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評論通訊社、《中國評論》月刊在中評社北京總部會議室召開座談會,邀請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院長傅夢孜研究員、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美國外交研究室主任袁征研究員、中國國際戰略研究基金會研究部主任呂德宏博士、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鹿音副研究員、中國社科院亞太及全球戰略研究院全球戰略研究室王俊生博士與會。座談會由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郭震遠主持,與會者就朝鮮半島危機及其發展趨向與影響,各自給出了精辟的見解。《中國評論》月刊2013年7月號以《朝鮮半島危機的前景及其對亞太安全格局的影響》為題,詳細刊登了與會者的發言。文章內容如下:
郭震遠:開場白
朝鮮半島危機,從危機發生到現在,也半年了。現在說法不一,有的說最嚴重的時候過去了,有的說還有新的發展等等。所以我們想,還是從展望的角度來講,就是說它的前景怎麼樣?當然我們其實更關注的還是它的影響,包括對半島本身的影響,對東北亞的影響,對我們國家的影響等等,總之,對亞太安全格局的影響。所以今天我們準備了四個題目,請大家一塊來討論,到底這件事怎麼出現的,然後最終會走到什麼地步,說實話,大家關注的是會不會發生大的衝突,甚至新的朝鮮戰爭。當然作為我們研究這個問題的人來講,應該說,對於發生大的衝突,甚至新的朝鮮戰爭,這種可能性雖然不能完全排除,但總而言之,可能性不會很大。總之,今天就請大家,就這些問題來展開一些討論。
鹿音:朝鮮對威脅判斷有誤 美朝目標無法交集
朝核危機已經很多年,但是這次,我感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按討論的題目說,第一個問題是特點。我感覺跟前幾次的危機相比,有些不一樣:就是這次主要的相關方——美朝兩方,現在的政策都有點不留餘地的傾向。過去幾次危機反復,我們都能夠多多少少的從各方的政策的變化,以及行為的變化里分析出主要意圖是什麼,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就告一段落,有一個大概的判斷,危機會發展到什麼樣的程度。但是這次危機,我們無論是從美國的這種消極反應和從朝鮮的這種所謂的超強硬,從口頭上落實到行動上的作為,都感到稍微有點兒混亂,有一點沒有把握;而且在政策上,朝美雙方留的餘地也比較小,就是大家互相不給台階的話,矛盾激化的可能性就會大一些。這是感覺上稍微有一點不同的地方。
另外一點就是說,因為這樣一種政策不確定性增加,使得我們對這次危機有可能要激化的判斷,比過去要更強一些。這來自幾個方面:從朝鮮方面講,大家有一種擔心,就是朝鮮是不是真的有點兒誤判形勢了。我們感覺朝鮮對目前持續一個月的美韓軍演和美國即將採取政策的判斷,朝鮮的擔憂非常明顯。
郭震遠:就是說朝鮮對美國的擔憂非常明顯。
鹿音:對!非常明顯,它對這個威脅的判斷,超過了我們的預期。我感覺它這一次對威脅的判斷,好像超出了我們平時的分析。
從美國方向來講,一方面是基於它行為上的分析,美國為支持區內盟國,在軍力上示強高調,包括軍演中派戰略轟炸機等;還有一方面,也是基於美方現在對解決朝鮮問題沒有清晰的想法。朝核怎麼解決,美國並不是不想談。但是它非常迷惑,說怎麼談?這是一個信息。我們說重返六方會談,美方有觀點認為,六方會談沒錯,這個東西不能隨便否定它,但是六方會談的基礎被破壞了。六方會談的要求,基本上現在都是很難達到的。第一條,是以朝鮮無核為目標來談的。那麼現在朝鮮完全拒絕這一條,說如果以無核為前提,拒絕跟任何方向談,這是朝鮮的政策宣示。美國人說,現在我們也很現實,說讓朝鮮無核,誰都知道,這是一個基礎;但以此為基礎,這個談話不管多邊還是雙邊,很快就會中斷。就是說把無核作為基礎來談的話,他們認為已經不現實了。可是,你要去找一個新的什麼樣的基礎,把各方都攏回來談?這是第一點。
第二,美國人也不得不承認,奧巴馬政府跟朝鮮接觸得太少。對新的領導人和新的班子,他們不了解,不知道該怎麼談。這是美國人現在比較迷惑的一點。還有,他們有一個很深的擔心,認為如果因為朝鮮領導人的這種年輕,和他鞏固政權的需要,朝鮮真的採取了什麼極端的手段,美國作為承擔聯盟的義務,不得不做出反應,這是他們擔心的。
所以基於這次的情況,我稍微有一點感覺,這次的情況,有可能不是大家所期待的那種見好就收,各自找一個台階下。以前有個六方會談,大家還有一個空間或餘地往回收一收,現在這個空間在哪,怎麼收回來?各方給的餘地都比較小。
郭震遠:那這個原因呢?你認為為什麼會出現這個情況?
