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



更詳細的組合查詢
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思憶張國安

  國安兄不知其踪大約八九年了吧。我不説“失踪”,是相信這位常讓人驚奇的老兄絶没有從這個世界失去,是希望他隱匿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不過是和我們隔離着,生生地隔離着。

  常常感慨現代社會的高科技淡漠了人的感情,網絡啊手機啊等等現代化的聯絡手段,使得你哪怕到了天涯海角,你和親友的聯繫照樣猶如近鄰,以至人們再也體會不了古人那種離别相思的濃情——在古人,離别就是杳無音信,離别甚至難得再逢,所以,生離和死别古人是同樣重視、同等對待的。今天我們没有了生離的感受,可是國安的離去却讓我們感受到了痛苦的生離,如同我們感受純安、家凱、智華的死别。

  生離的杳無音訊、生離的難得相見,使我在相逢三十年的歡慶期不由得思憶起和張國安的交往……

  我不是同學中張國安最親密的朋友,相知並不深,可是國安不善交往,同學中和他相知很深的恐怕也不多。我們是河南同鄉,曾經有一段同寢室,尤其是由於我的鼓動和組織,我們一起游黄山犯了校規被學校通報批評,而且畢業後上海鄭州互相看望過,這些較一般同學爲多的交往使得國安給我留下了也較一般同學爲多的印象。

  我們是從入學同被分到第一小組認識的。小組10個人,我們103寢室占了6個,所以開會什麽的也就多在我們寢室,每逢開會,102寢室的張國安霍鵬遠張磊他們3個就到我們寢室來。10人中最低調的就是張國安。他來自河南中部山區,年紀在小組中大概倒數第三,平時幾乎不來串門,開會來了也不怎麽吭聲,偶爾説話還會紅紅臉,腼腼腆腆的。很久,我們幾乎没什麽交往。

  交往和逐漸瞭解是换了寢室住在一起開始的。指導員朱山河從老八舍搬出後,我們年級多了一間寢室,老黄、我、老楊幾個年齡大睡眠不好以及先後因病休學的來華强、張國安調到了那房間,住得稍微寬鬆點,算是對我們的照顧。張國安得的是肝病,進校一年多後染上的,病使得原本就内向的他更趨封閉。過去他雖然話不多,活動則一向積極參與,他是文學社成員,班級油印的文學刊物上時時可見他的詩歌,印象中他的詩歌充滿熱情,從中可見一個偏僻的山區農村孩子登上文學殿堂時的那種興奮。染了病而且是傳染病,一下讓他和大家拉開了距離,甚至間隔開來,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有一天我聽到他在寢室大聲朗誦郭沫若的《爐中煤》,似乎在一抒自己被壓抑的熾熱。他有一把口琴,時不時會吹一吹,但吹得不好,寢室並不怎麽歡迎,他也僅僅是自娱一下。

  我們真正在一起住是他休學前後那總共半年左右的時間,休學期間他的鋪位則是空着的。我倆最密切的交往是81年暑假後違反校規的那次黄山游。那時,他剛剛病休結束返校,但已經算是79級的人了,只是他和79級互不認同,還住在我們寢室,他認同78級。據説這種心態一直持續到我們離校一年後他從79級畢業。

  81年暑假結束回校報到,這一年不知爲什麽報到期比以往長一兩天,我突發奇想,與其没事等着開課,不如出去遊山玩水:這時候旅遊人少,是旅遊的最佳時候;剛開學,功課不緊,誤點課也没關係。於是遊説同學,果然有崔琰、隋圻、張國安等人響應。後來崔琰、隋圻有點動摇,而張國安則堅定不移,我當時不想張國安同行,怕旅遊勞累他肝病復發,他堅持要去,説自己身體没問題。到了黄山,趕上風雨,無法上山,我們只能在山下轉,趁着水大,欣賞黄山瀑布——人字瀑、百丈瀑、九龍瀑看了一轉。

