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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話傳播與廣東地名文化景觀

  閩南話是廣東一個主要方言,分佈從潮汕到海南島沿海地帶。以閩南話爲最重要一個依據,劃分出福佬民係和福佬文化區,與廣府、客家文化區一起,搆成廣東區域文化版圖。福佬文化有許多顯著文化特質和風格,在區域文化各個層面上都有鮮明表現,其中在地名文化上反映也甚爲突出,是福佬文化區一個很有個性的文化景觀。藉助於這些地名分析,可瞭解福佬文化歷史、内涵和對外傳播,以及與周邊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具有重要的學術和實用意義。

  一、閩南話在廣東傳播的自然和人文背景

  閩南話分佈廣東蓮花山脈和南海之間,爲河流冲積或海積平原與台,地勢低平,河網交錯,海上交通方便,利於人群往來。廣東相鄰的福建,北部多山地丘陵,人口多集中於南部平原和低丘地區,與潮汕平原實爲一體。明人王士性説“潮(州)與汀、漳平壤相接,又無山川之限。其俗之繁華既與漳同,而其語言又與漳、泉二郡通”。這種區域關係,爲閩南話的傳播奠定了深厚的自然和人文基礎。

  福建與潮汕地區一樣,古代爲閩越人居地,族源相同。唐杜佑《通典》雲;潮州“亦古閩越地”。宋歐陽忞《輿地廣記》曰:“潮州春秋爲七閩也,戰國爲越人所居。”宋王象之《輿地紀勝》也指出:“雖境土有閩廣之异,而風俗無漳潮之分。”故閩南和潮汕自成一體,有别於嶺南其他地區,加上兩地在歷史上有過一個時期屬同一個政區。唐太宗貞觀三年至十年(629—636年)潮州與福建同屬江南道;唐玄宗開元二十一年(733年)潮州隸於福州都督府,翌年潮州與漳州脱離福建,改隸嶺南經略使;到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漳、潮二州一起割屬福建經略使,天寶十年(751年)再歸嶺南經略使;唐肅宗至德上元元年(760年)復歸福州;唐代宗大曆六年(771年)潮州割隸嶺南節度使。自此以後,潮州才經束與福建的行政建置關係,穩定地在廣東政區範圍内存在和發展,但這前後有140多年在同一政區之下所形成的牢固的社會經濟和文化聯繫,無疑爲閩南人遷移和文化扎根潮汕奠定了牢固的基礎。故後有潮汕“親閩疏粤”之説,與此不無關係。

  二、閩南話形成和對外傳播

  據語言學者研究,上古時代,在各種社會變動中,吴越人向南遷移,給福建帶來吴越語,潮州也被其影響,滲入吴越語成分。東晋南朝以降,中原漢族曾四次大規模進入福建,大大地增加了福建地方人口,也帶來了中原漢語,與吴越語、閩越語相互交流和融合。特别是唐代陳政、陳元光父子開發漳州,促進了當地社會經濟發展,也包括了語言的融合,閩南話基本形成,并覆蓋潮州。一個有力證據是韓愈貶潮州,“以正音爲郡人誨,一失其真,遂不復變”。即以中原漢語統一當地語音,但未見成效,可見潮州話已基本定型,難以改變。這自然離不開閩南話的傳入。

  唐末五代十國,福建在王審知治理下,社會經濟穩定發展,成爲東南富裕之邦。到宋室南渡,大批中原人士避亂入閩,福建人口急劇增加,土地承載不了巨大人口壓力,只有外遷到近潮州和廣東其他沿海地區。宋代入居潮州人口增加,經濟文化興盛,楊萬裏詩雲:“舊日潮州底處所,如今風物冠南方。”這進一步加强了閩南話的發展和與閩南文化交流、閩南話成爲與粤方言并存的一種方言。

