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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明清琉球龍舟競渡及其相關文獻考述

  【摘要】 明清册封使及其從客詩文中的琉球王室龍舟競渡(也叫“爬龍舟”)多在中秋和重陽之間舉行,該活動最早見於明嘉靖陳侃《使琉球録》之“使事記略”。王室秋日賽舟的目的是琉球王爲餞别大清册封使團而特地舉辦的一種招待性、娱樂性觀賞活動,均伴隨有水亭宴飲之事,這種禮遇一直延續到琉球滅國前。明蕭崇業、謝杰主副二使的《皇華唱和詩》有同題詩《水亭觀龍舟》,首次以詩吟咏琉球王室的秋日賽舟,明萬曆夏子陽《使琉球記》、崇禎杜三策從客胡靖《琉球記》及所附“中山詩集”的相關文字還增加了王室秋日賽舟後觀看“夷戲”的記述,從中可知明代王室賽舟地點爲龍潭,賽舟人員爲官宦子弟。從清徐葆光使録作品《中山傳信録》及其詩歌《重陽宴 龍潭曲》開始,中國文獻不僅繼續記載琉球王室餞别來使舉辦的秋日賽舟(含宴飲與“夷戲”活動),而且有琉球民間端午龍舟競渡的詩文記述,清代涉琉詩文提到的琉球端午賽舟地點爲那霸江或西海,有泊、那霸和久米三支民間龍舟隊,賽舟習俗大體與中國近似,也有抓鴨子等奪標活動,這些詩文新增了當地端午祭稻神等活動。清嘉慶十三年,册封使齊鯤、費錫章從客、著名小説家沈復《浮生六記》之“中山記歷”有三首詩同時記載了琉球重陽王室、端午民間的龍舟競渡。清代琉球文人撰述的《琉球國舊記》和《球陽》等書較少提及王室秋日賽舟宴客的做法,多稱琉球端午龍舟競渡習俗由琉球王室人員(如長濱大夫、王弟汪應祖等)從明朝舊都南京傳來,琉球賽舟點爲那霸津或西海海面,龍舟隊爲泊、那霸和久米三支,這些記述也與清册封使一致。

  【關鍵詞】明清宗藩關係  琉球册封使  龍舟競渡  涉琉詩文

  明清中國與琉球有五百餘年的宗藩關係史,中國文化隨着閩人三十六姓、册封使團和琉球朝貢或留學中國人員的足迹被帶到琉球。中國端午龍舟競渡習俗早在朱棣遷都之前已傳至琉球,推動中國龍舟競渡習俗琉球化的人群還有琉球王室人員(如琉球國王、朝貢使如長濱大夫、山南王弟汪應祖等);琉球賽龍舟通常叫“龍舟競渡”或“爬龍舟”,多在端午之前某日或數日舉行,賽舟地點爲那霸江或西海,習俗大體與中國相同。但也有特别的地方,例如,歷史上爲了招待中國册封使團,琉球王室也會破例在八月十五到九月九日重陽節之間擇日賽龍舟,地點改爲水亭邊的龍潭,賽手也改爲官宦子弟。繼陳侃以後,明清有多種文獻記述了琉球龍舟競渡習俗。主要是册封使“使録”性質的史體文獻,前後有因襲的内容,也有册封使或其從客對琉球龍舟競渡的詩歌咏唱;明代作品重點記述琉球王室於八九月份在龍潭舉行龍舟賽事爲册使餞行,清代作品除了續録此事,還談到琉球端午的民間龍舟競渡,而清代琉球人自己的作品絶口不提王室秋日賽舟以饗來使的做法,更多介紹琉球端午民間龍舟競渡的情况,以及此俗在明朱棣以前如何從中國傳來。本文梳理了相關文獻,以備方家參考。

  一、秋日餞别:明代册封人員筆下的琉球龍舟競渡

  明清時期,中國派往琉球多批册封使及其隨行人員,他們到了琉球,短則三五月,長則近一年。除了參加册封儀式,他們在琉球遊山玩水,采風問俗,在途中或歸來的詩文中,也留下了不少琉球龍舟競渡的文字。

