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遠：開場白
　　
　　普京以多數票當選俄羅斯新一屆總統，並連續發表了有關政治、經濟、外交方面的治國方略，可以說已經引起了世界各國尤其是各個大國的普遍關注。今天我們邀請各位長期研究俄羅斯問題的專家來參加這個研討會，就是希望大家對俄羅斯在新的領道人上臺之後可能發生的變化及其面臨的問題，包括中俄關係今後會如何發展等等，提出個人的看法。
　　
　　俄羅斯當前局勢
　　
　　葉利欽破舊立新遇困難，普京由亂到治需時間
　　
　　夏義善：普京當選總統，可以說俄羅斯開始了一個新的歷史發展時期，這個時期應該說與葉利欽時期有著明顯的不同。
　　
　　葉利欽時期的特點，是破壞蘇聯原有的政治經濟體制，開始建立新的政治經濟體制。但是在建立新的政治經濟體制的過程中，他遇到了很多困難和挫折，道致了政局的不穩、經濟的下滑、居民貧困、社會混亂無序。
　　
　　普京上臺，他要開闢一個新的時期，而新的時期的特點，就是由亂到治。俄羅斯的政治在普京時代將要趨於穩定，經濟將要復蘇，居民的生活要得到逐步的改善。
　　
　　但是葉利欽改革十年，如果算上戈巴契夫的十五年改革時期的話，總共有二十五年的時間，這個時期的問題很多，積重難返，俄羅斯很難實現經濟振興和富民強國的目標。
　　
　　總之，我看到的俄羅斯形勢的發展就是，在普京上臺之後，政治會趨向穩定，經濟會逐漸恢復，社會也會走向好轉。但是要實現政治完全穩定，經濟持續發展，社會狀況獲得根本性的好轉，這可能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
　　
　　多種危機錯綜複雜，普京不破就不能立
　　
　　邢廣程：對俄羅斯形勢的總的估計是這樣的，就是普京時期是一個新的時期，和葉利欽時期是有所不同的，葉利欽時期是著重於破，普京時期更多地是致力於建設。如果說葉利欽時期主要是在蘇聯解體之後建立了一個框架的話，制度性的轉軌已經完成了。但是這只能說給國家帶來了一個框架，這個進程並沒有結束，問題還仍然存在。因此普京的問題主要是解決，主要是從這個角度切入的。
　　
　　俄羅斯現在依舊是一種複合型危機，多種危機因素如政治危機、經濟危機、多極關係危機、中央和地方關係的不確定性、國際環境的惡化等等，這對俄羅斯來說是非常複雜的時期和非常嚴峻的考驗。普京如果想要治理國家，使俄羅斯走向一個復興的過程，首先就是治理這些危機。
　　
　　俄羅斯目前面臨著很多問題，一個就是如何克服面臨的許多危機，再一個就是如何化解幾個問題，使俄羅斯能夠成為一個和解的社會，各個社會團體在治理國家方面能夠達成某種共識。這是非常重要的。現在普京已經有所動作了，至少承認了俄共在俄羅斯歷史上的地位，也試圖建立一個兩黨或者三黨制的社會，使得俄羅斯的政治框架更加完善。
　　
　　第二個傾向，普京還是想強調國家的作用。就是通過加強俄羅斯國家中央的權威和地位，使得俄羅斯在克服危機方面能夠有所進展。
　　
　　另一方面，普京還是想從各個層面解決車臣問題。比如在經濟方面，如果普京任內真的把車臣危機解決得很好，化解了各種各樣的矛盾，在車臣實行了認真的治理，那麼俄羅斯在解決中央和地方關係、遏制民族分裂這個方面，就是取得了很大成績，而普京也因此可能成為俄羅斯歷史上一個非常偉大的政治家。
　　
　　如何處理地方和中央的關係也是很重要的問題。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的地方權力加大，分離傾向比較嚴重，有些不是民族問題，而是中央和地方的關係問題。而地方權力加大，對於中央的權力構成了一些威脅，或者說出現了政治上不協調的現象，普京需要解決這些問題。在中央和地方關係方面，實際上是一種政治和經濟利益如何劃分的問題。另外還涉及民族問題，這就是我們看到的車臣和聯邦的體制問題。
　　
　　還有一個，就是普京如何處理和葉利欽路線的關係問題。也就是說，普京對於葉利欽是完全維護、照搬呢？是有限度地修改呢？還是大幅度地拋棄其政策?現在看來，普京還是想繼承葉利欽所制訂的方針的總框架和價值觀等幾個要素。同時，在這個基礎上，肯定要做一些調整。葉利欽原來的路線證明有許多問題。普京如果想帶領俄羅斯走出危機，必然要調整政策。但是普京如果想完全修改葉利欽的價值觀和總路線等，現在看來也做不到，對普京來說在政治上也有很大風險，因為他們之間畢竟是一種接力關係，就是繼承和被繼承的關係。
　　
　　另外就是和財團、寡頭之間的關係。財團和寡頭在當今的俄羅斯起著非常大的作用，可以說佔有了國家的很多資源。如果普京想治理國家、勵精圖治，必然要與這些財團發生利益上的衝突，這個方面的矛盾被認為在將來會很大。如果普京不這麼做，就是說被財團和寡頭所控制，那麼普京在治理國家方面不會有大的作為。從這個角度看，普京未來和財團、寡頭之間的關係是非常微妙的。
　　
　　現在看來普京並非只想擔任一屆總統，而是希望擔任八年、十年或者更長的時期，甚至可能希望修改憲法，延長總統任期。從這個角度來看，普京還是希望有所作為的。而有所作為，肯定會與財團、寡頭發生利益上的分歧。因為這些寡頭和財團的利益，與俄羅斯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是相違背的，因此未來的矛盾將會相當激烈。普京如果想要繼續得到人民的擁護，必須從這個方面開始。
　　
　　這裏又涉及到俄羅斯反腐敗的問題。從政治上來看，俄羅斯的腐敗現象非常嚴重，各級官僚的腐敗現象都是非常普遍的。普京如果想要國家走上一個比較正常的軌道，必然要在這個方面加大力度。所以有人說，普京在車臣開闢了第一戰場，將來可能在反腐敗方面開闢第二戰場。普京任命了很多來自強力部門的官員擔任領道幹部，也可能預示著他在這個方面會有大的動作。
　　
