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台海兩岸要“心靈契合”、“文化融合”以來,“合”的思維正在迅速崛起,大有要與“統”的思維相提並論、平起平坐、並駕齊驅、平分秋色之勢。從“契合”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組合、結合、整合、綜合、和合、融合等詞組及其序列、系列、系統、過程和狀態。這些都是“合”思維的具體體現形式。“合”的方式都會産生一種“合力”。“合”的方式决定“合力”的程度和力度。但現實是,人們幾乎還没有要將“合”和“統”分而析之研之的意識。這個意識態勢在告訴我們,中國人現在對“合”的思維基本上還是疏遠的、陌生的和模糊的。這就需要對“合”進行一番深入和長遠的研究。只有弄清楚“合”是什麽,才能深入理解習近平總書記所倡導的“心靈契合”與“文化融合”的真實意圖和戰略布局。否則它們就僅都是籠統的、抽象的、模糊的、不知所指、不知所措和不知所用的概念。
一、“合”是一種綜合性思維
現在談“合”的人基本上還只是有一個“合”的概念,都缺少一種“合”的思維。“合”的思維使人自然想到“天人合一”和“知行合一”的概念。這應該是人類目前認識到的最大的“合”。它主要還是一種深邃和深遠的精神與物質之合。而“兩岸融合”主要還是一種物質和物理之合,而“心靈契合”基本屬於一種精神和靈魂之合。對“合”的思考和論述,中國哲學應該遠遠走在了西方哲學前面。中國很早就有陰陽的“太極之合”。這就需要對“天人合一”觀念進行研究和求证以及精益求精地表達。關鍵是,怎麽才能理解其中“合一”的“合”的内涵、序列和過程?其實,“融合”前面是“契合”,“契合”前面是“粘合”,“粘合”前面是“鏈合”,“鏈合”前面就是“不合”。而“融合”後面是一個有關“融洽”的狀態。
(一)古代“合”論
按照中華傳統文化思維來看,在自然界中,天、地、人三者之間應該就是一種相應和融合的關係。這在先秦的《莊子》《易經》等著作中都有比較準確的論述。《莊子·達生》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易經》已將天、地、人三方之道並立起來,並已將人放在中心地位。它認爲,天有天之道,天之道在於“始萬物”;地有地之道,地之道在於“生萬物”。人不僅有人之道,而且人之道的作用就在於“成萬物”。具體地説:天道曰陰陽,地道曰柔剛,人道曰仁義。天、地、人三者之間雖然各有其道,但彼此間又相互對應、相互聯繫和相互支撑。這不僅是一種“同與應”的關係,而且還是一種内在的生成關係和實現原則。所以,天地之道是一種生成原則,而人之道是一種實現原則,二者缺一不可。在道家看來,天是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莊子·山木》説:“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人本是合一的。但由於制定了各種典章制度、道德規範,使人喪失了原來的自然本性和屬性,變得與自然不協調了。而人類的修行目的,便是要“絶聖棄智”,打碎這些加於人身的藩籬,將人性解放出來,重新復歸於自然,達到一種“萬物與我爲一”的精神境界。《黄帝内經》所述五運六氣的種種感應之道,都是建立在這個感應性之上的。這種感應性或磁力都屬於一種無形的能。它在中醫上名之曰“氣”。所以,“天人合一”最重要的體現是合於“氣”。《素問·六微旨大論》提出“氣交”的概念——“言天者求之本,言地者求之位,言人者求之氣交。曰:何謂氣交?曰:上下之位,氣交之中,人之居也。”“求之本,求之位,求之氣交皆指求氣之本。”“天樞之上,天氣主之;天樞之下,地氣主之;氣交之分,人氣從之,萬物由之”。
在儒家來看,由於人類後天受到各種名利、欲望的蒙蔽,不能發現自己心中的道德原則。這是孔子所説“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意思。漢初實行黄老之學,無爲而治。社會經濟發展就很快,出現了文景盛世。但在景帝時代就出現了一個吴楚七國之亂。統一的國家將面臨分裂的危險。景帝時任博士的董仲舒認爲,重要的問題是要鞏固集中統一的政權,防止分裂割據的局面出現。董仲舒從儒學經傳——《公羊春秋》中找到了“大一統”概念,並提出了一個“大一統”理論。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説:“《春秋》所主張的大一統是天地的常理,適合古今任何時代的道理”。“天人合一”哲學思想其實是對自然現象的一種概括。