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葛洪其人
葛洪(約281—341年),字稚川,自號抱樸子,江蘇丹陽句容人,出身江南士族,其父悌,曾在吴國做官。葛洪13歲時,其父去世,從此家道中落。但其好學不倦,博覽群書,以儒學和好“神仙導養之法”知名。後碰西晋“八王之亂”,葛洪來到當時頗爲安定的廣州,在這裏遇上南海太守鮑靚,深得太守賞識,並與獨女鮑姑妻之。葛洪承襲了鮑靚之道學,還對醫學、藥物學作了多方面研究,學問大長,成爲一位道學家、化學家、醫學家。葛洪上任廣西勾漏縣令時經過廣州,爲刺史鄧岳挽留,給他煉丹原料,於是葛洪隱居廣州附近博羅縣羅浮山,從事煉丹術,並潜心著述,開創爲嶺南道教聖地,羅浮山逐漸成爲嶺南道教名山。在羅浮山創建的冲虚觀内還有葛仙祠,供奉葛洪和鮑姑,祠後有“葛洪煉丹竈”等名勝。
葛洪在羅浮山著書立説,凡13年,筆耕不輟,著述甚豐,有《抱樸子》内篇10卷,《抱樸子》外篇50卷,《金匱藥方》100卷,《肘後備方》4卷,《神仙傳》10卷,《隱逸傳》10卷等。其中《抱樸子》一書爲其代表性著作。《内篇》總結了戰國以來神仙家理論,集魏晋時代煉丹術之大成,《外篇》論述人間得失,闡明他的社會政治觀點,是政論性著作。《晋書·葛洪傳》稱其:“博學深怡,江左絶倫,著述篇章,富於班(固)馬(司馬遷)。” 葛洪道學具有深刻哲學和宗教意義,其《抱樸子》有廣泛科學、醫學、生態、養生等價值,至今仍不失其應用參考。
二、葛洪與西樵山
葛洪一生的活動,雖然以羅浮山爲中心,但西樵山與羅浮山齊名,同爲南粤名山,且相距不遠,兩地交通方便,葛洪前往西樵煉丹修煉完全是情理之中,這基於以下依據。
一是西樵山具有適於煉丹條件,爲葛洪選擇地點之一。這首先在於西樵山和羅浮山一樣,是個洞天福地。山上深谷岩洞,舊説有36處,實際不止此數,如白雲洞、雲谷洞、烟霞洞、寶林洞、碧玉洞、九龍岩、左、右天泉洞等,多數空豁寬廣,清流環繞,雲樹青蒼,野蔓飄垂,遠離人世。大扺神仙都喜歡這些洞府,凡人也樂於選擇爲修持之地。例如明大學者湛若水即隱居烟霞洞著書立説,後建大科書院授徒。寶林洞是明尚書霍韜築四峰書院之處,霍韜還在碧玉洞内築室隱居著書。康有爲讀書静養於白雲洞,修心養性,出山後,鼓吹維新,發動變法。故有關西樵山文獻、記游著作,大不乏有關記載。根據《西樵遊覽記》所載,噴玉喦“南漢時烏利道人修煉於此”,九龍洞,“世稱紫姑上昇處”,紫姑峰,“世傳紫姑修煉於此”,聚仙台“群仙宴於此。”如此等等,皆顯示這些洞穴隱藏着修煉成仙故事,與葛洪作爲道學大師價值取向,對環境追求相符合,會栖息於此。其二,西樵山是座死火山,在岩漿噴發或溢出過程中,隨着温度降低,會産生不同岩石、礦物和地下水,它們含有不同元素,可供煉丹。如西樵鐵泉喦,“有石乳、石笋、石燕、山民常取之。”如果這是沉積岩的話,那麽錦喦“石備五色”。據《西樵遊覽記》,山上産白、紫、青、紅、紫、黑、黄等顔色岩石或礦物,内含各種元素,古人相信可以煉丹,葛洪應不例外。又西樵山下今存仙崗仙迹丹泉,分雌雄兩處,和“蟹泉仙井”。自古以來涌水不絶,水質清冽,附近居民常年來取,今已成爲南海不可移動文物。丹泉所在的村落有葛仙祠、規模宏大,爲村民崇拜之地,内藏傳爲葛洪煉丹鐵坩,鄉民視爲至寶,受到妥善保管,顯見爲傳説中煉丹證據。其三,地名證據。地名是一種歷史化石,反映歷史真相或傳説,有很豐富文化内涵。南海有丹竈鎮,《廣東地名詞典》記“丹竈鎮,在桂城鎮西約22公里,官山涌西岸。相傳東晋葛洪從羅浮山至此,在附近金峰崗結竈煉丹,故名丹竈。”又葛洪活動範圍很廣,嶺南多個地方留下他煉丹修道遺迹。廣州中山七路有浮丘丹井,白雲山下有“葛仙道院”,始興玲瓏岩有葛洪師徒煉丹仙室,德慶有葛仙園,英德、清遠也有同類遺址,廣西句漏(今北流縣)都嶠山亦傳爲葛洪煉丹遺址。特别是西樵山附近地區,有不少葛仙祠,除上述丹泉所在村落以外,順德樂從鎮有葛岸,也有葛仙洞,葛仙翁煉丹井,葛仙道岸,大良有煉丹井等,都可作爲葛洪活動留下足迹。