　　從政治上來看這些問題，就不能說普京當選了，其社會基礎就是非常穩固的。普京是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出現的特殊的政治家，正因為他從政時間不長，人們對他不瞭解，都對他抱有很大希望。隨著執政過程的展開，他肯定要滿足一部分人的利益，同時又要損害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那麼，其社會基礎會發生一些變化，對於這些變化，就要看普京如何進行調整。
　　
　　如果普京真的是以民為本，他的支持率還是會很高。但是如果他受制於某些集團甚至與某些集團同流合污，他將來也可能與葉利欽的命運一樣，人民的擁護率是很低的。這也可以說是對普京的第一個任期的非常重大的考驗。所以說，普京面臨的問題和機遇都是非常多的，總的來看，機遇大於挑戰。就看他如何把握。
　　
　　政局有利因素增多，未來仍然會有波動
　　
　　俞邃：“破、亂、治、新”四個字涵括從葉利欽到普京的俄羅斯政局。
　　
　　甚麼樣的國家局面，就有甚麼樣的國際地位。從戈巴契夫就形成了經濟不足政治補、國內不足國際補的局面，就是經濟上沒有搞好就在政治上搞一些名堂，國內沒有搞好就在國際上大搞一下。就普京接受的葉利欽遺產來說，如果劃分三個層次的話，就是經濟上是最糟糕的，政治上也有很多問題，對外關係相對好一些但是也有問題。這種局面就決定了普京在治理方面從哪里入手的問題。
　　
　　從政局來說，固然是政局穩定的問題，但是取決於政治形勢。就政治本身來說，相對於葉利欽時期，現在有哪些有利和不利的因素呢？
　　
　　總的估計，普京上臺之後，政局趨於穩定的因素在增多，但是今後還可能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波動，但是我沒有用“動盪”這個詞。普京現在很注意這個問題，比如人們的精神力量的問題、團結全社會的問題、處理好各黨派的關係問題、中央和地方主體的關係問題，特別是突出的車臣問題等等。他注意到了這些問題，保證政局穩定要抓住幾個環節。
　　
　　我們看來，這幾個主要方面比葉利欽時期有改善。一個就是廣大的人民思安思穩、希望安定，這對他是有利的。這是個很重要的因素。第二，他的最大反對派和當局之間的矛盾有所緩解，俄共與葉利欽的幾大矛盾，不可能有以前那麼激烈。再加上普京對政黨的態度、對俄共的態度有所不同。
　　
　　我認為不要把俄共的力量估計得太低。現在俄共沒有選上總統，杜馬裏面有所削弱，但是普京對俄共這個力量是非常重視的，在他的心目中，離開了俄共的支持，要進一步地穩定非常困難。所以，普京對俄共還是要有妥協和讓步，當然還有其他力量的牽制和影響。
　　
　　中央和地方的關係。普京上臺之後，各地方主體的態度明顯有變化，無政府主義和山頭主義的情況會逐漸有所收斂，這就要依靠政策。我覺得政治生活中最麻煩的還是車臣問題，因為這不僅僅是車臣本身獨立的問題，其內涵從國內來講是地方主體和中央關係的一個極端表現。如果車臣這個問題不解決好，會不會引起地方和中央關係的連鎖反應?這個問題不解決，國內政治很難穩定，因為這不是車臣一家的問題。車臣就是要搞英聯邦式的共和國，要獨立嘛。從國內來說，車臣問題有著這麼一個複雜的背景。
　　
　　車臣問題還有國際的背景。德國的報紙說，俄羅斯之所以在車臣問題上花這麼大的氣力，就是擔心西方向高加索地區、中亞地區滲透，就是要堵住西方滲透的途徑。所以在決定政局穩定的各種因素之中，車臣問題現在很突出。所幸在對待車臣問題上，各個政黨的態度比較一致，都不願分離主義抬頭。
　　
　　這樣來講，普京上臺之後，政治趨向穩定的因素在增多，葉利欽時代原有的那些對抗性矛盾，除了車臣問題之外，基本都有所緩解。但是這不等於這些問題消失，摩擦還是會有，這就要看普京如何協調。
　　
　　從普京如何治理國家的意念來看，從政治上來說，他的一套還是比較完整的：通過俄羅斯思想動員全民主義，強化政權體系，加強中央的領道，通過解決各黨派之間的關係來緩和政黨之間的矛盾，通過聯邦條約和今後新的政策措施進一步解決中央和地方的關係問題。我注意到俄羅斯人對於車臣問題的言論，過分樂觀，往往說車臣分離力量已經沒有多少反抗能力了，但是一會兒說還有兩千四，一會見還有五、六千。這些人很利害，都是亡命徒，所以，車臣問題本身還可能影響其他地區，他們今後的活動可能很猖獗。車臣分離力量不是在突破嗎，實際上格魯吉亞是在縱容。老實講，車臣問題是一個伊斯蘭問題，伊斯蘭世界對車臣有的是公開支持，有的是暗地同情。因此，車臣問題對俄羅斯政局關係重大。
　　
　　現在普京上臺，在政治經濟和國際上三個最難辦的問題是甚麼？在政治上則是車臣問題，經濟上就是如何對待政經寡頭的問題，對外主要是美國壓力的問題。政局問題是與其他問題聯繫在一起的。
　　
　　總的估計是，第一，葉利欽破壞了舊世界，普京要來建設新的世界，所以是整治的問題；能不能建設好，有一個過程，還要看，還要看看任期。第二，普京上臺之後，俄羅斯的政治條件比原來有明顯改善，有利因素增多，這個必須肯定。第三，因為政治、經濟和對外關係問題，特別是經濟問題密切聯繫在一起，搞不好政治問題就出來了。因此，不安定的因素很多，產生波動還是會有的。
　　
　　俄羅斯經濟對政局的影響
　　
　　郭震遠：剛才幾位敎授所談的俄羅斯政局問題，現在看來，大家雖然角度不同，但是基本估計還是比較一致的。就是普京上臺，俄羅斯至少需要由亂到治，但是能否實現以及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實現，看來還是受很多因素的制約。
　　
　　此中大家又講到，俄羅斯經濟趨勢的發展，看來是個關鍵。剛才上述三位敎授都強調了車臣問題對普京能否使俄羅斯由亂到治有著重要影響，但是車臣問題同樣與俄羅斯的經濟有著直接的關係。所以我想，看看經濟，再看看經濟會對政局可能會有甚麼影響？我們下面著重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
　　
　　政局能否穩定關鍵在經濟經濟發展困難因素頗多
　　
　　陸南泉：葉利欽執政八年，正如他在辭職演說中所講，他完成了一個大事情“我已經完成了一生中的主要任務，俄羅斯將永遠不會再回到過去，俄羅斯將永遠向前邁進”。這裏的主要任務就是說八年來的制度性的轉軌基本完成了，增強了民主化，增強了市場化，衝垮了蘇聯時期傳統的社會主義政治和經濟體制模式，形成了新的政治和經濟體制模式的框架。