鹿音:一方面,就是說這是一個死結,朝核問題的死結,是美朝關係的矛盾,這是目前無法解決的一個死結。朝鮮最終的訴求是要跟美國關係正常化。無論怎麼出問題,最終它還是期待跟美國搞好關係;但這也是基於它最大的威脅,是來源於美國,它無法得到正常的國際環境,也是來自於這樣一種壓迫感和不安全感。
包括冷戰以後,半島力量的失衡,包括美國跟它的敵對關係,南北無法實現正常化,這些都加深了它的孤立感。這是一個長期的矛盾積累過程。另一方面,就是它現在的核力量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當它發展到這一步的時候,想法會改變。以前可能保政權,自保的可能性更大。2003年開始六方會談達成一致,擱置鈾項目,把鈈項目凍結住,先解決一個。所以其實六方會談很大的一個成果,就是把寧邊的鈈反應堆給它去功能化。朝鮮在設計上,基本上就是兩手準備,我拿核計劃去給美交換,如果真的能緩和關係,慢慢地我們走向關係正常化,那我可以考慮下一步;如果不行,我還有作為自保的武器項目。現在看,它在策略的設計上還是比較成功,就是只從朝鮮這個角度來講。
但我們知道朝鮮所要的,或者說戰略上的考慮,是美國沒有辦法滿足的。朝鮮在戰略上判斷有失誤就在這裡,它把自己地緣戰略的價值,考慮的有點兒大。其次就是它不明白美國亞太戰略的基石是聯盟戰略,如果讓美國改變這一點的話,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一旦跟它關係實現正常化了,聯盟戰略,共同的目標是誰呢?沒有目標了,美日和美韓聯盟怎麼強化?現在美所有的反導、演習,聯盟的共同對象,都是衝著朝鮮去,有一個共同目標。其實軍事聯盟,不就是有共同的敵人嗎?要是這個敵人消失了,從戰略上看,這個聯盟戰略存在價值就值得商榷了。這是一個基石,你不能動搖它。包括美國的“再平衡”戰略,它反復強調還是其亞太的戰略基石是其聯盟。朝鮮想用這種策略上的成功,換取美國改變戰略,這很難實現。所以我們一再鼓勵朝鮮,要用經濟上的發展,把自己慢慢的從非正常國家的狀態,變成正常國家的狀態。你不要通過極端手段。但是話說回來,如果站在一個弱小國家角度考慮,朝鮮走的這條路對於保國家生存而言是最一勞永逸。
過去大家都還有台階下,所以一輪一輪的這麼多年下來總體上都可以走向緩和;但是這次我們感覺台階不足:誰來提供這個台階?怎麼提供台階?美國的官方表態還是說堅持六方會談,但很多美國學者甚至官員覺得回到六方會談的基礎已經沒了,也搞不起來,即便弄一次,肯定又是談崩了。現在比較難的是在這個地方,朝鮮好像這一次對威脅的判斷也比我們想像的大,如果朝鮮真的這樣判斷,那這次危機有可能失控的危險性就相當強了。等於說核問題被放大了,這讓大家都多多少少有點擔心。
郭震遠:言簡意賅。下面咱們接著說。
傅夢孜:危機是積累的爆發 對話是唯一選擇
鹿音講的,我大體上是同意的。這場危機的發生,有直接的導火索,即核試及聯合國對此的制裁決議與美韓軍演等。但應該說,還有一個有關方對抗的積累發展過程。去年美朝達成“2·29協議”以後不久,朝鮮又發射了衛星,但美國認為是導彈,認定朝違反了“三停一返”協議,於是中斷了根據協議承諾的對朝鮮糧食援助。美朝基本凍結了對話渠道,奧巴馬也更堅定地執行對朝“戰略忍耐”,即耐心等待朝出現變化。去年12月份,朝又發射導彈,今年大年初三,朝鮮搞了第三次核試驗。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對朝鮮制裁的2094號決議,可謂是史上最嚴的制裁決議。朝鮮突然感覺到壓力,因為“五常”都一致對朝鮮施壓,而且態度非常堅決,官方的半官方的表態也好,都相當的明確或嚴厲,甚至包括原來好多對朝友好的國家,也出現很大的變化,即不能容忍核試驗這個行為。朝鮮自己感覺到,美韓之間頻頻軍演,威脅了朝鮮,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上台不久,需要對外顯示一些強硬姿態,何況朝鮮不安全感始終是存在的。所以危機通過這一年多的積聚突然爆發,表現出非常強勁的態勢。
而且這個危機是不斷地升級,朝鮮幾乎無所不用其極,狠話說到極致,基本上不留餘地,朝鮮半島過去也有過類似的對抗性危機,但今天的狀況可以說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這次危機的爆發,也說明朝鮮半島問題的極度複雜性。朝鮮半島濃縮了當今國際政治中幾乎可以想像的所有複雜性。它是冷戰的活化石,不斷的出現對抗與對話,危機不斷出現、升級與緩和的反復。
這次危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周邊或相關國家政府換屆,包括美國、俄羅斯,韓國、日本、中國、朝鮮都在換屆或新領導人上台。金正恩從國內政治需要,雖然國內有威望,但沒有什麼突出的政治業績,所以希望通過對敵鬥爭,對外鬥爭,爭取改革和發展經濟、發展民生更好的外部環境,因此希望通過顯示強硬,樹立個人對外鬥爭聲譽。另外,恐怕也想藉危機測試有關國家的新政府對朝立場與態度。
說到危機的發展方向,我想,進入4月中旬以來,局勢有些緩和。緩和的原因有表象的,也有一些深層次的。表象的原因,就是進入4月中以後,包括中國4·20地震,美國波士頓的恐怖襲擊案,多少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美國奧巴馬政府本來對朝搞的就是戰略忽視,不願搭理朝鮮,不願像以往那樣在“挑釁”面前屈服就範;但同時面對朝鮮的邊緣政策認真應對。第二個是新任國務卿克里的東亞之行,釋放出緩和的信號,提出只要朝鮮遵守國際協定,顯示誠意,美方是願意對話的,把球踢了回去。與此同時,韓國,美國也推遲了一些比如導彈發射等進一步刺激朝鮮的行為。4月11號,新上任的韓國總統朴槿惠提出一個促進“半島信任進程”的東北亞和平構想。韓國表示在朝棄核之前,韓國也會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等,多少緩和了危機。關於東北亞構想,韓提出不一定直接談核,可以先從比如氣候變化談起,把朝鮮拉進來,逐步培育氣氛。按目前的形勢判斷,朝鮮棄核是非常難的。美國和朝鮮各自提的條件,基本上不可能實現的。如朝鮮提出:一個是要撤銷聯合國2094號決議;第二個美韓停止軍演,還有一個是核武器要退出半島。美國能答應嗎?
