兩岸可能要有一個相當的默契和諒解。
我們現在來看看一中的問題,我覺得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我認為中國大陸應該瞭解到,一中問題不要祇在形式上、在文字上與符號上一再強調,而應該重視其實質性的內涵,重視如何實踐一中。中國大陸的目的應該是,不使台灣(在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千萬不要在口頭上一再強調一中,但作法上卻使台灣民心漸行漸遠。
對於“九二共識”問題,我認為九二香港會談的歷史事實是有的,因為有九二年的香港會談,才會有九三年辜汪在新加坡的會談。不過九二年到底是怎麼樣的共識,至今不僅在兩岸,連台灣內部仍各說各話。北京方面說,九二年就是有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而國民黨政府說當時各自以口頭聲明的方式來表述一個中國的原則,就是一中各表。而民進黨新政府則主張說,如果有共識,那祇能說把政治的爭議先擱置起來,要恢復對話、交流的九二精神。所以大家的說法都不同。不過我要說明一點,這個問題除了應該看九二年的歷史事實是甚麼,一方面我覺得,兩岸在九二年想必有一種默契和諒解,有這個默契和諒解才會有九三年的辜汪會談,這個事實是一定有的。至於這個默契、諒解是甚麼,現在辜汪兩位當事人都還在,可以讓他們兩個人好好再對一下嘛。假如能這樣的話,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何況兩岸的當事人,辜先生、汪先生現在都還在現職上。
我的看法就是這樣。因此,重要的問題是,我們到底有沒有意思(誠意)要談,假如我們真的有很多問題要談,那就坐下來談,如果在談的過程中碰到對立的“一中”問題,我們可以在這個時候弄清楚九二會談的共識與默契到底是甚麼。在政黨輪替以前,在我們國民黨執政的時候,大陸從來不提有“九二共識”,“九二共識”這個名詞是到了二千年政黨輪替以後,是國民黨為了解決九二會談的基礎究竟是大陸方面所強調的“兩岸都堅持一個中國”,或是台灣方面一貫強調的“一中各表”,才提出用“九二共識”。如今“九二共識”這四個字在兩岸與台灣內部已淪為高度政治性的意識形態訴求,反而“以辭害意”扭曲了其應有的內涵與精神。然後對岸才提出來有“九二共識”,並將其界定為堅持一中的共識。所以,我覺得,這個名詞,這個名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那個精神,而這個精神是甚麼呢?也即九二兩岸到底有沒有一個默契,有沒有諒解?如果有的話,是甚麼樣的默契,甚麼樣的諒解?如果大家都不清楚的話,就讓兩位當事人坐下來弄清楚。弄清楚了以後,就作為一個基礎,恢復對話。這樣,問題就可能好解決。
事實上,面對國際的潮流趨勢發展,與兩岸人民的殷切盼望,兩岸雙方不僅要在兩會以往既有的基礎上(包括九二香港會談、九三新加坡辜汪會談、九八上海辜江會晤),更要跳出歷史巢臼,務實就攸關兩岸和平穩定與人民權益事項,積極展開對話協商。
羅: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
萧:對。我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這樣。我還需要說的一點是,雙方如果都認為兩岸的確有需要從經濟的問題先來合作,或者是統合,那我們就趕快找一個兩邊可以談這個問題的政治基礎,而這個政治基礎就是兩會自九二年會談以來的既有基礎,加上國際社會暨兩岸民眾莫不殷切兩岸儘快進行對話協商,以創造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的兩岸新局。
在台灣,對傳統民進黨的台獨主張,一般民眾支持比例並不高,從各單位所做的民調可以發現,它並不是台灣的主流民意,我們也反對這種可能危害台灣安全與發展的主張。但陳水扁先生上任以後,強調在中華民國的憲法和法律之下,來談這個問題,我覺得這已經是試圖改變民進黨基本敎義的台獨觀點,相較於以往的台獨萬歲訴求,至少在我看來是比較放心一點。台灣現在所有的制度都是中華民國憲法之下的制度,而中華民國的主權,依現行憲法,在法理上還包括中國大陸,這跟大陸的主張應該是沒有相違背。