　　
　　雖然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形成了，但是八年之中有著一系列的問題，當然這些問題有的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也有改革失誤造成的。如果作為一個歷史時期來考察，這八年總體來說，俄羅斯一直處於危機狀態。九二和九七年好一點，有零點四的增長。九八年來了一個大的金融危機；九九年出現了三點二的增長，但是對於這個數字的看法還不一致，有的說沒有那麼高，可能是因為選舉的因素，但是總的來說增長了。其實就是增長也很小，整個八年總的來看是個大的危機，GDP下降了百分之五十等等。
　　
　　俄羅斯到底現在的GDP是多少？數字差別很大，弄不清楚，因為盧布兌換美元的匯率變化很大。假定俄羅斯的增長速度保持百分之八，就可以在十五年達到西班牙、葡萄牙的人均GDP水準，如果在百分之十可以達到英國和法國的水準。其實普京的“千年之約”的講話含蓄得很，專家估計、根據計算等等，還表示“難道就不能再快一點嗎？”，就是希望再快一些。那麼為甚麼同這幾個國家比呢？因為這幾個國家人均的GDP都已經到了一萬美元以上，這是一個發達國家的基本指標，他是從這個意義上講的。
　　
　　分析俄羅斯局勢離開了經濟就很難講政治。
　　
　　從經濟上來說，其策略或者說戰略是甚麼呢？如果從轉軌來講，就是要走第三條道路。普京的第三條道路其實就是——既不能模仿美國式的自由市場，也不能回到過去共產主義那一套東西上去，就是要找一條適合俄羅斯國情的經濟體制模式。他也就第三條道路講了很多具體的行動綱領和方針，比如說加強國家對經濟的宏觀調控，注意社會政策，改革銀行體制，等等。就是有一套行動的方針和政策。總的來說，就是將葉利欽時期實際上的自由市場經濟模式，轉向與社會實際結合的市場經濟模式的力度將要加強，並啟動經濟，加速經濟的增長。改革的方向要用漸進的，而不能用過去那種激烈的方法。
　　
　　普京現在順利地當選總統，其富民強國能不能做得順順當當，我認為會相當困難、漫長。我曾經講過，與各路的寡頭、精英的關係問題如何處理？
　　
　　寡頭、車臣問題我現在簡略不講了，現在集中講一下經濟問題。如何估計俄羅斯的經濟問題？我想為葉利欽說幾句公道話。一說俄羅斯經濟為甚麼搞得那麼糟糕、下降那麼多，就歸結為休克療法，這就太簡單了。俄羅斯形成今天這個局面，應該說歷史上帶來的問題相當多：體制改革、歷次失敗、經濟結構那麼畸形、半封閉的經濟。蘇聯解體以後，十五個加盟共和國原來的生產紛紛打亂了，這些東西都是有數字可查的，其經濟下降的半數因素在於此。再加上葉利欽在改革中搞休克療法，的確有一系列的失誤，我曾經總結為十大失誤，這些因素加在一起，的確大傷元氣。
　　
　　我認為將來俄羅斯經濟還不能很快進入穩定的增長期，從現在開始，大約有五年的時間，還是處於一種不穩定的增長期。就是說可能有的年份上去了，上得還不錯；有的年份還會下來，也有可能出現負增長。如果說可以穩步以百分之八的速度增長到二○○五年，這不太可能。
　　
　　為甚麼這樣講？有幾個因素。
　　
　　第一，俄羅斯發展經濟的客觀條件特別是宏觀經濟條件很差。
　　
　　第二，從國際來說，如果俄羅斯不加強力度調整和改進其投資環境的話，西方資本不可能很快進去。另外也要看到，美國不可能全力以赴幫助俄羅斯振興經濟，不可能給予俄羅斯以戰後對待日本、韓國那樣的政策。美國對俄羅斯實行的是弱而不亂的政策——削弱你，但是只要不亂就行，不可能讓你俄羅斯的經濟振興起來。所以，外資大量到俄羅斯去不太可能。
　　
　　第三個也是最大的不好解決的問題，就是投資萎縮。九八年的投資等於九二年的百分之二十二點三。我認為，考察俄羅斯經濟危機，最最嚴重的就是投資危機。俄羅斯基本上是一個粗放經濟，是依靠大量資金投入來保持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
　　
　　第四個因素就是，其科技這幾年大大削弱、落後了，設備陳舊，這是技術性的因素。為甚麼普京現在大講要提高科技含量的產品，提高其生產能力，因為很多產品的競爭力非常可憐，基本上沒有立足之地了。那麼通過振興科技來振興經濟談何容易？而且這也是需要大量投資呀。
　　
　　那麼俄羅斯有甚麼優勢呢？就是有很大的潛力，資源條件好，科技力量也大。資源條件好很重要，但是資源要變成生產力，那是需要投資的，礦產不經過加工就不會變成產品，開採原材料也是需要資金的。現在的矛盾是，普京上來之後，老百姓對俄羅斯的經濟期望很高，希望很快解決，但是我認為這個路相當困難。
　　
　　所以我認為俄羅斯政局能不能穩定，最後還要看其經濟能不能上去，能否在經濟上解決問題，滿足老百姓的要求。普京在選舉的時候也是許了很多願的。
　　
　　俄羅斯經濟問題嚴重，普京政治意向明確
　　
　　俞邃：對俄羅斯經濟，看法不一致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連他們自己都不是很有把握，旁觀者也不是那麼清楚。
　　
　　現在有幾個老大難的問題。比如說其結構的問題，從蘇聯到俄羅斯到今天，優先發展重工業特別是軍工，其後遺症很難擺脫。對於軍工生產的問題現在還有一種看法，就是資金不足，做軍火生意還有來錢。俄羅斯現在很不滿意美國佔有世界軍火生意的百分之七十，自己的佔有率卻低於英國，才二十多億美元，很少。這裏有著技術、改造、資金的問題，因此說是老大難問題。
　　
　　第二，一個最頭痛的是所謂影子經濟問題，普京此次的口號是消滅影子經濟。過去俄羅斯官方只承認影子經濟占總量的百分之二十五，此次普京比較開明，承認有百分之四十。百分之四十的影子經濟，是很不得了的。秘魯的影子經濟在世界上占第一位，占百分之六十，俄羅斯是第二位，甚至有人說比百分之四十還要大。
　　