袁征:而且還說無核化已經不在了。
傅夢孜:朝鮮稱在世界無核化之前,朝鮮不會談棄核。所以去核這個前景,如果可能,肯定也是漫長的。而且剛才也講了關於六方會談的問題,六方會談相對來說還是一個非常好的機制。原來的兩方、三方、四方機制都有嘗試過,但都不了了之。如果圍繞朝核問題另起爐灶,有可能使所有的成果前功盡棄。對朝鮮而言,儘管宣佈永遠退出六方會談,但不要六方會談,那聯合國就會成為主導半島核問題的平台,聯合國就會直接表決,朝鮮未必處於有利的位置。
鹿音:所以美國人每次批評我們,六方會談怎麼失敗的問題,我們就問一句,那你能提一個更好的嗎?你說哪個能代替?對方也提不出來。就是傅老師說的,它是個好東西,就是現在應該怎麼啟動。
傅夢孜:你說的涉及目標設定問題,這當然對會談目標要有一些調整,以顯示會談的作用與成效。六方會談,它至少可以延緩朝鮮核開發的步伐,防止核擴散,這個功能它還是有的。各方能坐下來至少還可以增進相互了解,甚至增加一些信任。你現在一下子讓它去核化,停止這個、那個的話,我估計目標太難達到。我先講到這。
郭震遠:好!今天前兩位講的都很精彩,很精練。
王俊生:半島危機解決有機會 可啟動和平建設進程
我認為,這場危機,有這麼幾個特點:一個就是,不僅危機的強度大、力度大,時間的跨度也非常長,從去年12月12號衛星發射,一直到剛才傅老師講,克里的東亞之行是一個轉折點,比較高度緊張的時期,持續了4個月。另外這場危機,大家比較關注的是,朝鮮新的領導人金正恩上台之後,現在普遍的一個問題,就是對他的了解不是很多,包括他的決策模式。前幾次危機,基本上都是發生在金正日時期,我們大概能看出來,他的對外政策,或者對外決策的一些特點。從這次危機來看,金正恩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政策與對外行為模式,比如擁核與經濟建設並行,比如說戰爭邊緣政策,高強度的對外施壓,完全繼承了。
第三個特點,我想就是,從根本上源於我們對他不了解,對危機是否失控,我們不太清楚。所以說中美這一次展現了部分的合作,對B2轟炸機過來,我們也沒有進行抗議;美方在加州的洲際導彈試射也推遲了。另外還有一個,我們中國的政策變化。我們過去往往在衛星發射和核試驗這兩步當中,我們第一步都放行,就是不對它進行制裁;但是這一次在衛星發射之後,我們通過安理會同意了對它出台這樣一個制裁。朝鮮感覺到空前的壓力。當然中國的政策,這一次還表現出了其他的特點,我們相對比較沉默,沒有立刻派特使去斡旋;另外我們的輿論也基本上放開了。顯示了中國對朝政策,在進行一些微調。
目前,各個國家的目標,包括策略,基本上還是差不多。這個裡面如果說稍微有一點不同的話,是中國的政策有點微調。朝鮮這邊,我們感覺到虛的少了,實的多了。金日成與金正日時期還提朝鮮半島無核化,但金正恩這次干脆不提了。他修憲規定朝鮮是核武國家,而且3月31號提出來,經濟建設和核武力建設並行。
那麼危機的發展方向及其前景,我覺得目前還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在於,一是從朝鮮角度看,金正恩任命朴鳳柱,這是很明顯的信號。說明朝鮮的態度,看來還是想搞建設,發展經濟。大致可以認為,如果說我們大家幫他,他或許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另外一個,我認為美國這邊,也是一個機會。剛才傅老師提到,奧巴馬的政策,過去五年是戰略忽視,今天也沒有改變這個政策。但是他任命了國務卿克里後,克里跟希拉里有所不同,這個不同就是想和朝鮮進行對話。如果說短期內,仍然沒有開啟對話的話,那麼可能奧巴馬還是回到戰略忽視。美國這邊的政策很明顯,可以和朝鮮進行接觸,但是不能付出太高的代價成本。從韓國角度,事實上也有所表現。朴槿惠上台之前也提出來半島的信任建設進程,想改變李明博對朝的強硬政策。當然朝鮮半島局勢持續緊張,幾個月以來,朴槿惠受到的壓力非常大。最新的數字是有30%的人主張對話;30%的人主張強硬的政策,30%的人持觀望態度。也就是說60%的人,不主張和朝鮮進行對話。如果說半島在近期內,仍然這樣緊張下去,在國內外的壓力之下,韓國回歸到對朝強硬政策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它對朝實行強壓政策,反過來會更加依賴美國。事實上對中韓關係,包括對中國在朝鮮半島上的利益都有負面的影響。
另外一個是中國。我感覺中國這一次政府面臨的壓力,也非常明顯。總體來看,目前還是一個機會,我們應該給朝鮮這個機會。我一直主張六方會談,這個大的方向,我們應該保持。但是說實話,當我們提出來六方會談的時候,外界的反映是,你怎麼又再提六方會談?他們認為已經沒用了。但要解決問題,六方會談這個方向我們還要堅持。我最近思考,是不是可以啟動朴槿惠提出來的半島信任建設進程。我們也可以提出半島的和平建設,邀請美韓朝過來參加討論;甚至半島的經濟建設進程,我們也可以把相關的國家拉過來一起搞。就是說我們現在能做哪些事,就先做起來。
郭震遠:好!袁征。
袁征:朝鮮打心理戰 大國沒有軍事對抗意願
前面幾位講的很精彩,有的觀點我很同意。我談談個人的看法。講特點的話,我覺得這次心理戰、神經戰色彩很濃厚,講白了,就是要把氣氛搞得緊張。
郭震遠:這個是指朝鮮,還是美國,還是兩邊?