此外,台灣處理與大陸關係的法律是《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該條例是依據中華民國憲法的精神定出來的,也明訂大陸地區為台灣地區以外的中華民國領土。這一套的法律規範,都是現在的政府不敢推翻的。現在的政府是民進黨政府,它一直說要維護中華民國法律體制,我們在野的,也絕對要監督它不能夠違背這個。我覺得,我們不要在文字上太推敲,而要看方向,看實踐,我認為陳水扁先生不是越走越遠,而是越走越近。
我認為,如果大陸堅持要把九二共識弄清楚,那就把它弄清楚吧。我承認縱使有九二共識,但是我們也要考慮到,十年來,整個的兩岸政經情勢有很大的變化,台灣這邊民主化的結果,連執政黨都輪替了。從陳水扁總統依憲法最基本的就職談話來看,加上他後來幾次談話,強調一中問題會根據中華民國憲法、法律來處理。我認為,北京應該朝這個方向作一個解讀。這樣,他就會越走越近。
而如果是越走越近的話,大陸就不需要太擔心了。大陸也不可能很急的要解決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歷史的爭議。就是說,短是五十多年,即一九四九年之後,長的話是四百年啊,我們的先祖從福建、廣東移居到台灣來了以後,就開始了歷史問題。
台灣人民在感情上,都是中國人,都是中華民族,沒有錯,到台灣各地去看看,風俗習慣完全跟大陸一樣;台灣人拜的神,不是媽祖,就是關公,通通都跟大陸一樣。台灣人拜神非常虔誠,選舉的時候所有候選人都要到廟裡去拜,否則會被認為跟他們沒有同樣的信仰而不支持他。也就是說,兩岸同文同種,在文化、歷史方面有好多東西是相同的。但是政治上,是不同的,台灣已演變成民主、自由、人權,這個政治價值,跟大陸有很大的分別,這也是事實。
兩岸從經濟開始整合和平統一水到渠成
羅:您提出的兩岸共同市場構想,主張兩岸先從經濟互動開始,逐步發展到更高層次的整合。這在表面上或者從形式上看,跟陳水扁提出的“統合論”有相似之處,您是怎麼看的?
萧:我不知道陳水扁的“統合論”是甚麼意思,我不能幫他解釋。但我覺得,兩岸關係是政治冷,經濟熱;官方冷,民間熱。因此,如果我們希望兩岸統一的話,就應該讓熱的部分一直熱下去,熱到最後就結合起來了,這是自然的結合。相反,如果讓冷的部分繼續冷下去,將來的結果可能就是分。
也就是說,如果要促進兩岸的合,應該從經濟開始合,因為經濟熱,政治冷,所以從熱的先跑,經濟先合起來,也即從經濟統合開始。而在經濟統合以後,我相信,政治上就不會有敵意,就會有融合,到這個時候,和平統一就水到渠成了。所以我是主張兩岸先從經濟的統合做起。至於陳水扁為何會提統合論,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是抄我的,也沒有問過我;我的想法(理念)也沒有跟他溝通過,我也不需要事先跟他講。但是我覺得,陳水扁總統“統合論”的主張,是健康的,是正面的,是有利的,是積極的。
台灣的主流民意
羅:您覺得民進黨政府及台灣的工商界是怎麼評價您的主張的?
萧:我覺得,台灣的工商界是非常贊同我的看法的。即使是一些有非常強烈的台灣本土意識、台灣主體觀念的媒體,老實講,都沒有辦法駁斥我的看法。他們頂多感到不高興,不報導我的消息而已。
至於政府的看法,我就不敢講,但是我覺得,一個負責任的政府,沒有理由對我的主張持反對的意見。為甚麼我有這樣的把握呢?因為台灣的政治越來越步入一個真正的民主政治,就是以民意為依歸的政治。而任何政府的政策若違背民意,下一次選舉的時候就要下台。所以為甚麼民進黨在做反對黨的時候,強烈要求台獨,但當它成為執政黨以後,這些人就馬上改口,明顯變得比較溫和,提出的是一個絕對不具挑釁性的、溫和、穩健、理性的兩岸政策。它為甚麼會這樣?因為他必須考慮自己的政治前途啊。如果硬要講一些違背多數民意的話,等於是政治自殺。我相信,我這個講法,是主流民意的講法;我的主張是主流民意的主張。台灣需要和平,需要繁榮,為此必須要有一個很穩定的兩岸關係。而經貿的正常化,兩岸推動建立共同市場,是符合這個目標的,也是符合兩岸人民的福祉的。
構築兩岸經貿合作的橋樑
羅: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成立近一年來的運作情況如何?下一步的努力目標是甚麼?您個人以後打算如何來促進或推動兩岸的經貿互動?