　　第三個，我感到一直存在的問題，就是獨聯體各個經濟體之間的經濟斷裂造成的損失如何彌補？就意向來說獨聯體各國還有興趣，但是沒有俄羅斯強大的經濟帶動，沒有牽頭的，很難彌補。獨聯體一些國家轉向西方，我覺得不能完全怪他們，因為俄羅斯不能指靠。土庫曼總統說，買伊朗的汽車比俄羅斯的還便宜，為甚麼要買俄羅斯的呢？
　　
　　再一個就是資金問題。儘管流出的資金數字統計不一，但是共識是數以千億美元計，是沒有爭論的，具體幾千億是統計問題，而且腐敗的現象是與此聯繫在一起的。去年的一個資料說，腐敗之一是，那些大的壟斷資本、金融寡頭，取得的利潤有百分之五十用來賄賂官員。
　　
　　我給其歸納的有三個挑戰：向貧窮挑戰、向腐敗挑戰、向分離主義和恐怖主義挑戰。這是三個頭痛的問題，這些都是難辦的。但是回過頭來說，這些是葉利欽時代留下來的，不好辦，但是要想辦法逐步來整治。
　　
　　這是有關對經濟問題的補充。
　　
　　對普京上臺後政策的意向，我覺得這個人還是比較聰明的。從其幾個檔表現出來的今後如何行動的政治意向，我覺得還是有其可取的地方。我歸納了十句話：第一句，就是以國家利益為核心。正因如此，才有對外要服從對內的問題，對外也要看利益，沒有利益不幹。第二句就是以強國富民為使命，這個口號很得人心。第三句是以民族精神為動力，強調俄羅斯精神和價值觀。第四句是以強有力的政權為依託，不輕易修改憲法。第五句是以經濟發展為前提，以此為帶動。第六句是以團結全社會為手段，所以要處理好與各派的關係。第七句是以歷史敎訓為借鏡，現在看起來對葉利欽時期更不用說蘇聯歷史上的一些東西批評得很利害，批評的目的就是要不重複這一套。第八句就是以選擇適合國情的道路為方向。普京上臺以後很多東西是繼承了普裏馬科夫的主張，而且吸取了不少俄共的主張。因此據說此次選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俄共選票被普京拉走了。第九句以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為條件。就是說，國際關係在其整個治國方略中的地位是作為條件來對待的。第十句是要以重振大國地位為目標。
　　
　　我反覆觀察，其檔中出現的是這麼一套東西。
　　
　　我認為他的聰明之處在於處理五個關係。第一是治理國家和意識形態的關係，他把意識形態放在從屬的地位，不再像葉利欽那樣強調意識形態，這從普京對俄共的態度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理論基礎，就是團結各種政治力量的基礎。
　　
　　第二是精神因素和物質因素的關係，他提出要在經濟和道德兩個方面來治國，不光是經濟。他認為現在具有社會危機、道德淪喪，講得很尖銳。
　　
　　第三是政治繼承和調整的關係，這個方面他做得很好。現在他打著繼承葉利欽的旗號，來不斷進行調整，而且越向後調整越明顯，不調整，他的日子就不好過。繼承的就是葉利欽開創的市場和民主的框架，但是修改的東西很多。
　　
　　第四就是內部目標和外部目標的關係，比任何時候都強調得明確，就是圍繞國家利益，外部目標服從內部目標。
　　
　　第五是處理和西方的關係，特別是與美國的關係，既要鬥爭，也要妥協。
　　
　　俄羅斯經濟悲觀成分多
　　
　　夏義善：關於經濟問題，我再講幾句話。俄羅斯經濟將會逐漸走出危機、走向復蘇，最後達到穩定、持續、高速的增長。但是這需要一個過程，可能這個過程還是相當長的。
　　
　　我對於俄羅斯經濟總體來說，持悲觀的成分比較多。在戈巴契夫剛剛提出新思維的時候，我們也是認為他講得頭頭是道。當年我和陸敎授參加過一個有關蘇聯新思維的研討會，那次會議上也是一片讚揚聲，我當時也講了不少讚揚的話，當然是從國際問題而不是從經濟問題講的。但是後來我很快就對其新思維持否定態度，最後我們得出前蘇聯一定要瓦解的結論。就是在前蘇聯瓦解前的一年多、接近兩年的時候，我們講到幾點，一個是蘇聯會瓦解，蘇聯的政治一定要混亂，經濟方面一定要衰落，淪為二、三流國家。這個“亂”的情況可能會要十年、二十年的時間。現在看來這麼一個估計是對的。
　　
　　現在普京又在俄羅斯比較亂的時候提出了一些新的東西，加上有些文人墨客給予很好的包裝，講得頭頭是道，而且這些東西正好迎合了俄羅斯老百姓的需要，因此俄羅斯老百姓具有很高的期望。也是因為看到了這些，我們的學者因此認為俄羅斯會由亂到治，而且會很快。而我認為，趨勢是這樣，但是路途的確是很艱險的。我同意陸敎授講的，其管理體制、經濟結構問題很多。比如軍轉民的問題，就是俄羅斯現在把軍工當作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你讓它不重視軍工也不行呀，因為幾百萬工人要吃飯。而且維持軍工生產能力，也是維持其大國地位的很重要的因素。因此俄羅斯在經濟結構的調整方面，的確是相當難的。另外在吸引外資投資方面也是很困難的，八年來的外來投資只有兩百多個億。第三是經濟增長的問題，如果不搞軍工，哪里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呢？第四就是俄羅斯的科技優勢，逐漸在喪失。比如軍工部門的老化現象特別嚴重，職工的平均年齡是五十八歲，再過幾年這些老的科技精英就要退了。另外其社會混亂、經濟混亂，還有影子經濟，這些東西最後要根除是很難的。我們前幾天召開了一個有關研究俄羅斯經貿問題的會，結果大家一片悲觀聲，認為搞上去太難了。與會者有不少是大公司搞經貿的人，還有一些是滿洲里口岸的領道，都是認為很難，因為俄羅斯裏面太不規範了，黑社會控制了它的經濟和市場，這個很難辦。第五就是俄羅斯社會的市場意識特別薄弱，不像中國東南沿海的人，市場意識很強，一開放就能很快適應。甚至說，俄羅斯人不懂甚麼是資本主義，甚麼是市場。這與其整個的民族發展史有關係。
　　
　　我認為俄羅斯經濟真正要達到一個起飛，實現穩定持續的增長，是一個很困難的過程。我在俄羅斯工作多年，到其企業蹲點，知道要想將其觀念、結構、管理方式加以轉變，是特別困難的。因此我對於俄羅斯經濟的發展前景估計，是有保留的。
　　
　　俄羅斯與中、美關係
　　
　　中國關注普京對俄羅斯的定位
　　