  旅遊中的張國安仍是老樣子,説話不多,有時候我甚至要提醒自己,别忽略了他。可是我們在九龍瀑的遭遇讓我大吃一驚,從此對張國安刮目相看。

  九龍瀑藏在雲谷寺下面七八裏的深谷,遊人去的不多。這時候已經九月,暑假的旅遊旺季早已過去,又是風雨天,我們一路摸去,幾乎没有碰到遊人。一個小時山路後,終於見到了壯觀的九龍瀑。雨天水大,這瀑布氣勢磅礴的九叠而下,活似九條銀龍噴着水霧從雲天直撲深谷,那氣勢讓看得人血脈賁張、心生敬畏。瀑布墜入谷底,從半山崖遥望不過癮,想下到谷底就要冒險。山上不了,這麽好的瀑布不近前看看我們不甘心,於是攀樹枝扒岩縫地冒着墜崖的風險從半山崖往谷底移動。移動着移動着,怎麽忽然就不見了張國安,我的心也忽地就提了起來,還没來得及呼喊他,一下子隋圻又滑倒跌傷,傷勢頗重,幾乎不能走路。就在我們給隋圻包扎完,無路可尋,着急無措的時候,張國安却已經在谷底呼叫我們,也不知他怎麽下去的,那麽高的山崖,就那麽轉眼工夫,他怎麽就到了谷底?平時默默的蔫蔫的他怎麽一下子如此精靈敏捷!簡直如飛鳥猿猴!他在谷底指點我們扒哪條石縫踩哪塊石頭,在他的指引下,完全無法下去的山崖變得處處可攀可援,好像他就在這裏長大,好像是這裏的山神土地,熟悉這裏的一石一木。隋圻傷痛也緩過來了,我們順利地來到瀑布跟前,戲水拍照,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把。我們這趟黄山游由於没能上山,九龍瀑就成了這趟遊歷的最大觀賞點,如果没有張國安的指引,我們這趟就真的是空手而回無功而返。而我更是因這番經歷認識到,不要以爲没有表現的人就是没有才能表現,給一個合適的機會,他會讓人大吃一驚的。

  回校挨批評後不久,學校調整寢室,張國安被要求和79級住到了一起。又過了半年,我們畢業。又一年後我在鄭州大學收到他從蚌埠寄的信,知道他隨79級畢業分配到了那裏。後來再得到他的消息已是他蘇州大學碩士畢業考上復旦賈植芳先生的博士。從我們畢業和他分手直到此時,他給我的感覺,就好像又回到了生病時的那個蔫蔫的默默的張國安,而他讀了博士、學業精進的消息傳來,則如同當年在九龍瀑谷底他那給我驚奇的呼喊。

  1995年春天,我有機會去了趟上海,到國安任教的上海大學文學院訪他。他獨身一人住在單身宿舍,居室雖狹小,但舊舊的木地板很有上海老房子的味道;陳設雖簡單,一床一書桌兩個書架,却收拾得很整潔,没有單身漢的凌亂。多年不見,我覺得他變化不小,戴上了眼鏡,氣質顯得深沉内斂。他自稱居室爲“七步齋”——從門口到屋子盡頭恰好七步,我打趣他就在這裏修成才高八鬥的曹子建吧。我們見面很短促,在他這“七步齋”裏小叙了不足一小時,我下午還有事要趕回華東師大,中午11點就告辭了。臨走他送我一本他在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出版的《川端康成傳》,這是國内較早的川端康成文學傳記,文筆清麗且具禪意,和叙述對象的日本作家日本文學神貌相合。這一次我不再驚奇了,閲讀之後,我對修煉有爲的國安深深地敬佩不已。此後,我們在鄭州又一次相見,崔琰、華强我們和回老家探娘親的國安相聚,但也僅僅是吃了頓飯,他就乘車去了登封。

  98年同學聚會珞珈山,國安没能參加,但他寄來了給全體同學的書信,寄來了“清風吹過、小溪流過”的憶念文章,深摯的感情,美妙的文辭打動了全體同學。

  國安失踪的消息傳來,我心裏一陣落寞失措,但又抱着希望——這個總讓人喫驚的張國安,不會真的失踪吧?轉眼八九年過去了,張國安仍然是杳無音訊,三十年聚會,他肯定參加不了了。現在,我對着電腦屏幕邊回憶往事邊敲打着這篇文字,耳邊回響起張國安在九龍瀑谷底“老段、老段”的那給我驚奇的聲聲呼喊。我盼望,或許哪一天、在某個地方,這聲音又會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再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吧!

  2008年9月稿

  2014年12月看定
最佳瀏覽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