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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令原痛憶

  僑港信宜同鄉會成立,發行特刊,彚編鄉先進嘉言懿行,以詔世人,飛書囑予草先兄匡文傳記,盛意可感。先兄服勞黨國,事蹟經黨史館修撰。其早歲革命運動,詳見譚惠泉先生與予合編之高雷革命事略中。最近歐士荃先生以所撰先兄傳稿嘱為參訂,亦略事補敍數語歸之。讀此數文,已足見先兄之為人。茲謹就家庭瑣事,湖海萍蹤,分別縷述大端,聊誌予之悲痛,或亦足為新進作啟迪歟。

  一、克繩祖武

  先兄原名鎔恩,改名煥。字匡文,號曾陶,又曰陶菴,以字行。黨籍及初期革命,稱匡民。民國紀元前二十年生。先世業儒累任教諭。高祖心畬公舉孝廉方正,墾植權奇致富。考子猷公益光大之,廣庋羣書,尤以孝聞。長次兩兄,均以廣文致仕。先兄少受庭訓,備受兄長誘掖,妣黎太夫人督課亦嚴,用是研讀甚勤。家有西園,廣植花木,予雁行居末,自少肩隨誦習,怡怡如也。

  二、稟性聰勤

  先兄悟性特強,十歲時侍膳,庖人以魚羊各一簋進,先公命以一字對。應聲曰,魚羊為鮮,(平聲)新鮮之鮮。又為鮮,(上聲)鮮有之鮮。凡物以新鮮為佳,以鮮有為貴。先公為之軒渠,顧謂謝師寶極曰,願善教之。先公見背,益勤奮,經史詞章外,尤喜義理心性之學。下筆為文,力創新意。最服膺顧亭林王船山,深慨乎異族之憑陵。旣進中學,得黃帝魂革命軍諸書讀之,對於總理革命大義。心益嚮往,乃加入同盟會。書齋懸額曰“薪膽生涯”。並手書聯語:“百二秦關終屬漢,三千越國併吞吳。”又題於窗間曰:“愛惜精神,留此身擔當宇宙。蹉跎歲月,問何日際會風雲。”亦足見其襟懷抱負。及肄業北大,專攻哲學,成績列優等。象山陳漢章教授輒獎之。事聞於校長蔡公孑民,函召見嘉勉,從此益加邃密。其後蔡校長養疴香港,常往侍疾,得間請益,荀子所謂尊師隆禮,先兄為不愧矣。

  三、孝友慈愛

  先兄生有至性,美豐姿,善應對,定省常博雙親歡。及就傅郡城,假日歸省,未嘗浪遊。主辦黨務時,迎養太夫人於城中。旣匍匐奔喪,親書“家失慈覆。世喪母儀。”輓幛懸諸靈右,猶以不克親視含殮為終身憾事。厥後於役南北,離鄉亘二十年,始乞假營窆,凡修繕祖墳,暨恭理祖妣先妣先伯兄諸墓,無不惟誠惟敬。先考碑則林公子超書之,先妣傳銘則黃師晦聞與陳公石遺分任之。凡所以顯揚家乘者,不憚物力人力竟成之。猶憶當龍逆濟光據粵時,冒險奔仲兄鼎勛喪,為軍閥圍捕,幾陷縲絏,脫身後語人曰,吾不憂生命,而憂太夫人之受驚也。視予尤盡友於,教訓而外,宦遊所至,每遇奇珍,必購以分惠。教子有方,待侄輩如己出。長女景蘊,在穗就學時,慘遭車禍,為詩哀悼,傷感動諸大老,胡展堂毅生昆仲,及冒鶴亭均有和章致慰。長子景堯,純謹好學,正擬資送赴美國深造,甫治裝而卒,先兄極喪明之痛。嫂氏李,體弱多病,親為調藥,數十年無間,尤為世稱。

  四、豪俠勇敢

  先兄肄業崇實中學時,同學有書黃帝魂警句於壁板者,教師警告監督嚴究,羣相震悸; 先兄挺身出辯,旁者和之,事始寢。以是受眾擁戴,其後青年多被援引,相率加盟本黨與此事不無關焉。當黃士龍率新軍駐吾鄉,先兄首往說其赴義不從,因資理髮匠相機刎之,殊匠膽怯顫慄,黃覺嚴加審訊,答以瘧發得免。辛亥秋,林公雲陔奉命回高雷領導革命,清兵備道彭言孝新軍協統黃士龍聞報,嚴密戒備。同志有主緩進者。先兄攘臂大呼曰,彭黃猜忌,迅發事容有濟,緩則捕殺難免。眾為所服,義旗一舉,高州遂光復。厥後討袁(世凱)驅龍(濟光)討陳(炯明)諸役,備嘗艱險,卒幸告成。其始末具見上述各編,茲不多贅。