  宋代以後,大批閩南人遷入雷州半島和海南島,閩南話與與當地土話發生交流,融合和變异,最終發展爲閩南話的兩個分支,即雷州話和海南話,成爲閩南話在廣東的兩大板塊。康熙《海康縣誌·風俗志》曰:“雷之語有三,……一有東語,亦名客語,與漳、潮大類。”道光《廣東通誌》也雲:“瓊島孤懸海外,音與潮同,雜以閩人。”同時的《瓊州府志》也記:“瓊語有數種,曰東語,又曰客話,似閩音。”這樣,宋明以來,瓊雷地區已納入閩南話分佈區,與潮州地區一起,形成廣東閩南話,也是福佬話地帶,各種語言文化景觀也同時出現。

  三、廣東閩南話地名文化景觀

  地名是一種可視又可悟文化景觀,具有豐富的歷史、民族、民係、文化等内涵。閩南話在廣東傳播,使閩南話地名成爲它分佈地區一種很有區域特色文化景觀,异於廣東其他方言區地名。

  移民到達新地,建立聚落,多以故土地名命名。這類閩南話地名在潮汕地區至爲普遍,包括以厝、坂、墘、社、湳、汕等爲首尾地名。其中厝爲典型閩南話,意爲房子、家,擴大即爲聚落。厝這個閩台常用字,在福建用作聚落等地名有3643處,至於粤東有多少,據不完全統計,潮州厝地名有36處,揭陽13處,汕頭28處,汕尾46處。從地名結構看,多屬“姓+厝”模式,即一厝一姓,移民聚族而居,地名閩南話特色很明顯。如饒平有張厝、李厝、陳厝、林厝、崔厝、施厝等,澄海有劉厝、黎厝、蔡厝、廖厝、灰厝、王厝,海豐、陸豐也有不少以厝爲聚落地名。而豐順則有羅厝、張厝、林厝、洪厝、胡厝等,但已屬個别地名,説明豐順爲客家文化區與福佬文化區過渡地帶。至於垵(安)、坂、墘、隴(壟)、埭、社、湳等字地名,俗字不少。有些不見古書(如垵、墘),作爲地名在閩台很常見。而據《廣東省今古地名詞典》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詞典.廣東省卷》,這類地名在粤東很個别,説明它們多爲小地名,不爲一般地名工具書所載。如饒平有上社、坂上、安田、下安、光隴等;汕頭有上社、南社、蔡社、淘墘、金山塭、草塭、李厝塭、公塭、新田塭、埭頭、上埭等。汕尾有前中社、社尾、博社、社排、社徑、水墘、田墘、社前、坂英等。此外,“隴”字地名也不少,計潮安有12處,汕頭有19處,汕尾有9處,揭陽有10處等。“寮”字地名,饒平有13處,汕頭有37處,汕尾有49處,揭陽有21處等。但在民係混雜地區,地名分异也很明顯。如揭陽市普寧縣東部爲閩南語地名群,西部爲客家地名群。前者有豐美、新厝、洋古金、何厝圍、華隴、林厝寨、新寮、吉洋、郭厝寮、烏堆洋、社香寮、布袋寮、埔上、埔下、揚美、付浦、潮來港、華溪等。後者則有大排崬、黎頭崬、麻竹坑、白水磜、長山輋、雷公嶂、峨眉嶂、禾輋、磜仔下、水背崗、豐田坑、嶺下、田仔坑等,明顯帶有山區地貌特點,恰是客家人居地,與上述分佈在沿海台地、平原地區閩南話地名形成鮮明對照。