  明代自永樂帝開始(1404)對琉球行册封事,中國册封使對琉球龍舟競渡進行記録始於嘉靖年間的陳侃(1489-1538)。有學者關注到清代琉球端午習俗的琉球國漢文文獻,但中國的涉琉文獻相關記述要更早。明朝册封使(如陳侃、蕭崇業、謝杰、夏子陽)或其從客(如崇禎六年隨杜三策使琉的胡靖)筆下已經有明代琉球龍舟競渡活動的記述,不過他們看到的琉球賽龍舟基本不在端午,而是在八月十五到重陽節之間,賽舟目的是琉球王爲册封使餞行。賽舟地點在龍潭,賽舟人員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官宦子弟。清代册封人員筆下的琉球賽龍舟記録的情况與明代大體相仿,但也有人(如徐葆光、周煌、沈復、趙新等)指出琉球民衆會在“五月五,競渡”。

  陳侃《使琉球録》之“使事紀略”最早記録了琉球賽龍舟:

  “(八月)二十九日請餞行。陳(酒)席於水亭中,觀龍舟之戲。舟制與運舟之法皆仿華人,亦知奪標以爲樂。但運舟者,俱小吏與大臣子弟也;各簪金花、具彩服,雖濡於水而不顧,以示夸耀之意”。

  陳侃在明嘉靖十三年(1534)作爲正使携副使高澄前往琉球行册封事。那個時候,琉球已經流行賽龍舟,陳侃的記述給出這麽幾個意思:(1)此次賽龍舟的時間點不在五月的端午節,而是八月二十九日,琉球王室爲給册封使餞行,破例用“龍舟之戲”招待來使,説明琉球端午以外亦可賽龍舟;(2)龍舟型制與賽法(運舟之法,含奪標爲樂)均習自中國;(3)賽舟人(運舟者)爲簪花彩服、不顧“濡水”的小吏與官宦子弟。

  陳侃之後相距25年即嘉靖三十八年(1558)前往琉球行册封事的是郭汝霖,他著録的《使琉球録》關於琉球賽龍舟的記述,全爲陳侃“使録”的復述。他之後新一位前往琉球的册封使蕭崇業(?-1588),其《使琉球録》再次呈現了明代琉球賽龍舟,不僅如此,該書所附蕭崇業和謝杰的《皇華唱和詩》更有正副使二人關於琉球龍舟競渡的唱和之作。一如陳侃、郭汝霖“使録”,蕭著叙述琉球龍舟競渡也出現在“使事紀略”中,文字與陳侃接近,有因襲成分,看賽龍舟的時間點也與陳侃相似,即陳侃是在嘉靖十三年(1534)八月二十九日、郭汝霖是在嘉靖四十年(1561)八月二十九日作别琉球中山王時“於水亭”看的賽龍舟,與郭汝霖相隔18年之後的萬曆七年(1579)八月二十四日,琉球王室也以“龍舟之戲”招待册封使:

  八月,(王)請賞中秋節。……二十四日,張飲水亭,觀龍舟之戲。法效華人,運舟俱大臣子弟,各簪金花、具彩服,和歌以示矜奮。兩岸犬牙差互,碧流環繞;亭突出其間,四面翳林叢樹,蒙絡摇揚。此中幽麗奇境,恐無踰之者。

  這段文字與陳侃、郭汝霖“使録”相似點有:都是八月下旬賽龍舟,都是王室在水亭設酒席觀賞“龍舟之戲”,皆傚法中國人,賽(運)舟者都是年輕貴胄(蕭著未提“小吏”),賽舟時均“簪金花,具彩服”;不同點是陳侃時代和郭汝霖時代是琉球王室將陳席飲酒、觀賞賽舟作爲餞别方式,蕭崇業時代賽舟目的並未直言餞别,不過距離爲册使餞行的“九月初十日,餞行”已經十分接近了。看來,賽舟張飲送客的目的十分清楚。其次,蕭崇業見到的琉球賽舟,還能聽到運舟者“和歌以示矜奮”,而且他還用一些華美的字眼描述了水亭邊上的風景。

  從陳、郭、蕭三人“使録”上的表述看,嘉靖、萬曆年間,册封使們没有寫到琉球端午賽龍舟,這跟他們扺達琉球的時間有關,按照傳統氣象條件和啓程習慣,陳侃、郭汝霖和蕭崇業都是五月端午結束以後離開福建,錯過了琉球民間端午活動,所以對琉球端午缺少記録。蕭著“使録”比陳侃著作更進一步的地方還在於他記録了與副使謝杰吟咏琉球賽舟的同題唱和歌《水亭觀龍舟》,並收録於二人的《皇華唱和詩》中。

  水亭觀龍舟

  叢林摇翳山森緑,一鑒陂塘漱寒玉;官家清俊衆兒郎,簪花縛錦盛妝束。

  刳木爲舟酷似龍,三舟百人還不足;口吐菱歌手擊鼓,衡行馳縱争相勖。

  矮矮茅亭綺燕開,炯炯雙星結駟來;波影拂霞明石砌,江光如練舄珠胎。

  矞靄卿雲栖斷樹,霏暉慧日邕仙酤;金龍倏忽出參差,並撑頭角池中觸。

  桂楫蘭橈遞往來,宛然萬頃蛟螭浴。嵐煙揚覆遥蔽虧,沙岸微茫細雨隨;

  即兮欲渡雨那畏,意氣昂昂真可貴!

