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新古典現實主義模型爲基礎，跨越國際和國内兩個層次，構建跨層次分析框架，探討崛起國投資卷入國際體系及目標國内政治鬥争的原因、路徑，以及雙層博弈對崛起國投資的影響。國際體系是新古典現實主義理論的起點。國際體系的系統壓力通過三個影響機制——國際非政府組織、援助或貿易優惠及西式民主與人權對目標國國内政治進行傳導；目標國的國内壓力又是通過執政黨、反對黨及非政府組織等三個影響機制對中國投資産生影響。

　　西方將冷戰結束視爲西方自由主義制度的勝利，並在全球推廣其倡導的西式自由、民主等價值觀。在西方國家看來，其所倡導的自由、民主不僅是普世價值，更具有工具性價值屬性。西方國家認定擁有相同價值觀的國家之間不會産生軍事衝突，這有利於保護其自身安全從而維護世界主導權。以美國爲首的西方國家在全世界進行西式民主政治制度和價值觀的推廣，在柬埔寨的主要做法是將民主條件與國際援助掛鈎，美其名曰幫助該受援國走上民主化道路。然而，包括柬埔寨在内的許多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的執政者認爲，由於歷史、文化和經濟發展水平不同，過於激進地推進所謂民主效果適得其反。當受援國扺制西式民主時，西方大國以援助或貿易優惠政策爲工具施壓。不僅如此，霸權國及其西方盟友們還借力於國際組織/機構或國際非政府組織，資助受援國的反對黨、非政府組織或公民社會組織。柬埔寨反對黨或非政府組織在國内政治競争中，遇到來自執政黨設置的障礙時也通過跨國網絡向西方大國尋找幫助。跨國網絡在國際非政府組織和發展中國家社會組織的互動中扮演重要角色。首先，國際非政府組織將西方國家政府、企業資金分配給發展中國家的非政府組織。其次，國際非政府組織向發展中國家非政府組織提供了基層動員、抗議和遊説方面培訓。第三，國際非政府組織是發展中國家的非政府組織與西方政府、跨國機構和公司建立深層次聯繫的紐帶。這種聯繫使發展中國家的非政府組織能在國際舞台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並有能力影響其政府。“逥旋鏢”模式由此産生。柬埔寨尋求加强與崛起國關係以平衡壓力。中國作爲崛起國，與他國的合作集中在政治和經濟方面。隨着“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崛起國對柬埔寨等國家的投資和援助日益增加，這使得有關國家有更多力量與西方國家抗衡並鞏固政權。但在這種情况下，崛起國的投資被動卷入大國博弈和目標國内政治鬥争之中。

　　正式經濟領域是中國在柬埔寨投資的主流，投資者包括央企、國企及大量私企等。中資進入柬埔寨的動力包括政治與文化、投資政策法規及産業前景與投資回報率等因素。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領域廣泛，既涉及主要由國有企業承擔的投資額大、項目工期長的基礎設施領域，也多見於大量民營企業介入的資金投入靈活、與當地民生息息相關的多個行業領域。中柬投資合作使柬埔寨的基礎設施落後問題明顯緩解，帶動了柬埔寨産業發展，並在税收、就業、技術人才培養等方面爲柬埔寨經濟社會作出重要貢獻。客觀上，這種合作成果對柬埔寨執政黨的績效合法性産生了正向作用。中國對柬埔寨投資的不足之處主要是少數項目質量不高，少數企業和人員不尊重當地法規和文化以及中國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情况不如人意。在非正式經濟領域，柬埔寨博彩業中的灰色、黑色中國民間資本活躍，其驅動力是柬埔寨博彩業寬鬆的管理規制、極高的利潤以及國際博彩業的轉移大勢。中資賭場及網絡博彩公司數量多，中方從業人員群體龐大，並涉及巨額資金流動。這一行業固然也能對柬埔寨税收、就業及産業帶動産生作用，但引發當地物價飆昇、違法犯罪多見等亂象，對中國形象不利。中柬兩國聯合開展的整治、打擊行動取得了良好效果。