其四,詩詞證據。以詩证史是陳寅恪先生治學方法之一,西樵作爲南粤名山,遊歷、吟詩者代有其人,詩作中不少地方提到葛洪,亦可作爲葛洪在西樵煉丹一種佐证。兹列數首如次:萬曆七年,南海知縣周文卿詩:“南海多仙山,此山(西樵)仙獨早。” 明黎民表《尋烏利仙人舊迹》曰:“勾漏丹砂猶未就,蓬萊雙鳥浪相求“,又詩曰:”地接丹砂多氣色,心隨猿鶴幾翻飛。”李昴英:“水廉不卷四時雨,丹竈長凝萬古煙。”歐大任《鐵嶺精合》詩雲:“石室竟藏高士傳,山園猶種故侯瓜。虎看丹竈多年火,樹桂詩瓢幾度花。小草尚慚曾出洞,至今猿鳥怨烟霞。”清南海縣令胡雲客《游西樵》,直思葛洪同游,詩曰:“底須方外訪蓬萊,三島誰移此地來。青嶂霞騫疑紫闕,碧桃花發擁瓊台。泉瀏石肺諸岩静,猿嘯峰頭萬壑哀。若伴葛洪登絶頂,丹砂好向藥爐栽。”這些詩句雖不能確指葛洪在西樵踪迹,但它們不止一處與葛洪相聯繫,並引入詩中,也算是一種“口述歷史”。
三、葛洪道學關於養生理論
由上述可知,葛洪應上西樵煉丹,以求長壽成仙,其理論基礎是葛洪道學,其中核心内容是長生不死和成仙理論,也是葛洪養生論基礎。這包括兩方面,(一)是形神關係。葛洪認爲,人體由兩大部分組成,即形和神。他説:“夫有因無而生焉,形須神而立焉。有者,無之宫也;形者,神之宅也。……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即形神都重要,不可分割,但葛洪更强調神的重要性,體形須依靠精神而立,據此建立、宣揚人可以長生不死,人能成仙的理論。他繼而指出存在於人體中之神,實與養生之道密切相關。他舉例説:“恃年紀之少壯,體力之方剛者,自役過差,百病兼結,命危朝露”。“養生以不傷爲本”,並引神農之説:“百病不愈,安得長生?” 所以要保持形神俱在。葛洪又提出(二)形神相衛觀點,即正氣不衰,則外力難以進入人體。欲達此目的,就要增强自己扺抗力,也就是要依靠道,有道才有神,反之則無道。他勸告世人,“凡爲道者,常患於晚,不患於早”。即學道要早,盡早養神,神明自足,形體安康。由此,葛洪得到兩個總結性觀點,第一是仙經所言,“養生以不傷爲本”,這是個基本前提。第二是如果人得病,雖然服草藥可以治癒,身體好轉,但對患大病者,不用大藥,不僅不能長生,甚至不能延其性命。只有服大藥才能延其大限。這是葛洪養生思想的根本原則。(三)修小見大,早勝於晚。葛洪認爲,人體是一個有盡之物,自出生以後一直在消耗,不能供給無窮之消耗,爲此必須補充之。其在所著《抱樸子》中説:“人無少長,莫不有疾,但輕重言之耳。而受氣各有多少,多者其盡遲,少者其竭速。其知道者,補而救之,必先復故,然後方求量表之益”。但人們往往有病時,才關心服藥治病,没病時,就忘了服藥治療,更談不上修道。也忘記了注意飲食、冷熱、勞逸等,不注意修道,就不能抑制或减緩先天賦予生生之氣的消耗,不能增益自己的體能,修益自己的形體。在自己環境中,風寒濕熱的侵襲,會導致患病,其結果加快了自己禀賦的消耗。但人們往往不知過失在自己,反責怪修道無用。他告誡人們:“故曰非長生難也,聞道難也;非聞道難也,行之難也;非行之難也,終之難也”。他比喻“夫修道猶如播谷也,成之猶收積也。厥田雖沃,水澤雖美,而爲之失天時,耕鋤又不至,登稼被壟,不獲不刈,頃畝雖多,猶無獲也。”即修道就像種田,應按時播種、耕耘、收割,否則,土地再多,也無收穫。他還提醒人們:“故治身養性,務謹其細,不可以小益爲不平而不修,不可以小損爲無傷而不防。凡聚小所以就大,積一所以至億也。若能愛之於微,成立於著,則幾乎知道也。” 所以修真養性應從小處着眼,從早開始不能太晚。(三)是拜師修煉。葛洪十分强調長生成仙要靠自己學習、修煉、但同時要靠拜師。他指出“務學不如拜師”,他認定古之仙人都是從苦煉中得來。他説:“彼(仙人)莫不負笈隨師”,積其功勤,蒙霜冒險,櫛風沐雨,而躬親灑掃,契闊藝藝,始見之以信行,終被試以危困,性篤行貞,心無怨貳,乃得昇堂以入於室。他列舉了老子、黄帝等神仙能得道,都經過拜師學藝而成不是生來就是神仙,即神仙無種,不是由特殊禀賦而來。葛洪這些形神相關理論,關鍵於在人體個人修煉、養生,其中又以從小時做起,從小處做起爲上。但都投師學習,不是先天而是後天而成,神仙無種。