  菱歌聲斷續,羯鼓頻催促;落葉舞凉風,啣杯賦金谷。

  詩成酒酩夷部陳,僸侏不緘梨園曲。

  君不見:福城王都督,廣筵留大賓,豐厨引上餗?

  五月五日榕江邊,滿地龍舟飛霅煜。銀牌一面重一錢,紅布半疋尺四六;

  銀牌、紅布紛紛標,高綰彩竿人競逐。健兒覓利起貪心,解衣没水不顧身。

  荷亭亭下足如蟻,西湖湖上頭如齒;尺布絲銀能幾何?丈夫落魄不如此。

  往事隔年華,光陰詎太速!

  感今追昔情惘然,海角天涯同習俗。

  人心有機關,白水有波瀾;

  人比波瀾尤反復,勸君且進尊前醁!

  (蕭崇業)

  古堤青青只樹緑,十畝横塘破寒玉;梨棠小楫回清風,官舍兒郎巧妝束。

  鮫綃細綰羅衣輕,鳳縷斜飛宫綫促;茅亭小集雙星來,盡日歡娱歡未足。

  般師運斤刳靈木,五色祥煙駕初旭;就中突出三金龍,瑞光炯炯臨溪浴。

  須臾日昏山雨微,頭角嵯岈紛鬥觸。標錦飛紅羯鼓催,二十五郎歌斷續;

  商聲顥氣遏流雲,依稀譜却梨園曲。去年五月行未行,西湖曾記王都督?

  菱歌桂楫如在耳,天涯處處同風俗。爲君憐戀翻自憐,青草磯頭幾回矚!

  世事於今多畫龍,相逢且進杯中醁!

  依蕭詩所述,運舟者是“官家清俊衆兒郎,簪花縛錦盛妝束”,與他在“使録”中的相關表述一致。説明琉球官宦子弟熱衷參與龍舟比賽,而且裝束鮮亮,鄭重其事,頗有儀式感。與其類似,謝詩也説“官舍兒郎巧妝束”。關於每條龍舟的人數,蕭詩稱“三舟百人還不足”,三舟不足百人是約莫估計的數字,大意是説每舟三十人左右,謝詩則將數字説得十分肯定“二十五郎歌斷續”。這些運舟者還要伴隨擊鼓放歌參與比賽,蕭詩“口吐菱歌手擊鼓”,與其“使録”所述“和歌以示矜奮”一致,也與謝詩“二十五郎歌斷續”相似,擊鼓放歌者應該指的是每條龍舟船頭擊鼓領號的人。説到琉球龍舟,二人又在各自的詩中不約而同寫到前一年端午(五月五)福州王都督在西湖邊上宴請賓客,觀賞龍舟的場景。蕭崇業寫到:“君不見:福城王都督,廣筵留大賓,豐厨引上餗?/五月五日榕江邊,滿地龍舟飛霅煜。”謝杰也説:“去年五月行未行,西湖曾記王都督?”福州西湖之上的龍舟比賽還有賽舟者跳水奪標的情節:“銀牌一面重一錢,紅布半疋尺四六;/銀牌、紅布紛紛標,高綰彩竿人競逐。/健兒覓利起貪心,解衣没水不顧身。/荷亭亭下足如蟻,西湖湖上頭如齒;/尺布絲銀能幾何?丈夫落魄不如此。”(蕭崇業)琉球龍舟也有奪標一項:“標錦飛紅羯鼓催”(謝杰)所以,蕭謝二使在中琉兩地觀賞龍舟比賽的時間點雖然不同(一個是福州的五月五,一個是琉球的八月二十四),但是兩國賽龍舟風俗高度一致:“感今追昔情惘然,海角天涯同習俗”(蕭崇業)“菱歌桂楫如在耳,天涯處處同風俗。”(謝杰)