袁征:主要是朝鮮。朝鮮其實是在某種程度上被迫騎上了牆頭:由於類似的場景以前就出現過,因此其他國家多少有點習以為常,都懶得搭理,朝鮮就只能不斷加碼,接連採取了一系列舉動。直到最緊張的時候,我覺得主流的觀點,包括國內並不認為會有什麼大的衝突爆發。這一點讓朝鮮感覺到很難受。
目前就是一種心理戰。朝鮮要達到她想達到的目的,就必須要加碼,否則大家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我覺得是加碼的原因。
第二個特點,就是在國際社會方面,我覺得這一次實際上共識是在進一步提升。除了朝鮮之外,其他各方,包括中美之間,進行了更多的協調溝通。這是一個趨勢。再一個,就是朝鮮方面有點兒不顧中國的感受,給咱們臉色看。這也是中方立場有所調整的重要原因。
第三個特點,就是美國的戰略忽視。在金正日時期,朝鮮就屢屢推進走向戰爭邊緣政策,但是這一次美國人不跟朝鮮一起起舞了。美國他該怎麼做的,比如加強同盟關係,前沿的軍事部署等,該怎麼做怎麼做,你該玩你的。美國人為什麼要忽視朝鮮?第一,美國對朝鮮政策的變化。
自奧巴馬上台以來,美方對小布什時期的朝鮮政策進行了回顧,包括對六方會談做出了經驗總結。首先,美國方面太忙。奧巴馬政府要忙的事兒太多,尤其是國內事務如經濟復甦等。奧巴馬政府覺得朝核問題一時間解決不了,也很難有突破,所以先放在一邊。其次,美國人已經厭倦了毫無實際進展的談判。美國人認為,我跟你朝鮮談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為了把你拉到談判桌上來,滿足了朝方提出的對話條件,但最終沒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結果。援助給了,條件滿足了,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而朝鮮核武器也有了,現在還發展火箭和導彈,發展核武器的運載工具,那美國人覺得,不能跟你這麼玩了,你怎麼鬧,隨你去鬧。用美國人的話來講,就是你不遵守應當承擔的國際義務,目前不存在對話的條件。第三,美國方面有一個判斷,就是認為朝核問題應當更多是中國的事,跟美國關係不是太大。這是美國學界和政界一些人士典型的看法。在他們看來,朝鮮離美國遠著呢,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對美國構成實質性威脅。但是,朝鮮發展核武不利於中國的周邊安全環境,中國會越來越感覺到壓力。於是,美國有意當起“甩手先生”,更多希望中國出面施壓朝鮮。
第四個特點,就是這次半島局勢緊張,發生在相關各國都是在政權交接的時期。中、美、俄、日、韓都是剛剛完成了政府交替,我想朝鮮也想來試試水,看看國際社會的反應。
關於朝鮮的動機問題,我想主要有三個方面。
首先,剛才老傅提到了,就是國內政治需要。我覺得現在朝鮮需要一場造神運動,把最高領導人的個人形象抬上去。年輕的金正恩要提升他的領導形象,能夠堅定面對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以鞏固國內的政治地位。當然,客觀上來講,外界對朝鮮內部政局的變化和發展,並不是特別了解。通過這一輪博弈,應該說等於再次確認先軍政治。實際上金正恩是在努力強化他對軍隊的掌控,也就是說,在軍隊里確立他這種強硬的形象,鞏固他的領導地位,而軍方的支持,對他來講是至關重要的。
第二,表達對聯合國決議案的極為不滿。這不光是對美國,也包括對中國和俄羅斯。因為中俄都投了贊成票。朝鮮既然走了這一步,就想來試試水,看看各方到底怎麼反應。
第三,索性放手一搏,贏得時間,以便再次進行核武器和運載工具的實驗,使得核武庫具有實戰能力。我覺得不排除朝鮮有可能有這種心態:你不是要制裁我嗎?既然大家都鬧翻了,那索性懶得理你們,我抓緊時間做我想做的事情。既然各國都來制裁我,那我也不在乎對方,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你能把我怎麼樣?這是朝鮮的一種心理。就目前來講,局勢好像是緩和了,但是實際上還在醞釀發酵中,尚不知最後如何收場。那麼在這個過程中,朝鮮會不會在今年擇機再次進行核試驗?這種可能是存在的,而且朝鮮方面也似乎放出風來,要考慮再次進行核試驗。
關於這場危機的前景,近期是有所降溫,有緩和的跡象,但是前景尚不明朗。現在大家不知道朝鮮什麼時候再發導彈,再發火箭,什麼時候再進行核試驗。雖然大家不能百分之百的有把握認定朝鮮肯定會那麼幹,但是80%的把握還是有的,這是朝鮮早晚要做的事情,至於朝鮮什麼時候做,目前我覺得很難做出非常準確的判斷。但是如果說,一旦真做了,那麼國際社會怎麼反應?接下來又是一輪新的博弈。
另外今年是朝戰協議簽訂60週年。我想這種局勢,目前的緩和只是暫時的,不知道何時還會發生什麼樣的起伏和波折。從前景來講,主要是大國之間沒有開戰、或者說是軍事對抗的意願。特別是中美目前這種關係,整體來講還是比較穩定的。美國也忙,主要是忙著國內的事情,經濟的問題,國內的一些包括奧巴馬所推行的一些改革的問題。那麼中方來講,主要精力也是側重於國內經濟發展,進一步推動改革。所以中美關係又比較平衡,中美兩個大國,甚至包括俄羅斯,都沒有打仗的意願。目前的朝鮮半島局勢看似緊張,不能說百分之百排除小的那種突發事件的發生;但是大打起來,這種可能性則非常小。對於這個基本判斷,我想還是有把握的。