  閩潮人遷居雷州半島和海南島,許多聚落地名也在兩地傳播。福建常用一些表示人文地理的地名在海南很常見。在海南1:100萬地圖上527個地名中,有87個(占17%)可在福建省地圖中見到。這些相同的地名反映了兩地地名特點。如文昌縣較大地名在福建沿海同樣出現,文昌有東郊、東坡、東門,莆田也有;鋪前港爲文昌一個港口,福建閩侯、同安沿海也有此地名;東閣、蓬萊、南陽、後湖、鳳尾、竹林這些都是文昌較大的居民點,同樣的地名在福建的福清、閩侯、晋江、漳浦、長樂、平和、東溪等縣出現;在儋縣、昌江沿海有海頭、海尾、光村等港灣,它們分别在福建龍溪、莆田、晋江可找到。以上地名主要分佈在島北部沿海,又以文昌爲集中,西南和東南沿海較少,中部幾乎絶迹,少數在山區邊緣,這與閩潮商人活動地域不無關係。今日福建常見地名如坑、田、圍、尾、頭、潭、塘、坡等在海南很普遍。移民到達新居地,希望安居樂業,於是以安、仁、豐、興、福、龍、和等命名周圍地物,這類含義的地名在兩地屢見不鮮,乃兩地居民共同心理素質的反映。另外,兩地相同地名,在福建者主要在泉州、漳州、福州等沿海地區,内地甚少,反映這一帶歷史上商業和航海盛况。而在海南同一地名往往出現在福建多個地方,説明海南移民來源於福建很廣泛。如澄邁縣有太平,在福建永春、南平、浦城、建甌等縣皆可見;定安縣有龍門,同樣出現在福建漳平、龍岩、安溪、長樂、大田等縣;蓬萊在文昌,也見於福建安溪、永春、長泰、閩侯等縣。這類事例甚多,當然不是每個地名都有必然聯繫,但它們的一致或相類,應是兩地移民和文化傳播的結果。

  而在雷州半島,現有南田(塍)村、林宅(厝)寮村、平餘(村)、平原(村)、白院(村)、那卜(村)、那雙(村)、麻扶(村)等。據有關考證,其中“田”、“宅”與閩語“塍”、“厝”讀音一致,“餘”、“原”、“院”韵母與閩語相同,“那”、“麻”聲母與閩語相同,都説明閩人移入雷州半島留下地名。它們讀音差异和用字不同,爲後來音變結果.但無改於移民文化地域轉移的事實。另外,雷州半島一些小地名,皆以“仔”相稱,與閩南話相似。在海康(今雷州市)即有井仔、網門仔、下寮仔、坑仔、六洲仔、下元仔、東塘仔、英龍仔、新村仔、坡仔、調錯仔、賢樣仔、培家仔、油河仔、邁創仔等。在遂溪縣有釵仔、石塘仔、打鐵仔、分界鋪仔、牛圩仔、灣仔、田頭仔、黄川仔、石灘仔、那梭仔、急水仔、嶺尾仔、邁典仔、河圖仔、高塘仔、高田仔、新塘仔、蓮塘仔、尖仔等。湛江市郊區有鋪仔、後塘仔等,徐聞縣有田畝仔、枝仔、樑村仔、龍仔、南林仔等。廉江縣有新屋仔、田頭仔、良村仔、塘仔、黄塘仔等。顯見,這些仔字地名有較强地域性,未見於《湛江市地名志》,爲小地名,故不收,但恰好有閩南語地名特色,爲移民帶來所致。

  除了上述聚落地名,廣東福佬係地區以閩南話表示的涉海地名也不在少數,當然也有一部分是與聚落地名重復的。作爲政區名稱反映了臨海特點,如汕頭、汕尾、潮陽、潮安、潮州、澄海、海豐、南澳,以及海南、海口、瓊海、海康、徐聞等,皆離不開與海有關的含義。