　　柬埔寨對中美都有特殊意義。美國爲首的西方國家對柬埔寨民主政治建設抱有執念，視之爲冷戰後的世界民主樣板，自由主義勝利的象徵。“七月事件”及洪森持續三十年的執政是對這個民主樣板的挑戰。西方國家支持柬埔寨反對黨及非政府組織，企圖通過選舉或“顔色革命”實現政權的更迭。西方國家給柬埔寨的反對勢力政治、經濟和技術等全方位的支持，影響力滲透到柬埔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注重對柬埔寨“民主人士”的培養，插手柬政治局勢；重視與柬埔寨青年群體保持密切關係；培植獨立商會，灌輸變革思想；資助獨立媒體的發展等。這種壓力促使柬埔寨對崛起國的策略發生質變，既由對冲轉向追隨策略。

　　由於西方國家價值觀和政治制度模式的强勢存在，中國與柬埔寨的關係重心在投資和援助方面而很少涉及意識形態因素。近年來柬埔寨對外關係格局變化，中柬關係進一步密切，中國投資成爲反對勢力攻擊的焦點。西方國家對中國在柬埔寨投資進行污名化的手段主要是利用媒體、非政府組織對中國投資進行負面渲染和污名化，利用智庫、學者對中國投資進行有選擇的批判性研究，主要圍遶“中國模式輸出論”、“債務陷阱論”、“掠奪資源論”、“助長腐敗論”及“破壞環境論”等五個方面進行批判和抨擊，以此形成全方位的輿論導向。反對勢力對中國投資的指責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批評執政黨利用中國投資鞏固地位；二是指責執政黨不顧柬埔寨的民生問題。這些批評和污名化對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産生嚴峻的挑戰。

　　展望中國與柬埔寨投資合作前景，中柬兩國政府意識到中國公民在柬埔寨網絡博彩業産生的問題與挑戰，加大合作打擊跨國犯罪的力度，净化營商環境。中柬兩國經濟上互有所需，地緣政治利益上彼此需要，加之中國治國理念對柬埔寨的内在吸引力，中柬兩國未來經濟合作值得期待。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面臨的挑戰在於，美國實力的相對下降和中國的崛起給美方帶來壓力，美國越來越將中國視爲主要威脅。美國政府由原先奉行的“新自由主義”政策正在轉變爲“原則現實主義”。新冠疫情爆發加劇了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競争。拜登上台後，中美博弈的實質没有改變。大國地緣政治競争加劇必然會投射在中國對柬埔寨的投資上。再者，對中國投資污名化成爲反對黨攻擊洪森政權的工具，部分中國人在柬埔寨非正式經濟領域方面的投資及其帶來的社會治安問題客觀存在，在大國博弈和柬埔寨國内政治鬥争的背景下被放大。柬埔寨民間的“厭華”情緒被煽動。若干年後柬埔寨領導人如果出現更替，反對黨與人民黨在國會勢均力敵甚至變成執政黨同樣有現實可能性。這意味着柬埔寨外交政策可能發生一定程度折轉，特徵是從當前外界所謂的“倒向中國”向更注重“大國平衡”轉變，美日歐的介入空間增加。中國在柬埔寨的利益受到擠壓，雙方在國際和區域舞台的合作未必能如當前緊密，經貿領域大型項目受影響的機率也將大增，需未雨綢繆。

　　中柬兩國的友好交往歷史悠久。中國幾代領導人與柬埔寨西哈努克國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經受住了時間和國際風雲變幻考驗，爲兩國關係的長期穩定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中國駐柬埔寨大使館某外交官展望中柬兩國未來的經貿合作時表示，中柬兩國不斷加快戰略對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正在加速落實，雙方各領域合作不斷深化，兩國經貿合作將面臨更大發展機遇和更廣闊增長空間。有理由相信，在兩國政府和人民的共同努力下，雙方能協同解决投資合作中的挑戰並進一步推進中柬關係的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