“天人合一”思想認爲,“天”代表“道”、“真理”、“法則”。“天人合一”就是人要與先天本性相合,回歸大道,歸根復命。老子早就認識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自然現象。董仲舒的“天人合一”認爲,天是人的道德觀念和原則的本原。人是天賦地具有道德原則的。這種“天人合一”是一種自然的但不自覺的合一。這種概念雖然最早由莊子闡述,但後來被漢代董仲舒所發展。“天人合一”哲學思想體系最終成爲了中華傳統文化的主體。董仲舒在著名的《舉賢良對策》中就把儒家思想與當時的社會需要進行了結合,並在吸收其它學派理論的基礎上創建了一個以儒學爲核心的新的思想體系。他系統地提出了“天人感應”、“大一統”學説。他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爲武帝所采納,這使儒學成爲了中國社會的正統思想,其影響長達二千多年。季羡林認爲,“天人合一論”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同時認爲,“天人合一”特指一種人與大自然要合一、要和平共處、不要提征服與被征服關係的狀態。
近年日漸趨熱的“天人合一”研究大都將其理解爲“人與自然的和諧”。這種研究雖然基於“拯救人類”和解决環境危機的想法,但與其本意和初心相違。宋人張載所提出的“天人合一”中,“人”是專指聖人、大人;“天”意謂天德、天道。其“天人合一”思想土壤是“天人性一”,並藴含“天人相類”和“天人相通”,其生存論訴求是“天人相生”,這就是人理、人道向天德、天道“合生”爲“聖”。這是他的“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思想的基礎。張載提倡“天人合一”,是爲改變自積其弱的儒學狀况、重建義理之學和儒家道統而“求其大體”:他從“天人性一”出發,探求建構天人相類、天人相通、天人相生之大義理。這個大義理就是“天人合一”,就是“民胞物與”。
(二)現代“合”論
從人類思維發展的進程看,近代思維本身是一種“分”或者“分析”的思維。“分析”思維幾乎充滿了整個近代思想界和近代史。但在近代思維的大潮中也藴含或生成了一種反向的思維方式。這就是在“一分爲二”普遍現象之下又孕育、生存和發展了一種“合二爲一”的思維方式。
在20世紀的中國社會裏,有兩大學術争論影響已經超越了學術界而進入了政界。一是1919年6月由胡適因陳獨秀被捕任《每周評論》主編時在《每周評論》上發表自己的文章《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引發的“問題與主義”之争,二是1963年由中共中央高級黨校副校長、黨委副書記楊獻珍提出的“合二爲一”觀點引起的“合二爲一”與“一分爲二”之争。對新中國來説,這後一個争論也即“合分之争”所産生的影響要更大一些。雖然楊獻珍一直認爲,自己的觀點是符合馬克思主義對立統一觀點的。但這個争論最後還是導致了楊獻珍所有的職務全部都被免掉了。歷史學家在評論那段歷史時認爲,中國社會主義在發展上的彎路,在學術上表現在哲學上的“楊獻珍案”、歷史學上的“鄧拓案”、文藝上的“胡風案”上。而當楊獻珍“不識時務”地提出“合二爲一”觀點時正處於他“身處危境中”的1963年。
其實,從哲學的角度看,“和合論”中的“合”論也是應該給予高度重視的。“和合”是一種文化基因,是中華民族先賢在實踐中孕育的一種智慧。“和合”的價值觀甚至直接影響了人們的處世原則和交往理念及其方式。它主要有如下四個方面的意思:一是“和睦同心”之意。這方面的論述主要有——《墨子·尚同中》説:“内之父子兄弟作怨讎,皆有離散之心,不能相和合。”《史記·循吏列傳》認爲:“施教導民,上下和合。”唐元稹《辨日旁瑞氣狀》主張:“臣下忠誠輔主,國中歡喜和合。”《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也有這樣的描述:“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二是一個“調和、混合、匯合”之意。這方面的意思有這樣一些論述——《韓詩外傳》卷三主張“天施地化,陰陽和合”的觀點。郭沫若的《論節奏》認爲:“如成長與衰弱,上昇與下降,和合與分離,即是規定萬物之發展與分解的節奏。”三是一個“猶撮合”之意。其中有《周禮·地官·序官》的“媒氏下士二人”和唐·賈公彦《疏》有言:“謂别姓三十之男,二十之女,和合使成婚姻雲。”唐·張鷟的《遊仙窟》描述:“五嫂如許大人,專擬和合此事。”四是一個“順當、吉利”之意。這方面主要有如下歷史文獻——宋·周去非《嶺外代答·茅卜》記載:“其卦甚吉,百事歡欣和合。”元·楊顯之《酷寒亭》第三折描述:“謝天地買賣和合。”《警世通言·小夫人金錢贈年少》曰:“明日是個和合日,我同你先到張宅講定財禮,隨到王招宣府一説便成。”
