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很少有人知道年廣久、步鑫生、蔡光天是何許人物，但他們是改革開放中的風雲人物，曾活躍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屬於改革開放初期“敢吃螃蟹”的人。他們曾如此巨大地影響過當時社會，衝擊過陳舊的體制，其貢獻是不容忘却的。他們也許不是完人，不屬於完全成功的人士，但没有這些風雲人物，也不會有今天的繁榮！我們的今天是靠改革開放得來的，也包括這些風雲人物。

　　年廣久是個擺攤的小販，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被稱爲“小販”、“個體户”、“資本主義尾巴”、“投機倒把分子”……，却大大震動了社會一把！他自炒瓜子自賣，給顧客買一包送一把，待人和氣，巧做買賣，漸漸做大；後來他雇人炒瓜子，生意做更大，開始買一送一，漸漸做强；慢慢越做越活了，竟辦起了作坊，雇了一百多人，大大超過了個體經濟不得雇人超過二十的底綫，當起“老闆”，成了“新資産階級”。他不僅足斤足兩，和氣待人，還搞有奬銷售，最高奬竟是汽車一輛……，攪動了整個市場，竟越搞越活，影響越來越大，錢越賺越多。人們却稱他“傻子瓜子”，他也乾脆就把他的瓜子叫做“傻子瓜子”，成了社會“名人”，轟動一時。

　　年廣久衝擊了整個計劃經濟市場，衝擊了我們清規戒律，遠比投機倒把性質“惡劣”……，結果三次被捕，震動了上層。鄧小平三次爲他開脱，稱允許一部分人搞活經濟，允許先富，於是三次獲釋。一個小販震動了整個社會，成了“計劃經濟終結”的“摧命鬼”；在改革開放中充當了一回“闖將”，闖了一闖……。中國的改革開放，改變了整個中國，帶來了今天的繁榮富强，成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是走對路的結果。而闖出這樣一條道路，需要有無數個勇敢的探路者，其中也有傻裏傻氣的年廣久呀，也許我們不應該忘記這樣的小人物吧！

　　另外一個小人物是個“小裁縫”步鑫生。八十年代他是一個縣的襯衫廠廠長，與所有小國企一樣，不死不活，懶懶洋洋，鬆鬆垮垮。但步鑫生帶頭搞改革，敢砸“大鍋飯”，敢砸“鐵飯碗”；提倡多勞多得，確保産品質量，員工做壞一件要賠兩件……，敢跟傳統體制“作對”，敢動國有企業的“鐵規”。頓時最大程度調動了員工積極性，又擴大訂單，主動尋找市場，創新新産品。他主動跑市場，促銷售，不等、靠、要，搞得風生水起，成爲改革領頭羊，浙江改革開放風雲人物，讓不出名的海鹽襯衫廠成爲全國標兵。步鑫生也成爲家喻户曉的風雲人物，與小崗村一樣，成爲一工一農的改革開放標兵，向舊的生産力與生産關係開戰，向束縛了幾十年的舊制度舊體系開戰，其勇氣是令人欽佩的。

　　但海鹽襯衫廠没有笑到最後。在市場經濟浪潮中，一時之成功，不代表一世成功。還要學會游泳，需要能力、眼光、經營等，一整套本事要靠科學决策與團隊的共同努力的。也許“小裁縫”確定了這樣本事，後來盲目擴大了西服生産，結果栽了。但他本人始終不認輸，屢敗屢起，始終企圖東山再起，但已落後於商潮，漸漸默默無聞了。但他當初帶頭挑戰“大鍋飯”其勇氣浩風長存也。