  五、重義輕利

  少年時代所創雄辯學社,與秘密組織同盟分會,一切費用,恒慷慨解囊,以為眾倡。高州反正時所需運動費及軍費,無不竭力捐輸,有乞於太夫人無不應,現金旣罄,則變押產業,蓋感其孝而嘉其志也。同志告貸,曾無吝色。有出外謀生不克成行者,概予資助。戰時鼓勵鄉間子弟從軍抗日,出征時每人贈穀五百斤,以安家屬。其遠出求學者亦如之。村中修橋築路與其他公益事業,尤盡心盡力焉。

  六、黨政策動

  先兄畢生篤行三民主義,自少年加入同盟會後,愛黨如命,視黨如家。民元選舉國會議員時,眾咸屬望,惟因未達法定年齡,改就南區選舉監督。民十實行民選縣長,乃權邑篆。羣情旣恰,盡泯新舊歧見。因之政令推行,無不順利,新興事業獨多。其後歷任軍民財政,參議省縣兩級民意機關;以及負責省黨部執監委員,推行黨務,則歐士荃先生於先兄傳已詳述之矣。

  七、餘緒驚人

  先兄工詩文,且有捷才;書法秀挺。鑒別書畫陶瓷,每有獨見,惟懍於蒙莊物物而不物於物之說,不為所蔽,偶得海山仙館印章數十件均屬精品;其他珍玩,亦聊資遣興耳。當服官中央時,整理清室及洪憲檔案,摘錄秘辛成帙,足證史佚。其中對帝制餘孽之混跡朝市,不避權要而筆誅之,蓋慕魚遷之鯁直也。惜手稿與其他詩文未及隨身,留落鄉間,並遭歹徒搜劫,言之痛心。猶幸國父獎賜“天下為公”橫軸,傳為家寶耳。生平交友結客,不分窮達,凡有專長者,輒為揄揚。與胡青瑞展堂毅生昆仲,譚祖安古湘勤陳協之陳石遺冒鶴亭諸公尤契合。豪於飲,每赴宴,恒倡先飲三杯入席,胡公展堂戲以陸壓道人呼之。參張向公戎幕時,已屆高年,豪興未減,外賓遇之,鮮能與匹。嘗於黨部同志大會席上,貳佰餘人,人敬一盅,酡然不亂,眾服其量。違難海南,遇焦公易堂,煮酒縱談天下,相抱痛哭,蓋憂思深矣。

  八、齎志九原

  先兄自少獻身革命,顛沛不渝。晚年流離播遷,猶以不屈不撓堅忍卓絕訓示家人。及抵台員,任光復大陸設計委員,恒苦心焦思,力圖補衰。惟每聞鄉訊,得悉慘狀,不勝憂憤,遂患血管栓塞症。五十年秋予歸侍疾,相見甚歡。於病榻中每以時局見詢,尤殷殷以光復故土為念。相聚數月,漸見痊可,稍勝步履,私心竊慰。予以教務不能久荒,再渡新大陸。瀕行竟勞遠送,予強止於門。黯然誨予曰“黨國多難,願倍努力,勿以兄為念,收京不遠,幸以告兄。”嗚呼!孰料竟為最後之面命耶!噩耗旣至,予覉留異域,不克奔喪。得諸侄書,知飾終大典,備受中央黨部國民政府殊恩,海內外報章,咸為記錄,留港同胞且集會追悼,其詳已承士荃先生敍傳文矣。

  上述諸端,乃先兄生平言行有足述者。先兄最愛予,少日同學,同舉義;長同服務黨國,信仰一致,志趣一致。予之出處,多賴訓誨;邁進藉以提攜,難危仗其拯拔,數十年不敢有違。每憶贈時,“幼長行藏道不分,白頭兄弟悵離羣”。有不勝嗚咽者!他日海內外賢達,有續臨川王而為今世說者,採拙稿而輯之,以光泉壤,固予所馨香頌禱也。

  陸幼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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