其實到現在,綜合性思維依然還是一種小衆概念。這個現象説明,“合”思維在新中國70年中被認同的程度還是不高不多不廣的。而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心靈契合”概念還有另一種作用,就是要唤醒這種“合”思維。《三國演義》開篇所説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勢應該成爲現在思維和事情上的趨勢。
二、“契合”是“合”的關鍵環節
從前面提到的“組合、結合、契合、綜合、融合”的序列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契合”在其中重要的樞紐地位和作用。
在2019年的“1·2”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已經將“岸融”和“岸統”平起平坐了。但其中“岸融”——“兩岸融合”的地位是嶄新的。從中應該聯想或者找到五年前即2014年9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會見由許歷農、鬱慕明等人率領的“台灣和平統一團體聯合參訪團”時第一次提出的,讓我們心裏爲之一震的“心靈契合”概念。他説得非常清楚:“我們所追求的國家統一不僅是形式上的統一,更重要的是兩岸同胞的心靈契合”。從中可以看出作爲中國共産黨總書記、中國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的“兩岸關係觀”:一是“兩岸關係問題”必須解决,但解决的方式方法有二:“形式上的統一”和“内涵上的統一”即“心靈契合”。二是作爲方式方法的“統一”和“契合”的區别就在於:“統一”一般容易理解爲是“形式上的”,也是比較容易達到的;而“心靈契合”是“更重要的”,但同時既是深入的、内涵的,也是相對比較難以看得見和抓得住的,也是比較難以實現的。三是這實際上也是對兩岸關係問題解决的一種新的戰略布局。但對這個布局至今在台海兩岸對“兩岸關係”的工作和研究中並没有引起特别足够的注意及重視和深入的研究及對策。即使有一些提及也多半是一種形式主義的提及,是一種與其它概念如“文化融合”不加區别的狀態。其實,其中的“一統”和“統一”應該也是有區别的:“一統”是“合一統治”的意思,而“統一”是與“合一”對應的一種方式。“統一”内含有一層單向的動賓結構,“合一”是一種雙方的平等地甚至是均衡地“合二”或“合多”“爲一”的内涵。要看到,“合一”是對“統一”的發展,是對“統一”的再進一步的明確和具體。“統一”的“一”一般是一個模糊概念,但“合一”的“一”一定是一個立體概念。
(一)“心靈契合”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質
其實,從“組合”到“結合”到“契合”再到“融合”都屬於“合”的同類及範疇。中學的代數告訴我們,它們是可以“合並同類項”進行研究的,是可以放在一個“融合”的大範疇裏給予審視、重視和對策的。但它們在“融合”中的地位和作用又是不同的。這就要求對“心靈契合”的概念進行一種學術研究。但在研究之前,首先又必須對什麽是“合”進行一番界定。這需要細心、細節、細致和精緻。而這些又是學術研究和界定的基本特質。
1、“合”本身就是一個“盒身與盒蓋之合”
這是僅從“合”這個字的形體上進行一目了然的結果。在“組合”、“結合”、“契合”、“和合”、“融合”的一組詞組中,“合”是它們的同類之項。從中不僅可以看出“合”的不同方式方法,而且還可以看出一個系列的、系統的和有機的“合”的程序和機理及機制。進入近代以來,特别是進入現代以來,不僅“合”的詞彚在增多,如“合作”、“合力”、“合同”等等也在不斷涌現,而且使用的頻率也在不斷提高。但多數人對這個“合”詞不甚瞭解和理解。其實,細究起來,這些方式方法的内涵都是各有不同的,也是各有特别功能和作用的。但它們又都是抽象“合”的一些具象形式。所謂“合”,不僅從表象看它是一種“上大下小之合”,而且從内涵來看,它又是一個“下陽上陰之合”。