在我看來,未來的朝鮮政局,特別是國內政治、經濟問題的發展,是這場危機的關鍵點。但是短期內,我覺得朝鮮的政策,馬上出現明顯變化的可能性不大,特別是在棄核問題上,不太可能出現大的突破。六方會談的機制的確是個好東西,但問題是美國人也覺得食之無味,棄之又不行,只能維持在那裡。
從中長期來講,朝鮮的局勢,可能會出現兩種情況:就是說一旦金正恩經過這一輪,甚至往後的博弈之後,他覺得自己的地位很穩固了,他能夠把所有的事情擺平的時候,他就有可能會考慮來把重點轉到經濟發展上面來;或者說先軍政策不變,但是經濟改革,甚至開放,也慢慢地開始做了。自他上台以後,朝鮮的確出現了一些跟過去金正日時代不太一樣的氣象。從11歲到14歲,金正恩在國外待過一段,對西方社會的認知,他不會是空白,應該多少有一些了解。而且他的一些表態,比如說朝鮮的發展要跟上世界潮流,那世界潮流是什麼?去年的新聞報導說,米老鼠、白雪公主等美國迪士尼卡通人物第一次登上朝鮮舞台,朝鮮領導人金正恩還觀看了表演。金正恩的夫人也走到了前台,讓人眼睛一亮。
從這些東西,你能感覺,有隱隱約約的蛛絲馬跡,我們現在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也就是說,他現在首要的是鞏固地位,穩固了之後,就可能做一些事情。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還是延續現在傳統的自我封閉的狀態,對外推行強硬路線。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朝鮮內部真的出現重大變動,但這種可能性很小。只是人們不能百分之百的排除這種可能性,因為實際上朝鮮還是處於非常困難的境地。
從前景來講,我覺得美國採取大動作的可能性不大。它還是會強化同盟關係,加強周邊部署、強化制裁、對華施壓,這個是會繼續做的。未來還有一個前景,就是中國的態度。中國經過這場博弈之後,今後到底會發揮什麼樣的影響力。實事求是地說,我們對朝鮮的影響力有限,但是相比其他國家而言,我們的位置又非常微妙。這場危機進一步表明,無核化目標,基本上是空想,我是這麼看的。
再一個,美國的東亞同盟體系會進一步鞏固。我們前面講戰略忽視,實際上美國在重返亞太之後,樂見東亞地區保持一定的緊張度。其實美國的評估是:一個是朝鮮對美國構不成實質性的威脅;另一個,美國需要這種由頭來加強相關國家的同盟關係。如果沒有外部共同的威脅存在,美國人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就很可能不會如此順暢。當然中國崛起,也是它的一個挑戰,但是朝鮮的核計劃和朝鮮局勢的不穩定的確是一個直接的藉口。所以,美國會加緊在這個地區做軍力部署,包括反導系統。這一次已經看的非常明顯了。
第三,朝鮮半島局勢不穩定,那韓國、日本,尤其是日本,就有發展軍備的動力,而且為日本修改和平憲法也做了鋪墊。其實跟釣魚島類似,美國人和日本人都在利用這個東西,進行軍事部署。關於美韓作戰指揮權的移交,也可能會出現變故。不僅如此,朝鮮半島局勢也會對於美韓關係,包括核合作的協定,產生深遠的影響。
還有一個影響,其實跟前面相關的,就是中朝關係,這是很微妙的。我覺得未來發展,值得我們關注。2010年,實際上朝鮮把我們置於十分困難的一個境地,不管他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但是客觀結果就是這樣。朝鮮的一舉一動,使得我們的周邊環境,變得更為複雜。朝鮮的一些做法搞的我們有點兒進退兩難。那我們的政策,也在慢慢地發生變化。如果朝鮮還這樣繼續搞下去的話,我相信會迫使中國的對朝政策進行進一步的調整。
郭震遠:好!小呂該你了。
呂德宏:應高度警惕意外事件
剛才各位專家談的,我覺得都值得重視,特別是傅院長,您提出半島是冷戰的活化石,事實上也確實是整個國際戰略和國際關係的活化石。半島當前的局勢確實非常的複雜微妙,剛才各位專家談了很多的特點,各有其道理。我感到,總的來說,朝、韓、美各方還是按照既有的慣性運轉。雖然各方的聲音乃至動作都更大了,我們面臨的困難也更多了,但基本矛盾、基本政策和基本力量還是沒有方向性的調整變化,尤其是沒有提出與過去不一樣的戰略目標。手段可能多了一些,但目標有不一樣嗎?好像沒有。所以儘管表面上看局勢幾乎是白熱化了,但是實際上各方都沒有意願去打仗,更沒有意願去打大仗。就是說朝鮮、美國、韓國,都不在狀態,
美國是嚴重不在狀態。所謂戰略重點向亞太轉,尾巴還在中東被牢牢地踩著;它的軍隊和社會都需要一段較長的休整時期;其國家財政和軍事預算都很吃緊。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難以承受全面戰爭的代價,難以承受戰爭的後果。美韓曾有一個評估,一旦戰爭爆發,即使在現有的軍事科技和武器裝備對比條件下,也要有50萬人左右傷亡,其中美軍數萬人;而戰後重建的代價,更是沒有任何一方能承受的天文數字,美國國防部剛公佈的朝鮮軍力報告說的很清楚,朝鮮軍隊對韓國是有造成重大傷害能力的,不管美國軍事技術怎麼發展,客觀的情況就在這。所以應該說局勢很尖銳、很緊張,但如果說哪一方要刻意地去打一場大仗,它是沒有這個意願的。但是,局勢仍然非常危險,這個危險,第一是意外事件導致軍事衝突,這種可能性不能排除。