萧:首先,我們基金會的成立,跟政府、政治無關,我們也沒有要求政府任何的補助,也沒有接觸。我們也沒有政黨的色彩,我雖然還是國民黨的副主席,但也沒有要國民黨的任何支持,跟其他政黨更沒有任何的關係。所以,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純粹是一個民間中立的、非常客觀的小型智庫,為一個非常宏觀的目標,大家共同來努力。
第二,我很感激的是,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的成立,在台灣經濟非常差的時候,募款很困難的時候,仍有這麼多企業,而且都是台灣頂尖的企業,熱情地捐款。他們都是主動捐,不是我向他們募的,後來還有一些人要捐,我說已經額滿了。為甚麼會這樣呢?主要是他們都有跟我同樣的理想,同樣的理念,即我們兩岸之間要和平,要共榮,要互惠,要交融。這是一個非常可喜的現象。
第三個,基金會成立前,我曾經到海外去,比如到美國、東南亞、歐洲,去接觸、拜訪,好多國外的華人,以及外國的智庫,都很認同我的構想,給我很多鼓勵,並使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我退休後,作為志業來推動的工作。
第四個,我知道,兩岸關係因為一中問題沒辦法解決,一直僵持在那裡,以致那些經貿的、雙贏的策略也沒辦法做。對此,我們也無能為力,祇能先做些研究的工作。我們也正在籌辦一個精英論壇,請一些大陸人士來,就兩岸經貿問題進行探討。我們也很願意跟大陸的研究機構、學術團體,進行交流、溝通,架起一座加強兩岸經貿合作的橋樑。今後我會花些精力在這方面。
中國要揚眉吐氣首先要壯大經濟
我自己對兩岸經貿,是抱著期待和期許的。期許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兩岸人民現在最期盼的是生活過得越來越好;中國實在是窮了太久了,中國以前被外國人欺負得太久了。中國人要想抬頭挺胸、揚眉吐氣,就要發展經濟,要壯大起來。
中國大陸發展到今天很不容易,大陸是世界第七大經濟體,可是中國人口太多,人均八百多美元的國民所得還很低,不要說人家已經到了三萬多美元,即使跟台灣的一萬三千美元比,也有很大的差距,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在走這一條路的過程中,需要的是甚麼?是和平!不能打仗!祇有和平、發展,目標才能達到。中國人到了那個時候才會真正的揚眉吐氣。
台灣這邊亦復如此,雖然現在人均所得已達一萬三千多美元,全世界排名第十九位,但台灣是一個規模小經濟體,這樣的經濟體,基本上是很脆弱的,是淺碟式的:多一點就滿了,少一點就乾了。這樣的經濟體,需要的是跟中國大陸結合起來。面對經濟全球化,我們在一個屋簷底下的兩個經濟體,可以互補,可以互利,可以雙贏,可以共榮。這是台灣的期望。我相信這也對整個中國的發展很有幫助。所以對中國大陸來說,跟台灣維持一個和平的關係,跟台灣建立起在經濟上的互動、合作,可以加速中國大陸的發展壯大,台灣亦會水漲船高。中華民族的振興,全世界看到中國人的時候才會覺得中國人確實值得人家尊重,值得驕傲。
繼續關心台灣和兩岸關係,但不願太多介入島內政治
羅:您是一位很難得的財經人才,有不少傳言或報道稱,台灣新政府曾有意重用您。當然這牽涉到多方面的問題,包括朝野關係及國民黨內的一些問題,有些爭議,您有時候也因此好像有些委屈。在這方面,您能否談些看法?