特别是要再細看一下其中的“契合”概念,更是凸顯了它是一種陰陽之合的基本特性。這個特性就很好地體現在了“契”這個字裏。“契”又藴含了一個什麽理呢?根據介紹,“契”字下面的“大”其實最早是一個“木”字。由此可以確定,這個字的五行應該屬木。再看其中有“刀”説明,這又是一個需要“刀刻”的狀態。那麽,那個“豐”字就是對要把“木”刻成一個什麽狀態的描繪。這就是一種類似在圖章上陰文即白文和陽文即朱文相間形成的形狀:如果“豐”字是一種陽文即朱文,那就需要把字的筆畫外的部分都刻掉。如果“豐”字是一種陰文即白文,那就只要求把字的筆畫部分刻掉。這個“豐”的狀態完全吻合中國傳統“太極圖”的圖案理念:一種陰陽不僅并存而且還要互動交融的動態狀態。而“太極”是中國哲學的精髓,裏面充滿着既對立對抗相冲相克又互動互换互依互生的辯證統一的機理和狀態。
還可以從與“契”有關的字和詞中找到進一步理解“契合”的路徑。僅從一個詞“楔子”上就可以找到“契合”的深刻内涵。什麽才是“楔子”呢?它是插在木器等的榫子縫裏使接榫的地方不活動的木片,或是釘在墻上的木釘。而“榫”就是一種把兩部分木制或竹制器物接合起來的特製的凹凸部分。凸出的叫榫頭,凹進的叫榫眼。其中就有一個凹凸、相配、相合的問題。那麽,又怎麽理解“契機”、“默契”等詞語呢?“契機”就應該是一種凹凸之機、陰陽之機、配合之機和供需之機;“默契”應該是一種在陰處有陽機,在陽處有陰機的意思。這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問題和話題。其中藴藏着豐富的玄機:一種人們還没有認識到的機遇和機會。
2、“心靈契合”是一項重要的心理工作
這涉及到一個對“心靈契合”的學科定位問題。關鍵是,怎麽理解“心靈”?不僅只有從心理層面來界定“心靈契合”才是比較準確的,而且也只有從動詞“契”和名詞“契”的不同角度來理解“心靈契合”,才有可能是到位的。但現實中有這種視角的人還是不多甚至還很少。這與人們普遍缺少“心理意識”有關。至今對很多人來説,心理學還是一個玄學和潜學。所以,對“心靈契合”的不同理解决定着“兩岸關係工作”的方向、渠道、方式和方法。提出這個“心靈契合”概念意在要調整和補充之前流行的“經濟交流和文化融合”的觀念、概念和理念。
對過分强調“意識作用”的社會來説,提出“心靈契合”概念本身就具有另一個角度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首先注重一種感觸、感覺和感情之合,然後才是一種情愫、情緒和情感之合,最後才是一種意識、思維、思想、價值、精神、信仰、理想和信念之合。這是弗洛伊德晚年對概念“心理”重新界定和闡述的結論。他早年的“心理”概念是與“意識”對應的“潜意識”概念,但他晚年的“心理”概念是既包含“潜意識”、“情緒”又包含“精神”、“意志”、“信仰”和“理想”的“大心理”概念。
(二)“心靈契合”是兩岸融合的前提
現在提得多的還是一個“統一”的概念。但“統一”在概念上有大小之别、抽具之分和宏觀微觀之异。從話語用詞的角度研究,“統一”一般用於“中國”層面和“祖國”角度,而很少或偶爾用在“兩岸”關係上。這是研究中央對台工作話語用詞的結果。自2014年以來,“契合”和“融合”的概念在兩岸關係上用的頻率越來越高。這個前提是因爲它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是一個鏈條。它的前面是“結合”,再前面是“組合”,它的後面才是“和合”與“融合”。中間才是這個“契合”。“契合”在把“結合”發展成爲“和合”上具有一種承前啓後的作用。
一定要清楚,“心靈契合主要是一種兩岸制度的契合”;而“兩岸融合又是一種祖國統一的基礎”。習近平總書記認爲,“統一”基本上是形式上的,還是比較容易的,而難的是一種“文化融合”和“心靈契合”。没有“文化融合”和“心靈契合”作爲基礎的“祖國統一”,即使完成了也是脆弱的,也是會隨時都發生變化的。所以,有三個結論值得思考:一是“統一”的基礎不是經濟而是情感。二是“統一”的内涵是豐富和復雜的而不是簡單的。三是“統一”的過程需要方法和技術而不是不要專業的。爲此,對“一國兩制”的祖國統一方案,一定還要研究和探索它的思路和路徑問題,以及方式和方法的問題。同時,對“海陸契合”的思維也要用於“兩岸契合”的工作當中,并且還是“兩岸契合”的關鍵。
“合”既是一種思維又是一種運動。它還在不斷探討、探索和摸索當中。
黄建鋼,法學博士,浙江省定二級教授,浙江省新型高校智庫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研究中心(CZZC)主任,浙江海洋大學港台僑研究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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