　　再有一位改革開放中的有名人物，是一個中學退休教師，當過教師，當過右派，當過布店員工；也不是大人物，創辦了中國第一所民辦學校——前進進修學校，他叫蔡光天。那時是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搞活了整個社會，使“知識無用”變成“知識最有用”。各行各業都需要重用有知識的人才，無論考大學或出國深造……都需要知識與文憑，於是業餘補習學校應運而生。1984年蔡光天帶頭辦了個補習班，自己編教材，自己刻蠟紙，自己上講台，也清了許多名教師來兼職；從招五十個學生起步，發展到幾百個學生；從一個班級發展到幾個班級；從一所學校發展到幾十所分校，建立了九個專業，尤其以英語教學爲重點。他的學生托福成績尤爲亮麗，達到六百分以上的占全部學生的三分之二，有十二個學生達到677分的滿分，有八千多學生從他學校畢業而步入美國深造……，連美國也驚訝不已，給了蔡直接進入美國讀書的名額。他從此手握政府炙熱可燴的“赴美直通車”入場券，成爲上海聞人。他二十多次穿梭美國，連總統就職典禮也請他光臨。1994年評爲全國改革開放風雲人物，成了全國政協委員。他的名片上密密麻麻印了無數個頭衔。後來他辦了二個企業，建了二座大厦……，成了大富大貴的人物。

　　我與蔡光天是認識的，相識的因緣雖不太好，但終究成了好朋友。當時中央爲更厚待我，給我特批了一套新居，上海市委也積極幫我落實房源。而當時上海拿得到房源真的很有限，幾經挑選，終選中了“烏中大樓”十一樓，朝南二套，合起來三房二廳（廳很小）。我很滿意，視野開闊，眼前就是美、法、日等領館，於是就定了下來，但没有立即去領鑰匙，匆匆去美國開會了。回來後去拿房，房管部門説鑰匙被蔡光天拿走了。他也是“落政對象”，有“看房证”……。於是給了我二套朝東房間，面積小了不少，而且面對另一幢大樓，冬天裏又暗又冷。我没有抗争便拿了下來，反正面積比我原來居住的大了。我與蔡光天成了鄰居，我住朝東一室二室，他住朝南三室四室。

　　當時蔡光天還精力旺盛，氣宇軒昂，完全看不出年齡；風頭正健，事業正旺；一身西裝，金邊眼鏡，油頭光臉，一身香氣襲人……。他見到我十分熱情，先是請我們在他家喫飯，他説我一個人吃也是吃，你們三人來一起吃也是吃，也吃得熱鬧，反正我雇阿姨燒飯。再是請我們參加他週末舞會，這是他在學校每周六舉行的娱樂。態度誠懇，且多次多次邀請。也許是他心中有愧，也許是爲人四海，反正飯我是没有去吃，舞會我去過一二次。

　　蔡光天變得很有錢了，有時會來我家聊聊他的發家史，也會請我去他家坐坐，談談成功男人的感懷。他真的是不容易。但他説辦學賺不到多少錢，是×××特批給他一個“信用社”，如同銀行，是靠它賺錢的。當時他喪妻孤身，身邊不缺漂亮女郎。我問他會不會再婚，他説他們都是看中我錢的，不是跟我這老頭過日子的。這一點他腦子是非常清醒的。有一天，我在家門口地上看到一個閃閃發亮的金戒子，我想一定是蔡先生掉落的，結果果然如此。這樣的戒子在他口袋裏竟有好多個，在掏鑰匙開門時帶落的，想必這是他應付紅顔的手段，他的心還是很花的。後來他家來了個鄉下小姑娘，爲他做家務等等。人家説是他的小保姆，爲他做這做那……。我聽説是從鄉下來求學的。她願意以無償勞動，换取讀書機會。這是一個很要讀書的人，人長得並不好看，聽説後來終於出了國……，大概確有其事吧！

　　三位改革開放的風雲人物，他們雖然都出身低微，也不是正規正矩的人，但都撬動了改革開放，今天看來的平凡無奇，但當年他們是以命相搏的，也算可歌可泣了。雖然他們都不是完人，都帶有這樣那樣缺陷，還有不少被人可議之處，但“小人物”未必不能創造奇迹。如果我們有一天召開慶功會，舉辦慶功宴，頒發功勛章，也許都不會請他們參加，人們會忘却他們……。但英雄不問出處，我認爲我們應該歉卑地記着這些爲改革開放做過貢獻的風雲人物。他們墓碑上都可以刻上“我爲改革開放出了力”。我們的歷史不一定都是大人物創造的，我們不應把這些小人物他們忘得一干二净！ 

　　寫於2021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