  福佬人以耕海爲生,以“洋”、“港”、“埭”、“埕”、“隴(壟)”、“塭”等爲首尾的地名不少。“汕”即爲一種捕魚工具。港灣、海濱在當地經濟生活中占重要地位,這類地名很多,如牛田洋、楓洋、社光洋、南坑洋、黄竹洋、内洋、大坡洋、靖海、海山、海門、洋背、鴨頭洋、舵浦、浮洋、灣頭、官田洋、秀浦、海埔底、靖海、遮浪、下西港、港西、後港、大港以及海安、清瀾、潭門等。持别是帶“牛”字地名,鮮明地反映了以海爲田的農耕文化。除牛田洋外還有不少這類地名,如澄海有牛埔,南澳有白牛,海豐有牛湖、牛頭港、牛巴脊、牛脚村、牛皮地、牛母笏等。潮汕人圍海造田,稱爲塭,以塭爲通名的地名很多,如澄海有咸塭、新田塭、公塭,汕頭市郊有周厝塭、草塭,金山塭,陸豐有町下塭、新塭、大塭頭等。此外,煮海、採珠也爲福佬人經濟來源之一,這些産業地名有竈浦、珠浦、鹽鴻、蟹地、鹽嶼、鹽町、鹽町頭、珠池等。這些産業多依託海濱沙堤興辦,當地稱沙堤爲隴,即土埂,潮汕有東壠、北壠、内壠、隴尾、營壠、塘壠、金隴、隴一、隴二、寄隴、横隴、蔡壠、西隴、南隴、挑裏隴、隴頭、冠隴、下長隴、梅隴等。隴與“埭”皆有土壩之義,於是“埭”字地名在潮汕也常見。僅澄海一地即有尾埭、美埭、上埭、上埭尾、下埭尾、埭頭、海埭等。閩潮人到了雷州半島,也把很多海洋詞彚帶來,如“洋”字地名在雷州市有37處,如草洋、北泮洋等,在茂名則有亞洋、洋六水、洋頭坪、洋橋、大洋、湖洋角、湖洋灣等,反映福佬海洋文化在粤西南的烙印。

  兩廣沿海,特别是海南島漁民遠涉鯨海,開發南海諸島,那裏很多地名也屬閩南方言。海南漁民稱環礁爲“筐”或“圈”,故西沙群島羚羊礁也稱“筐仔”,華光礁也稱“大筐”或“大圈”,南沙群島榆亞暗沙在深水中,則稱“深筐”或“深圈”。環礁中澙湖稱爲“石塘”,西沙永樂群島多環礁,漁民稱之爲“石塘”。宋周去非《嶺外代答》曰:“傳聞東大洋海,有長沙、石塘數萬裏”,西沙華光環礁則稱“大塘”。這些名稱説明南海諸諸島自古以來已爲我國人民認識、開發和經營,福佬係漁民功不可没。

  媽祖作爲閩潮雷瓊人奉祀至篤的海神,除了小孩命名與媽神相關以外,以其爲通名的地名廣見於沿海,尤以航海、漁業發達地區爲甚。例如在汕尾,1949年前後7個街區中有4個以媽祖命名,即新宫媽、鳳山媽、後寮媽、千金媽。在媽祖(天妃、天後)廟分佈地區,這類地名甚多,包含着深刻的海洋文化底藴。

  四、小結

  基於相類的自然和人文環境,閩南和潮汕實爲一體。在歷史發展進程中,閩南話應首先形成,繼向潮汕地區傳播。唐末五代,閩南社會經濟進一步高漲,人口增加,閩南方言繼續進入潮汕,潮汕方言即福佬話基本定型。宋代以降,閩南居民大量遷入潮汕,同時扺達雷州半島和海南島,并發展爲當地居民的主體,統稱福佬係(人)(後又分潮汕係、雷州係和海南係,閩南話隨而傳播福佬係地區,並成爲廣東主要方言之一,主要沿廣東沿海分佈。閩南話具有豐富文化内涵,文化特質和風格,其中伴隨移民傳入廣東閩南話地名,在聚落地名、涉海地名等方面,呈大面積分佈,反映廣東沿海地形、聚落規模、宗族、農業、手工業、漁鹽業、水利工程、文化交流等衆多内容。説明閩粤間具有深厚歷史人文淵源和緊密的區域關係,是一種寶貴歷史文化遺産,應予珍視和開發利用,爲建立區域經濟合作,構建泛珠三角(即9+2)經濟區服務。

  (原載《河洛文化與閩南文化》,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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