　　黃宗良：普京現在畢竟剛剛接過接力棒，社會發展需要由亂到治，但是實際上能否真正由亂到治呢？還是個問題。比如說普京好像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了，是否真的就是一個新的時代呢？與葉利欽時期的一套有多大關係呢?都是問題。
　　
　　我認為，有些東西屬於已知的，比較清楚的。而有的是比較模糊的，或者說是停留在言論上的，還有一系列的未知的東西。我最近看了一些材料，有這樣的想法，就是我們看俄羅斯的局勢，還是要看普京的起步，也就是從葉利欽手中接過來的攤子到底是怎麼樣的。其中有對普京有利的、固定的不太好改變的東西。我想主要有兩個方面的東西，一個就是我們講的從政治到經濟、文化的體制的框架，甚至可以說是制度的框架。而這個框架總的來看是改變不了的，社會是有共識的，因此普京的調整基本上是在這個框架裏面來調整的。我認為就幅度來說，沒有根本性的調整。
　　
　　再一個，就是俄羅斯經過最近三年，政治力量的對比已經比較清楚，而這個清楚將會影響俄羅斯未來的發展。比如說三個極端的思潮和派別，已經沒有多少市場，或者說沒有多少勢力。俄共中的極左勢力，還有一些極右的，都已經沒有甚麼市場，包括一些原來極右的人，都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還有一些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在一般的情況下，也沒有多少市場。我覺得，這是經過十幾年的反覆較量才形成的政治局面，這個政治結構不太好打破。這也是屬於已知的東西。這是葉利欽給普京留下的比較好的遺產。
　　
　　從俄國今後的發展道路、政治上的基本方針，也有一些比較清楚的，也有一些已知的。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的第三條道路。這個不是普京的概括，但是指向很清楚，就是把西方的市場經濟和民主同俄國的現實生活、俄國的實際有機地結合起來，發展模式將是走一條自己的路。其實從切爾諾梅爾金就開始嚷嚷這件事，俄國最後還是要走自己的路。作為主政者，認識到這一點不算先進，但是也很重要。
　　
　　在政治上，世界上最為重視的就是強國方針。而強國方針引起的疑慮就是到底普京的強國是不是專制、集權呢？民主還能不能存在？應該說，從其治國方略來說，普京自己還是比較清醒的。
　　
　　我之所以說不能太樂觀，因為普京就是這半年多政治上得分很順，很快地就升上來了。那麼這裏面有幾個問題：第一是他作為最高領道者或者說核心領道者的時間太短，僅僅半年，可以說還沒有真正受到擔當帥才需要經過的考驗。另外他的當選與以往一樣，在很大程度上權力支援是起到很大的作用的。當然半數以上的人投票給他，是因為他在這半年多有很好的表現，但是畢竟不是俄羅斯人經過長期考察而慎重選擇的結果。一定意義上說，是因為葉利欽身體欠佳，人民對他的印象也不好，俄羅斯人民希望有一個新的領道人出現。正好普京年輕而且敢做敢為，而且車臣的事又解決得不錯，再加上有經濟形勢配合，但是他總是要接受考驗的。另外他正好處在這半年競選的政治氛圍裏面，因此言論裏面難免帶有多党議會民主制的色彩，還要經受考驗。
　　
　　因此我認為對俄羅斯的事情還是說得活一些比較好，因為有些事情並不是特別明朗。再有，俄羅斯存在著一系列的難題：經濟上是最大的、起決定作用的難題，其中突出的是國外的投資以及國內的資金，這個問題是比較突出的。車臣的勝利主要是靠硬的一手，但是要征服車臣人的民心，還是很難的。這涉及中央和地方關係，車臣問題很難徹底解決。另外就是與葉利欽家族和寡頭之間的關係，這個關係應該說還沒有很好地展開。雖然普京在人事上已經做了一些調整，但是現在矛盾還沒有真正展開，如果進一步行動涉及到葉利欽家族和寡頭的利益，將會是很大的問題。因為涉及到普京的形象和俄羅斯發展的路子，也涉及其本人的政治前景，普京有多大能力解決這個問題，還要進一步觀察。第四個的最大難題，就是俄國與西方特別是美國的關係。
　　
　　在對外關係問題上，我們最為關心的是俄美關係。這兩三個月以來，普京也有一些是比較明確的對外關係。其中一條就是葉利欽確定的基本對外方針，就是維護俄羅斯的大國利益、促進世界多極化的發展，這一條應該改變不了。另外一條就是他會重新整頓武裝部隊，特別是提高核遏制的潛力，加強軍工，這也是比較明確的。對於最難處理的俄美關係是否可以用這樣兩句話概括：不會發生大的對抗，但是也不會有實質性的改善。
　　
　　不可能有實質的改善，主要基於這樣幾個原因：一個是對世界新秩序的看法是完全對立的，俄國同中國一樣希望世界多極化，但是美國不可能放棄對世界的領道，多極化和一極化是根本對立的東西。再一個是東歐和獨聯體國家的戰略利益和矛盾的問題。北約東擴看來是不可能縮回，向中亞和高加索滲透、插手的態勢已經形成並不斷有所動作，這是俄美關係不可能得到實質性改善的一個最要害的東西。美國不可能改變其方針，而俄國始終面臨著人家在家門口咄咄逼人的危險，俄國人肯定對此是受不了的。還有一個就是核武器和軍控方面的難題。而且在車臣問題上，不僅表現出與美國，而且與西方在人權問題上的分歧。從這幾個方面看，俄美關係、俄國與西方的關係，顯然不可能有實質性的改善。
　　
　　普京的幾句話引起了中國人的注意。普京與葉利欽不一樣，普京明確地講，他們就是歐洲人，他們的文化就是歐洲文化的一部分。這幾句話可不是一個簡單的表態，我認為這是普京對俄羅斯的基本定位，這顯然在對待中國以及東方國家的關係方面，在指道思想上就潛在著這樣的一個東西。當然，僅僅這一點是不夠的，因為說到底，還是由中俄兩國各自的國際環境、國際上的這些矛盾，來決定中俄兩國會保持甚麼樣的關係。因此我認為，現在已經形成的中俄關係的框架，我覺得不太會改變，因為這畢竟經過了多年的考驗。而且如果全面來分析，這樣一個關係是中俄兩國在當今的國際環境、國際格局裏面，對雙方來講都是比較適宜的定位。因為這不是偶然的，而是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俄羅斯面臨著西方的威脅，而中國也同樣。尤其是海峽兩岸緊張，我們更加有這種需要，因為俄國在軍事技術上比我們先進，而且我們也需要北方比較安寧。