另一個,就是被人操縱和設計的可能性。世界越來越複雜,而我們的認知能力有限,有時很難搞明白,哪些是國家行為,哪些是政治集團的行為?特別是所謂的“民主國家”。你說伊拉克戰爭是怎麼回事啊?美國總統是選舉出來的,國防部長是政府任命的,還有一整套所謂的“民主制衡”機制、包括輿論的監督。但事實上那是一場欺騙的戰爭,設計戰爭的那些政治勢力把美國老百姓給欺騙了,同時也欺騙了世界老百姓,打了一場伊拉克戰爭。所以就當前的局勢而言,被人操縱和利用的危險非常之大。當然,也不能排除擦槍走火,導致自動升級。鑒於雙方軍力,起碼靜態對壘的軍力差距仍然比較大,鑒於現在遠程精確打擊,或者面臨摧毀的能力非常強,如果在短時間之內不能把戰爭能量釋放出去,那就麻煩了。
鹿音:我補充教授一句,就是說實際上美國這兩年,美韓聯軍針對朝鮮的作戰計劃,至少有兩個是從過去的模擬計劃,變成了實戰計劃。這就是說,只要有這個情況,第一時間的判斷是這樣的,就可能自動升級為實戰。
呂德宏:現實也有心理戰的作用,故意放出這個風來。所以說,儘管各方都不想打一場大仗,但是因為這種擦槍走火,或者被人操縱,這就很麻煩。
郭震遠:不光在朝鮮,你像敘利亞,還有別的地方。
呂德宏:許多事都難以理解,用常識難以理解。但我們必須堅持常識和久經考驗的原則。當前中國政府就是這樣做的。反對戰爭,反對核武器,支持南北雙方自主和平統一。誰製造麻煩就反對誰,誰製造麻煩就準備承受其後果。我們堅持這些原則,不僅是為中國的利益,也是為東亞以及世界人民、包括半島南北雙方人民的共同利益。在時局複雜敏感的時期,當事各方應儘量減少非絕對必要的軍事行動,如美韓的所謂例行軍事演習。至於派出戰略轟炸機和航空母艦,這些做法不是建設性的。
這次朝鮮說的很清楚,主要矛盾是與美國的矛盾。這就需要雙方採取行動,緩和局勢,打開局面。剛才鹿教授提出,比如說朝方是不是對局勢的判斷有點過。我就此提幾個基本的東西。第一個,就是2000年到2008年,韓國從國際社會上採購的先進武器量是朝鮮的一百倍。客觀地說,雙方靜態的實力差距是有的。不能否認這一點。
郭震遠:就是朝鮮是處於劣勢的。
呂德宏:從發展趨勢來看也是這樣,世界都在制裁它。這種形勢再發展下去,這個差距只會越來越大,趨勢一定是這樣的。另外一個,事實上經濟制裁,對朝鮮的威脅也很大,有關國家所主張的惡意經濟制裁,其實也是一種大規模毀傷性的手段。比如說美國對伊拉克的制裁,就是在聯合國的名義下進行的,導致伊拉克150萬人非正常死亡,其中至少包括50萬兒童非正常死亡,這就是大規模毀傷性手段。在客觀上,比如說朝鮮兒童營養不良的問題,有多少是內政問題,有多少是國際制裁造成的?伊拉克人民的這些苦難顯然是國際制裁造成的。傅院長說的特別好,現在是歷史的、現實的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問題,濃縮在當前這個階段。當前在加強現實危機管理的同時,各方一定要把這些根上的問題想透,如果不想透一定會出問題。中國政府為公正解決朝鮮半島局勢問題付出了巨大努力,理應受到理解和支持。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我想,這是中國政府對朝鮮半島政策的境界。
鹿音:有的時候看美國人非常成功的,他對輿論的操縱非常成功,成功地通過這幾年的一些偶發事件,把一個本來主要是美朝之間的事,成功的轉移成了中朝之間的事,搞的我們現在很難做,就是我們的政策空間越來越小。不能忽視國際輿論,哪怕它不公平,可是它存在,它就在壓你,而美國操縱的能力非常強。
郭震遠:對待半島危機還要按20字方針說的辦
在世界各個大國當中,我們國家的核安全環境是最差的,怎麼說呢?我們周邊,從北算起,俄羅斯,西邊繞過來巴基斯坦、印度,都是所謂有核國家。東南亞這塊目前還沒有。再轉過來,韓國、日本本身沒有,但是駐扎的美軍有,這北朝鮮再有,全世界所有的大國裡邊,核安全環境最差的就是我們國家。所以朝鮮半島無核化,這是我們切身利益所在,而且我們是真誠的要來努力爭取這個目標。但是實事求是地講,在現實情況下,這個問題好像又總也不能落實。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定要表述清楚的,這是我們的關切和利益所在,我們必須要講清楚。所有有關的國家,和我們友好的,和我們不怎麼友好的,都要明白,這是中國真正的利益關切之處。
在這一次的半島危機上,我覺得我們的處理,第一,和以前比確實有變化。第二,到現在為止,我認為,我們的調整是對的,是必要的,必須有所調整。因為這個形勢,各方面的情況都變了,我們考慮任何問題,必須首先從我們自身的利益來考慮。當然這個利益不是很浮淺、眼前的,我們要通盤的考慮。
整個半島危機,我同意前面大家講的,直接的爆發一場重大的衝突,我認為可能性確實很小。不發生重大衝突,就不存在我們捲入的問題。我們捲入只有在發生重大衝突的情況下,才有可能。那麼一些所謂的擦槍走火也罷,小的突發事件,就包括像天安號,像延坪島這樣的事件,應該說都還不至於出現我們直接捲入這種前景。所以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還是按20字方針說的,冷靜觀察、穩住陣腳、沉著應付。用在這個問題上,恐怕是非常準確的一種說法。這是我的一點想法。
呂德宏:美國的核政策有大問題