萧:我沒有委屈。對於現在台灣的政治生態,基本上我是沒有興趣的。我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祇是外界不一定會同意我的定位,認為太消極一點,或者是認為我這個人祇有獨善其身,為何不能兼善天下。但我有自己的看法,其中一個觀點是,要淡薄名利,不求權位,因為這條路我都曾走過,為甚麼還要走回頭路呢?沒必要嘛。
但是,國家栽培我,人民對我有這麼高的期待,要我過完全退休隱居的生活,完全不問世事,也是做不到的。我現在還是很關心台灣的。我覺得關心台灣有很多方式,而我的方式是,不在政府的體制內,這是我的期許,但願意以一個在野之身,以一個平民的身份,繼續關心台灣,做對台灣人民和兩岸關係有益的事情,包括推動兩岸經貿的共同市場。至於台灣島內的政治,我不願意介入太多。
有機會願再訪大陸
羅:您有心致力推動兩岸經貿關係發展,以後跟大陸、港澳有很多交流,現在身份比較方便,去年也去過大陸,現在有沒有計劃再到大陸作一些更直接的溝通、交流?
萧:如果有機會,香港我願意常去;至於去大陸,現在還沒有計劃。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去的。因為現在政府有一個規定,做過政務官三年之內如果要去,要經過政府核准,我現在三年還沒有到,要去的話須向現在的政府申請,而且外界也那麼敏感。我去過一次,媒體那麼多報導,我覺得對我去沒有甚麼大的幫助。如果再去,我希望能夠靜靜的讓我看,不要那麼多媒體跟蹤。我不是怕媒體,但是我覺得,我已經不是那種政治人物,不需要太多的曝光。
羅:我也覺得,到一個地方,如果能夠很平和地觀察、探討、交流是最好的。
萧:對。好多事情,像兩岸這種關係,有些是可以對外講,比如說經貿的東西,可以盡量的來討論,讓兩岸的人民盡量知道這個資訊。但有些事情,老實講,如果太早曝光是沒有幫助的,私下先務實進行溝通、討論可能比較有意義。所以我期待著有機會的時候再考慮(去大陸)。
新財經閣員與兩岸關係
羅:再問一個相關的問題,即現在新的內閣人事基本上都定下來了,您認為這樣的人事安排對未來台灣經濟和兩岸關係的發展,會有甚麼影響?
萧:我覺得有幾點可能是比較有利的。首先,現在台灣內部的政局比較安定,阿扁政府應該就會有所作為,而他想有所作為的話,顧慮就會少些,那麼對兩岸關係的發展,是比較正面的。
其次,這些拚經濟的財經閣員,有一個特色,就是多數是從企業界出來的,而企業界出來的人有個好處,就是比較務實,比較不會空談理論和講意識形態。我看這對兩岸經貿關係,會比較容易推動。
其三,當然是我的觀察了,兩岸關係會在去年八月經發會共識的原則、範圍之內,來積極加速推動,但也沒法超過這個範圍。要超過這個範圍,就需要更高層次的兩岸對話。而兩岸對話的時機和方式,現在都還不明朗。
在兩岸關係上,維持現狀當然可以,也是台灣人民樂意見到的。不過我的看法是,如果能夠比較積極一點,會更好些。兩岸在政治上的僵持、爭執而無法突破的情況下,可以先從經貿的互動著手,台灣去年經發會所達成的那些共識,比如台灣如果開放陸資來台、讓大陸觀光客來台,大陸那邊應該稍為有所回應,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原载《中国评论》2002年3月号)
蕭萬長
一九三九年生於台灣嘉義農家,祖籍福建南靖;台灣政治大學外交系及外交研究所畢業;是台灣從政經歷最為豐富和完整的政治人物之一;曾先後擔任台灣經濟部國貿局長、經濟部長、行政院政務委員兼經濟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大陸委員會主任委員、立法委員、行政院長、国民党副主席,曾代表台灣參加美台貿易談判、APEC領袖高峰會議等;現為财团法人中华经济研究院董事长、財團法人兩岸共同市場基金會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