　　
　　有關大國關係的問題，有的學者認為應該是把中美擺在首位。我認為其中的問題是，好像從戰略上考慮得不是太夠。再一個，政治和經濟是有區別的，我們現在與俄國更加需要的是政治上、軍事上的關係。當然就經貿關係而論，中俄關係顯然不能與中美和中日關係相比較。
　　
　　但是今天的國際關係，我認為還是政治關係。美國在亞洲那麼多動作，與周圍建立的很多都是政治關係上的。特別是美日之間的關係，首先是軍事上的關係。現在是開放時代，搞經濟外交，但是不能忽視的是，對於不同國家，我們在二者之間（政治和經濟）是有著不同的需要的。
　　
　　普京主張多有矛盾，中國在中俄關係方面缺乏主動權
　　
　　邢廣程：普京的外交政策概括起來就是務實外交。我感覺普京時期開始之後，俄羅斯對外關係面臨著一些調整，雖然談不上實質性和戰略上的調整，但是目標還是比較明確的，就是內部目標高於外部目標等等。
　　
　　但是看普京的很多綱領、言論和做法，我看出有很大矛盾。其中之一是現在普京非常著急，他想把俄羅斯迅速發展起來，讓經濟快速發展起來，其口號就是讓人民過上體面的生活。希望通過國家的強力推動，在很短的時間裏讓俄羅斯再次步入大國的行列。普京有些話還是特別值得注意的，比如說俄羅斯幾百年來首次面臨著淪為二流甚至三流國家的可能性等等。此中能夠看出很多史達林、列寧的言論的影子。史達林就說，俄羅斯落後了就要挨打，俄羅斯必須用十幾年、幾十年的時間走過西方幾百年走過的路。
　　
　　看這些文章都能看出一些影子，這裏就出現了一些問題：俄羅斯想成為一個大國，那麼他用甚麼方式成為大國？這裏有內部目標和外部目標的問題。現在很顯然，普京還是想通過西方的援助等等方式，使國家強盛起來，這一點我認為是定下來了。他講了，俄羅斯不通過西方的援助和聯繫，是不行的。那麼這裏就有一個問題——你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強國，又想與西方發生密切的聯繫並通過西方的幫助來實現這個目標，可是西方也不是傻子，他們能夠讓俄羅斯通過這種幫助成為強國嗎？我覺得這裏需要實質性的分析。
　　
　　我認為所有的東西都與戰略有關。普京講了，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那麼內部目標高於外部目標，一切對我有利的都會去做，一切對我不利的就不去做。這樣俄羅斯在經濟上會更加依靠西方，尤其是美國、歐盟，這看得很清楚，無非是能拿得到東西嘛。但是恰恰是這些國家，可能在安全上、其他利益上對俄羅斯形成實質性的擠壓。經濟上要得到好處，政治上、安全上就要作出讓步，俄羅斯能做到這些政治、安全方面的讓步嗎?在這兩個矛盾性的平衡上，普京如何選擇？我倒是覺得普京很難選擇，這恰恰涉及整個俄美戰略和整個俄羅斯在國際上的定位問題。
　　
　　雖然其他人都變了，但是美國人一直沒有變，冷戰在美國看來沒有結束，美國贏得了冷戰，西方陣營贏得了冷戰，西方還改變甚麼呢？這樣就發生了南斯拉夫的事情，就發生了北約東擴。為甚麼東擴？為甚麼俄羅斯已經表示加入西方陣營了還要擠壓它？為甚麼連俄羅斯的經濟改革方針都是西方人制訂的還是受到擠壓呢？我認為這是因為美國依舊將俄羅斯當作一個對手、一個輸家來看的。既然輸了，就要把原來的成果吐出來，我要拿過來。接下來西方沒有停止腳步，仍然往東方走。現在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界線就是前蘇聯的版圖，如果北約跨過這個版圖，俄羅斯又會怎麼想？波羅的海、烏克蘭、高加索，我認為在普京當政期間，這些會有動作的。
　　
　　俄羅斯在戰略上考慮，與西方的戰略考慮之間，我認為是有很大矛盾的。我認為普京作為一個強人，他不會嚥下這口氣，他會有一個非常激烈的反應。從車臣戰爭看得很清楚，他這麼一壓，西方就不會貸款了。其次，指望西方官方貸款，還是把自己的經濟環境搞得很好以達到吸引私人資本的目的，我倒是覺得後者對俄羅斯是最為關鍵的。但是目前俄羅斯沒有這種環境。而沒有這種環境，西方的私人投資怎麼能進來呢？而且，如果普京繼續搞國家調控，對國內進行強有力的控制，我認為勢必損害市場經濟自由競爭的原則，反而會對西方資金的進入產生障礙。
　　
　　俄羅斯要與美國發生很大的戰略上的矛盾，而且它的另外一隻手也伸出去了，就是要經濟援助，因此又不可能與西方搞得很僵，必須與西方搞好關係，這是其出發點。這些目標非常矛盾地交織在一起，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就是非常曲折的關係，時而發生強烈的矛盾，時而又緩解，這個格局在普京執政期間還是要存在的。
　　
　　涉及到這個問題，中俄關係問題就突顯出來了。我們應該好好思考一下，俄羅斯在世界到底是甚麼位置？我們中國在世界上是甚麼位置？第三再考慮中俄關係，包括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
　　
　　看得出來，葉利欽上臺之後中國也非常擔心，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葉利欽時期中俄關係發展得很好，三大步上來了，現在是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但是仔細推敲起來，這個戰略協作夥伴關係是誰推動的?我倒是覺得主道者還是俄羅斯，政治關係還是俄羅斯提出來的，三大步還是俄羅斯提出來的。我們要分析為甚麼俄羅斯要先提出這個東西?有無政治上和戰略上的考慮。
　　
　　我很欣賞閻學通的一句話：俄羅斯是被西方擠到中國身邊來的。因為原來俄羅斯竭力向西方陣營鑽了又鑽，但是沒鑽進去，被人家擠出來了，沒有辦法還要打一下中國牌。從戰略方面來看，未來依然如此。如果我前面所說是正確的話，將來中俄關係不但不會弱，而且還會發展。一個是西方不會接納它，而是仍然將其作為一個收拾的對象，它被收拾得很痛的時候，必然要向中國這邊靠，這不是中國要伸手，實際是中國被動而俄羅斯主動。為甚麼？因為與中國結盟或者打中國牌，有利於俄羅斯向西方要價。