我談一點,就是中國積極推動六方會談,實際上中國這個努力,遇到很多困難,其中包括美國的不合作。曾在2006-07年擔任六方會談美國代表團副團長的Victor Cha,在離任後給奧巴馬政府的政策建議,大意是,“美國對朝政策的最終目標,不是無核化,而是管理一個最終繼承的過程。也就是一個統一自由的朝鮮,作為美國維持亞洲和平的夥伴和美國的全球性夥伴。”那麼,六方會談是幹什麼的?直接和主要目標是無核化,對吧?但是參加六方會談的美國高級官員他內心里想的,不是這麼回事。
另外,我感覺美國自身的核戰略,它在邏輯上、道義上和歷史上都站不住腳。它一直奉行雙重、甚至多重標準。比如說它憑什麼根據所謂的政權性質,就決定哪個國家是負責任的,哪個國家是不負責任的?比如印度是負責任的,它就可以進行核試驗,可以停留在國際核軍控體制之外;以色列也可以例外。另一方面,美國的核戰略和核政策很難說是民主的。它不僅不民主,甚至在一段很長時期脫離文官的實質性控制。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司前司長理查德·哈斯曾提出,“有關核軍控的概念問題已經解決,剩下的只是執行問題。這是‘內部人的工作’。”美國中情局前局長特納將軍在90年代後期曾指出,“沒有任何人能保證來自總統和國防部長的指令會體現在這些計劃裡”,“核作戰條令成為官方政策,是因為沒有經過徹底的公眾審議。當前沒有任何其他領域比核領域更需要貫徹公眾對官員的控制原則”。美國學者Jonathan Schell指出,“美國人民從來沒有投票來決定將首次核打擊或主導升級作為國家核戰略。從來沒人問過美國人民,他們是否希望以全球毀滅為工具來對付其他國家”。所以說美國的核戰略,可以說是一個非常不負責任的泥潭。因此,說朝核問題,一定要說全。
袁征:從邏輯上講,朝鮮講的理由,其中一點就是這個。
呂德宏:90年代後期,美國有個學術機構用公開的數據和公開的計算方法,推演美國的SIOP,統一核作戰計劃。他們得出個結論,就是用四到五百枚核武器,完全可以癱瘓俄羅斯。當然俄羅斯也可以對美國做到這一點。由此看來,美國保留這麼多核武器,說到底不是出於所謂國家安全的需要,而是國內政治、軍種利益和軍工國會復合體在作怪。所以奧巴馬說無核世界之類的,根本落實不了。一旦進行核態勢調整,他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內部阻力。所以他的核戰略、美國的核戰略,在本質上就是一塌糊塗四個字,說出多少漂亮的術語都是面上的。在核國家當中,中國的核戰略是最合理和最負責的,老一代定的規矩沒變過,也沒有任何改變的必要。因此,中國推動半島無核化擁有道義的優勢。
郭震遠:我同意你講的。
王俊生:實現半島無核化是中國的核心利益
我非常同意郭老師講的,半島無核化切切實實是我們的一個核心利益,另外還是一個國際形象。因為這一塊,對我們的危害,要比對美國的危害大。但是美國仍然堅持無核化,它在輿論上,成功的把責任轉嫁到中國頭上。另外一點,就是朝鮮這邊,目前來看,朝鮮當然有不確定因素。首先朝鮮對中國的不信任非常的明顯。譬如我們在跟他們交談的時候,他們就公開說,你們和我們的敵人關係如此密切,我們怎麼能夠信任你?我們不是真正的朋友。
另外,朝鮮這邊,也能感覺到一些變化,尤其他們的精英層面,對外面非常了解,比如說談國際關係,邏輯性非常強,而且非常到位。從朝鮮這個角度,我倒認為,目前還是一個時間之窗,朝鮮確實比較困難,就是說整個國家經濟的發展,物資的供應,確實非常困難。包括對信息的控制。那麼目前,譬如說一到三年,如果說它仍然不對外進行開放的話,那麼我想它將來對外開放,阻力和困難更大,因為它與外界的差距太大了。
鹿音:對待朝鮮要調整心態 不能期待過高
我們在談及朝鮮的時候有一個心態問題。就是對朝鮮而言,首先要認識到朝鮮是一個主權國家。第二,我們是不是該從一個主權國家的行為模式角度看待朝鮮的行為。第三,我們如何跟這個主權國家打交道。我們跟美國、韓國實現關係正常化以後,俄羅斯跟美韓也實現國家關係正常化,朝鮮卻沒有跟美、韓實現關係正常化。這種力量的失衡,使它對待外界心態也受到影響。
朝鮮是主權國家,它有它的國家利益,它不可能按照別的國家利益來做事。我覺得這也是一個調整,就是我們對朝鮮的期待,其實也不必過高。
郭震遠:中國要堅持和為貴的外交政策
我覺得,你這個考慮,從研究問題的角度來講,是可以這樣來考慮。我也不認為,第一,一定要讓朝鮮完全和我們保持一致。這從老一代,從毛澤東那裡開始,對這個問題,就有清醒的判斷。
第二,我們也不能在邊界上製造一個完全和我們敵對的國家。別說朝鮮了,任何國家都是一樣,包括日本,包括越南和印度。我總覺得,現在社會上有一種思潮,很要不得,就是說我們是大國了,我們有力量了,我們要怎麼樣怎麼樣。蠢不蠢啊!你弄的到處都是敵人,怎麼過日子?還是和為貴,就是過去毛澤東講過的,一直團結到敵人面前的最後一個人。朋友總是越多越好,當然朋友有親疏之分,但是總之是朋友,不是敵人。我認為總體上來講,咱們國家在處理這些問題上還是很清醒的。但是也不能否認,這兩年,隨著網絡的發展,這種思潮確實是很值得注意的。強大了,你更要謹慎,而不是強大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我在今年《中國評論》一月號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副標題就叫對20字方針的再認識。我說不管用什麼形式來否定韜光養晦,從根本上來講,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認為中國強大了,就要變成第二個美國。是把美國作為中國發展的榜樣和目標。這是完全錯誤的。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朝鮮半島問題,等於這一次危機,對我們也是一個考驗。我認為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做法總體上,應該說還是比較做得好的,不是說每個細節都怎麼樣,大的方向還是對的。