在擺正形神關係基礎上,葛洪論证了能够成仙的理論根據。他運用形而上學方法,反復説明神仙的存在和成仙的可能。他把共性和個性、普通性與特殊性加以割裂,認爲有始必有終,有生必有死,這是共性,是普遍規律。但事物又是千差萬别的,各有其特殊性,長生不死的神仙與凡人不同,是一般之外的個别,是獨立於普通之外的特殊。同時他又以人們現在認識的只是有限的事物,而“天地之間,天外之大,其中殊奇,豈違有限。”“欲以所見爲有,所不見爲無,則天下之所無者,亦必多矣。”“夫所見少,則新怪多,世之常也。” 他以人們已經認識的事物比還未認識的事物少得多,來論证長生不死的神仙的存在。又説神仙:“前哲所記,將近千人”。爲了使人相信長生不死的理論能够成立,他特强調差异的重要性來論证仙人的存在。他説:“有生最靈,莫過於人。貴性之物,宜必鈞一。而其賢愚邪正,好忍修短,清濁貞滛,緩急遲速,趨舍所尚,耳目所欲,其爲不同,已有天壤之覺,冰炭之乘矣。何獨怪仙者之异,不與凡人皆死乎。” 即仙人可以超越有始必有終規律,有自己特殊性,猶如竹柏與一般植物,龜鶴與一般動物不同一樣。但實際生活中,没有人見過真正的神仙。爲了澄清人們對神仙存在懷疑,葛洪鄭重地説,“淺識之徒,拘俗守常,咸曰世間不見仙人,便雲天下必無此事。夫目之所曾見,當何足言哉?天地之間,無外之大,其中殊奇,豈遽有限。詣老戴天,而無知其上,終身履地,而莫識其下。形骸已所自有,而莫知其心之所以然焉。壽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修短之能至焉。况乎神仙之遠理,道德之幽玄,仗其短淺之耳目,以微妙之有無,豈不悲哉?”他進而指出:“目察百步,不能了了,而欲以所見爲有,所不見爲無,則天下之所無者,亦必多矣。所謂以指測海,指極而雲水盡者也。”這些論述,實回到上述一般以外的特殊,認識的局限,神仙就是一種特殊性存在。
爲了長生不老和成仙,必須按照葛洪提出的循序漸進的修煉方法,即他指出的:“凡學道當階淺以涉深,由易以及難。志誠堅果,無所不濟,疑則無功,非一事也。”這包括的内容很廣,甚至連感神明,結師友也算在内,但服食金丹大藥才是得道的根本。大藥是指求得長生不死的各種藥物,如金丹、黄金等,多爲無機物加以煉制者。如魏晋時流行的“五石散”,大概指石鍾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其中有些是有毒的,如砷,食少量可促進消化,强健神經,改善血液循環。食用過量則會中毒,食用“五石散”曾成爲魏晋時社會風氣,如同後世鴉片一樣,不少人由此中毒身亡,但此風支持、推動了煉丹術。葛洪金丹大藥亦類於“五石散”。他明確地將藥分上中下三等。“上藥令人身安命延,昇爲天神,遨遊天下,使役萬靈,體生毛羽,行厨立至。又曰五芝及餌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雲母、太乙禹餘糧,各可單服之,皆令人飛行長生。又曰:中藥養性,下藥除病,能令毒蟲不加,猛獸不犯,惡氣不行,衆妖並辟。小藥是指“五芝”之類植物,五芝者,“有石芝、有木芝、有草芝、有肉芝、有菌芝。”小藥可延年治病,但要成仙,非大藥不可。除了食藥,寶精愛氣也是修煉不可或缺一課。所謂寶精,即房中術,指男女合氣之術。葛洪指出:“然又宜知房中之術,所以爾者,不知陰陽之術,屢爲勞損,則行氣難得力也。”他還説“夫陰陽之術,高可以治小疾,次可以免虚耗而已。其理自有極。……人不可以陰陽不交,坐致疾患。若欲縱情恣欲,不能節宜,則伐年命。善其術者,則能都走馬以補腦,還陰丹以朱腸,採玉液於金池,引三五於華樑,令人老有美色,終其所禀之天年。”