　　
　　在考慮外交關係方面，我認為中俄關係在俄羅斯那邊，不占很重要的地位，這一點很清楚。現在第二輪又開始了，普京仍然會有這種搖擺：開始向西方伸手以求解決國內問題，但是在西方要求其讓步並在戰略上布下幾個棋子的時候，在被擠壓得夠嗆的時候，俄羅斯又反過來與中國搞好關係。我倒是認為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將來會被突破，普京說不定又提出一個更高層次的政治概念，讓人感到中俄關係又向上發展了一個臺階。兩國的外交家都是很有智慧的，換一個字眼，提出一個新東西，就有了新的發展，這種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但是這種發展是出於甚麼需要，我倒是覺得這個方面我們要琢磨，我們中國的牌是怎麼打的？
　　
　　中國應該有大的思路，中國與俄羅斯的思路是不一樣的。
　　
　　普京在外交方面提出的所有的東西，現在看來是非常矛盾的。俄羅斯比較善於大幅度的調整，而這些矛盾逼迫其在大幅度的波動中發展。我認為中俄關係虛擬化或者叫空心化的現象將來可能越來越嚴重，而俄羅斯基本控制了中俄關係的主道權。現在俄羅斯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全面出擊了，將來的牌還會繼續打下去。對此我認為我們應該特別警惕，就是因為我們的外交更功利化、短視化，才造成了目前的行為。為甚麼說中美關係是最重要的關係，我們就是認為能從美國那裏拿到很多東西，因此一定要把這個關係保持好啊，這個非常重要啊等等。但是你想拿東西，如果你太軟的話，就是下跪，人家可能也不會給你，你收拾它兩下可能就給你了。這就涉及如何處理中美關係，其中是否需要俄羅斯的因素，俄羅斯因素在處理中美關係方面會佔有甚麼樣的地位？我為應該考慮這樣的關係，而不是拿中美關係來制約中俄關係。
　　
　　從科索沃可以看出這個方面的跡象，車臣問題俄羅斯也是打了一下中國牌。中國武官在俄羅斯站起來明確表示支持俄羅斯對車臣問題的立場，其電視放了很多次。那麼就臺灣問題，中國與美國抗爭的時候如何運用俄羅斯因素呢?
　　
　　最後的問題是，普京在戰略層面已經注意到兩個方面的問題。一個是高加索這一塊，還有中亞這一塊，已經看出普京的側重點。對獨聯體這一塊，普京看得非常緊，我覺得將來的聯盟將會以更加明朗化的形式來定型。同時俄羅斯會對烏克蘭做更多的文章。車臣戰爭絕非僅僅解決了車臣的內部分裂問題，完全是具有地緣戰略的考慮，遏制了高加索就是抵禦了美國在中亞、高加索和巴爾幹這個通道的運作，實際上是將其卡斷了。將來在這幾個比較大的敏感地區，我認為俄羅斯還需要中國的支援和援助的問題，未來俄羅斯打中國牌的空間我覺得還是非常大的。對此，中國要在大國關係的借重方面，應該有一個整體上的戰略考慮。
　　
　　中俄今後要更多從實際考慮
　　
　　俞邃：討論普京上臺以後的形勢等等，我們也存在著一個方法論問題，有些不同意見是從方法論上產生的。
　　
　　第一也是“聽其言觀其行”，他從當上總統到如今才三個多月，主要是在聽他怎麼說，做的只有這麼一段時間。我們現在只能根據其所說來進行判斷，當然不能歪曲人家的意思，但是也不必去引申。現在討論是具有一定的難度，因為現在還沒有上任嘛。
　　
　　第二，甚麼都有兩重性，討論問題無非是主流和支流方面、有利和不利方面，現在只能是拿葉利欽時期與他比較，但是能否成功，目前沒有可比的參照。
　　
　　第三，是多層次的問題，我們可以從大的層次來看，比如戰略上和外交上，深入之後又有許多具體的問題。
　　
　　第四，就是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問題。很多是現象，本質能不能馬上看到，則不一定。俄羅斯問題很複雜，不管是國內政治問題，還是經濟、外交問題，基本的方法要有。
　　
　　關於對外關係問題，我覺得首先看普京現在所說的和初步做的，並與葉利欽時期比較，看看有甚麼變化。沒有變的是繼承，有變化的顯然是要調整。相對於政治和經濟來說，外交上變的東西要少一點，但是有變的東西。對我們這些研究者來說，繼承的東西是知道其今後如何沿著原來的路子走，變的東西就是考慮我們的對策。那麼現在的依據是甚麼?還是他講的東西和初步做的東西。
　　
　　俄羅斯在大國關係方面積累了許多問題需要解決。比如俄中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不盡人意，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能否更好地加以充實，提高到理想的程度，其中很多問題需要解決。那麼現在就要比較普京上臺之後，比起葉利欽時期怎麼樣?這就要看普京整個的方針、路線。現在看來是更加趨於務實。而越是趨於務實，中俄關係中原來薄弱的東西就愈加顯得突出，因此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就很可能因為在務實方面不能取得實質性進展，而較之過往顯得淡化或者說弱化，甚至拉開距離。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我們現在對中俄關係恐怕要更多地從實的地方考慮，虛的東西要有價值。對於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首先有認識的問題，還有操作的問題，等等。認識問題是第一位的，比如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是人家有求於我，還是我更加有求於人？為甚麼對現在的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不滿意？對方的責任在哪里，我們的責任在哪里?