傅夢孜:危機造成的影響明顯要做長期準備
這次危機,還不能說過去了。但是這個危機造成的影響,像袁征先生講的,確實越來越明顯。第一,可以說美國、韓國等認為的朝鮮領導人更換後,對朝鮮社會會出現變化的某種幻想已經破滅,原來可能認為,金正恩有過接受西方教育的背景,年輕有活力,可能更為重視民生,經濟上可能搞活一點,由此會導致朝鮮社會發生一些變化;現在看來,金正恩的行為模式沒有改變。美韓期望朝鮮社會發生很大變化,可能是虛妄的感覺,是不現實的。通過這一輪半島危機,各方面看得更清楚了,朝鮮搞的還是老套路,就是挑戰-升級-對話-援助-再挑釁……這一套可能不會像以前那麼有效了。
第二,加快了美國“重返戰略”的步伐,或者說美國重返戰略獲得新的刺激。本來奧巴馬第二任開始,會相對淡化重返亞洲政策的軍事色彩。經過這一次危機,包括反導系統在內的美軍事力量仍在向亞太集結。此外,這次危機有關方提出動用核遏制,甚至明確提出核打擊,這是一種比較令人擔憂的情景。
第三點,我同意剛才講的,美國主導的同盟體系會更加鞏固,美韓、美日同盟都有這種勢頭。這是一種單邊體系,並不有利於亞太的和平與穩定,這也說明亞太地區安全機制的構建,更為緊迫。
對半島不時出現的這種折騰情況,要做長期準備,對抗-緩和-對抗這些行為模式還會繼續存在下去,短期內不會消停。而由此導致的一些附帶影響(如美軍力進駐),更需要長時期密切關注。
袁征:中朝應建立復合型的立體化關係
中朝關係的問題,我覺得出發點還是要站在它是國與國之間正常關係的立場上,不能走極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外一個極端。中朝之間,我覺得應該是一種復合型的立體化的關係:也就是說,有些問題中朝之間應當好好地溝通,了解對方的真實意圖,哪些事朝鮮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對於朝鮮合理的訴求,中方應適當考慮,甚至提供一定的幫助;對於朝鮮採取積極的步驟,中方應當給予肯定和鼓勵。對於有些涉及中方底線的事情,中方也應當講求原則,直接告知朝鮮方面。如果朝鮮不顧中方的感受,所作所為傷害到中方的國家利益,中方完全有理由對朝鮮採取懲罰和制裁舉措。中朝雙方可以達成某種妥協,盡可能尋求一種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平衡,但前提是不能損害中國的國家利益。
(本論壇全文原載《中國評論》月刊2013年7月號)
評論員簡介
傅夢孜: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主要從事中美關係、世界經濟與政治等問題研究。主編有《世界大轉折》、《中美戰略關係新論》等。
袁征: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美國外交研究室主任、研究員、學術委員會委員,主要研究美國外交與中美關係。1999年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美國學系獲得國際政治學博士學位。至今在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30餘篇,參與著述並發表的著作10餘部。此外,應約在數十家報刊上發表國際時評文章300多篇。
呂德宏:中國國際戰略研究基金會研究部主任,博士。主要研究領域為戰略規劃、地區安全和聯合國維持和平問題。
鹿音: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副研究員。國防大學軍事戰略學碩士,軍事科學院國際戰略學博士生(在讀)。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安全與發展研究所訪問學者。主要研究方向為軍控裁軍、核不擴散,軍事外交與地區安全等。
王俊生: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助理研究員。2009年獲博士學位。2007年至2008年受教育部資助赴美國美利堅大學國際關係學院訪問學習。主要研究領域為東北亞地區安全(側重朝鮮半島地區)、中國外交戰略的理論與實踐。著有《朝核問題與中國角色:多元背景下的共同管理》(繁體版2010年9月於台灣出版)一書。在《世界經濟與政治》、《外交評論》、《當代亞太》、《現代國際關係》等刊物上發表學術文章與政治經濟評論60多篇,並參與或獨自翻譯英文著作多部,先後主持或參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務院應急辦、教育部等部門的多項課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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