他特别針時人對房中術誤解或歪曲,在《釋滯》中寫道:“房中之法十餘家,或以補救傷損,或以攻治衆病,或以採陰益陽,區别對待增年延壽,其大要在於還精補腦一事矣。……人復不可以都絶陰陽,陰陽不交,則坐致壅閼之病,故幽閉怨曠,多病而不壽也。任情肆意,又損年命。唯有得其節宣之和,可以不損。……志求不死者,宜勤行求之。”葛洪强調房中術之根本,在於還精補腦,但此話到底指些什麽,他没有進一步解釋,只説“彭祖之法,最其要者。”按彭祖乃上古之人,在御女術方面有專長,葛洪對其肯定,唯不見具體内容。
葛洪還對辟谷即斷糧修煉有所論述,指出“辟谷大約有三種,即服藥斷谷,服氣斷谷,符水斷谷,三者可組合兼用,如服藥和氣,符水服氣等。辟谷不能長生,但可以减少病痛。葛洪“餘數見斷穀人三年二年者多,皆身輕色好,堪風寒暑濕,大都無肥者耳。……問諸爲之者無不初時少氣力,而後稍丁健,月勝一月,歲勝一歲,珔爾,可久無嫌也。”但辟谷有風險,若隨意實行,可招致負面效應。他勸人不一定要實行,除非饑荒,隱居山森,能辟谷者可不致餓死。辟谷今天對一些人减肥,或許有一定參考作用。
最後,葛洪長生成仙術,在强調内修外養之同時,還須積善立功,認爲“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爲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方術,皆不得長生也。”他把“不忠不孝”和“諸横奪人財物者”,看成重大的罪過和惡事,認爲不論是做了惡事,還是“但有惡心”而無惡迹者,都將受到神靈的懲罰,减短壽命,更不可能成仙。
四、西樵山建立養生文明基地對策
上述葛洪關於長生成仙養生論,是一個完整思想和踐行體系,揉合儒道學説,有其合理性一面。長生成仙雖不可能,但其養生之術,却有可取之處,可供現代養生長壽參考。對於西樵山而言,大有葛洪理論應用天地,可以其爲指導、建立西樵養生文明基地。這是基於以下理由:
一是西樵有良好自然和人文環境,不僅適宜建立自然生態型養生基地,而且其厚重歷史人文積澱,可比肩於南粤任何一座名山,只要深度開發打造,即爲一項非常罕有寶貴文化資源。它與西樵自然環境相結合,即有可能成爲一座現代養生文明名山。加之它處在珠三角這個廣東經濟高地,有足够多優越條件和養生客源,這個基地的建設和客户,是毋庸置疑的。
二是西樵是理學名山,有着蜚聲海内外國學聲譽,更有一大批聲名顯赫歷史文化名人,這也是一筆不容忽視的歷史文化資源。但至今開發利用甚少,大多處於塵封或淺表開發狀態,遠未達應有深度和水平,故應將西樵理學研究繼續引向深入,使之成爲珠江流域理學研究一個基地,一面高高飄颺的旗幟。爲此,恢復或創辦一、二座書院,也是符合時宜之舉。
三是葛洪在西樵遺址遺迹尚少,雖不能與羅浮山比擬,但這兩座名山横峙珠三角左右,相信葛洪在西樵遺址遺迹仍有深入調研必要和可能,應組織力量作爲專題開展相應搜集和梳理,形成完整、系統葛洪在西樵成果,作爲養生基地參考。
四是參考葛洪養生方法,作試驗性踐行,打出“葛洪養生基地”品牌,吸引不同需要人士。例如辟谷,可衍生爲减肥,供三高者(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者)作爲輔助治療參考。又如房中術,可從性教育或性健康,性文化教育角度,在有關方面准許之下,開展相應試驗,大不必談性如談虎色變。仁化丹霞山性博物館、廣州一年一度性文化博覽會在這方面積累不少經驗,當可供借鑒。實際上,養生内涵很廣泛,可引入治療、康復、體育、培訓等,建立起有嶺南特色的養生産業,其效果當可預期。
(原載《珠江文明八代燈塔》,廣東旅遊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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