　　
　　實際上，在務實的情況下，俄中之間很多東西不能形成互補，你給的我不要，我要的你不給。所以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必須在經貿關係這個基礎上下功夫。老是出現兩個“一頭沉”不行，一個是政治經濟“一頭沉”，一個是中央和地方“一頭沉”。中央調子很高，地方一看到俄羅斯的東西就不感興趣。這兩個“一頭沉”就決定了俄中關係的脆弱性。
　　
　　你們看到，在美國安全結構下面對俄羅斯的顧忌，就是十五年之後，俄羅斯和中國具有最大的可能對美國的支配地位構成挑戰，這是很清楚的。俄羅斯也想在十五年內搞上去。一方面俄美有很多矛盾，需要解決，雖然說國內高於過往，但是肯定要考慮哪些要頂，哪些要讓步。現實的問題是北約要進一步東擴，就是原來的東歐國家逐步被納入北約之後，下一步的目標就是前蘇聯範圍的、俄羅斯周邊的國家，這對俄羅斯壓力很大，這也很難調和，除非是賣國主義。既然不行就要頂，對方的條件會承認到甚麼程度，比如推遲。有些矛盾很難解決，但是頂和妥協這兩者並存。美國對俄羅斯的方針，俄羅斯也很清楚，一個就是弱化，一個是擠壓。弱化從國內來講就是不能讓俄羅斯太強，擠壓就是縮小其國際戰略空間。因此俄羅斯對美國的方針是根據美國的對俄羅斯方針而制訂的。
　　
　　如果說美國對俄羅斯戰略的最大錯誤的話，就是在俄羅斯獨立之後對俄羅斯壓得朵拉得少，這是從布希開始最大的失策。俄羅斯對外戰略的調整，在很大程度上與美國的失誤有關係。擠壓的結果就如同當時的說法，北約東擴，俄羅斯也就“東擴”，它要優化它的環境嘛。俄羅斯作為一個大國，其與中國的關係與北約東擴和西方的擠壓有關係，當然不能說僅僅是這個因素，因為與中國的關係對俄羅斯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在亞太地區，中國、印度、日本，對俄羅斯都是很重要的，北約東擴就促使俄羅斯加快了這個方面的調整。因此普京今後的難題還是很多的，確實要以國內的經濟為主，但是國際的問題也不能不解決。比如裁減戰略武器數量，第三階段減少到三千至三千五百，原來計畫到二○○七年，下一步到二千五。這又怎麼樣？只是具有象徵意義，有幾百個就夠了，但是這個遊戲還在玩。
　　
　　就對外關係而言有幾個層次的問題，其中一個是總的來說有無調整？有。而這種調整具體如何操作，其中有著很多具體問題，我們最為關心的還是中俄之間的關係，使之不要虛擬化，從內部來說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要花大功夫。
　　
　　郭震遠：座談會結語
　　
　　因為在座的各位都是對俄羅斯問題深有研究的專家，因此談出了很多觀點。
　　
　　我覺得今天大家在幾個問題上，雖然切入的角度不同，但是在幾個問題上可以說有著基本的共識：第一，普京接任俄羅斯總統，對於俄羅斯來說確實是一個新階段的開始，但是這個新階段絕對不是一個比較短的時間，比如說普京的一個甚至兩個任期，而是一個很長的歷史時期。所以普京接任只不過是一個新階段的開始。
　　
　　第二普京確實是想要有一番作為，但是他面臨的問題之多、困難之大，恐怕是短期內不可能順利解決的，所以俄羅斯政治、經濟形勢的發展，肯定還是會不斷地出現反覆、波動、曲折，因此對俄羅斯未來形勢的估計，恐怕還是不宜過分樂觀，要如實看到其今後的發展當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和起伏。
　　
　　第三，在俄羅斯對外關係方面，同樣地，普京接任之後，一方面繼承葉利欽時代基本定型的俄羅斯對外政策大框架，但是具體的做法上，還是會有所調整。
　　
　　評論員簡介：
　　
　　俞邃現任中國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中俄友協全國理事會理事，北京大學、國防大學等多所大學兼職敎授，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榮譽博士、國際自然和社會科學院院士。一九三三年出生於江蘇。長期研究蘇聯——俄羅斯問題和世界戰略形勢問題。主要著作有《莫斯科的冬與春——一個時代的終結》、《蘇聯解體前後》等。
　　
　　黃宗良現任北京大學社會科學部學術委員，世界社會主義研究所所長，博士生道師。一九四○年出生，一九六五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畢業後留校任敎至今。其間先後到前蘇聯、東歐、日本、美國、和香港、臺灣等國家和地區講學、進修。主要著作有《蘇聯政治體制改革》，主編《世界社會主義理論和歷史》等。
　　
　　陸南泉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敎授，博士生道師。一九三三年出生，一九六○年莫斯科財政學院研究生畢業，現任中國社科院俄羅斯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曾在日本北海道大學斯拉夫中心、日本問題研究所擔任客座敎授。專著有《新俄羅斯：政治、經濟、外交》等十八部。
　　
　　夏義善現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一九三五年出生，新疆大學畢業。自一九六○年起至今，在中國外交部東歐司、中國駐蘇聯使館、中國駐俄羅斯使館、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從事蘇聯、俄羅斯、蘇美、俄美關係研究，以及軍控與裁軍問題的研究。多次參加有關國際問題的國際會議和國際裁軍談判，完成大量調研報告和論文。
　　
　　邢廣程現任中國社科院東歐中亞研究所副所長，中國東歐中亞學會秘書長，研究員。一九六一年出生，法學博士，畢業于社科院研究生院，一九九三至一九九四年在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和俄羅斯國際管理問題研究所進修。主要著作有《蘇聯高層決策七十年》、《中國支持獨立的中亞國家關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