  距蕭崇業之後27年,即萬曆三十四年(1606),大明遣夏子陽、王世楨爲正副使前往琉球行册封事。夏子陽的《使琉球録》也述及琉球“龍舟之戲”,時間在九月初九重陽日。本來這次賽龍舟琉球王打算放在八月十五,但因風雨所阻及册封使婉辭拖到九月重陽觀舟:

  王不敢復請,乃具啓請於九月重陽日。先是,國王欲邀飲於水亭,爲劃龍舟之戲;餘等豫止之矣。時於九日,王仍候於水亭,揖餘等觀焉。其亭翼然西向,水渟泓夾繞上下,可泛小舟;傍鬆、蕉雜植,緑蔭引凉,青蘋映水,此中一樂地也。法司官跪言:“遵命不敢劃舟!”其棹歌亦不堪聽,但歌音亦已演矣,令人以旗招之,迤邐而來;俱官家子弟,各簪花披彩、摇旗跳躍,一唱衆和。初有“一朝表奏九重天”之句,大扺皆頌德天朝及祝願使臣語;聽之,亦若有抑揚節奏者。由水亭迤邐北上,則圓覺寺也。寺右有亭,其旁爲土戴石,王令人冩水爲瀑布之景。時正午,亭中具一飯;令夷人爲夷舞,復爲夷戲,雲日本曲調也。

  夏子陽一行於當年十月二十日登舟離琉,琉球國王一再以“龍舟之戲”表示送行之意,對天朝來使的這種不舍,也側面反映了當時日本豐臣秀吉集團及稍後的德川幕府對琉球的覬覦和打壓的艱難處境,夏子陽出使琉球後的第三年(1609),琉球即遭豐臣秀吉的後繼者德川幕府治下的鹿兒島的薩摩藩入侵而開啓朝貢日本的歷史。從夏子陽的文字中可見龍舟競渡結束後主客欣賞“夷人爲夷舞,復爲夷戲,雲日本曲調也”,説明萬曆以後日本文化對琉球文化的植入已經十分普遍。按照傳統習慣,琉王也選擇在水亭之上飲酒觀舟,賽舟人“俱官家子弟,各簪花披彩、摇旗跳躍,一唱衆和”,與歷次册使描述無异。賽舟時歌咏“一朝表奏九重天”等頌揚天朝及祝願使臣語,像是專爲册使精心排練、準備的。夏子陽“使録”除了增加賽舟環境的渲染外,已無奪標等方面的記述。

  明代最後前往琉球行册封事的是崇禎六年(1633)出使的杜三策,他有一個隨行的從客叫胡靖。他的涉琉詩文也寫到琉球賽龍舟。他從琉球歸來寫過一部圖文兼有的作品集《杜天使册封琉球真記奇觀》(又叫《琉球記》),文中詳述琉球國王“重九”日在龍潭高處亭台請梨園“演諸劇”招待來使,並令“六龍競渡潭中”,對龍舟上的歌童和槳手有形象刻畫:

  (圓覺寺)前有龍潭,長可十裏許,上下兩石橋,欄杆雕畫如碧玉鋪砌,水窪然清靛,望如墨汁。雲此潭與海相通。

  嘗見黑龍出没其内。時重九,宴天使,觀競渡於斯潭。爰從潭頭高埠新架亭台,八面玲瓏,柱似錦壇纏節,地向在東,氣候甚暖。四時俱花羅致之,四邊紅緑圍遶時。請天使登台。先用隨行梨園雙演諸劇。遂有六龍競渡潭中。每舟置歌童十人,頭戴扇面團,制如金笠,插一金蝶,羽如鷹翅,身披珠瓔珞,飛帶雜垂如仙童樣,各執一金杖,支手立舟中,齊唱夷調,兩旁坐夷人,以短楫輪轉拍浪,比合相鬥,無拱然净勝狀。薄暮始散,則匯六舟歌童五十餘,高歌互舞,共演夷戯。

  這一段描述與前使夏子陽有相似處,即觀看龍舟競渡時都有觀賞“夷戲”的内容,不同是夏子陽看到的是戲在觀舟後,胡靖則是觀舟前後都有戲。另外胡靖還指出每舟中坐十個歌童,兩側分列“夷人”賽手,這樣每舟應有30人左右。

  該集最後附有其涉琉詩作20首,其中有《九日龍潭觀競渡》二首:

  自喜夷王禮遇賢,開筵九日唤撾船。金尊共映黄花酒,又聽侏童唱采蓮。(其一)

  緑紅爛漫斗東籬,异地花開無定期。故舊登高看競渡,蒲觴又醉菊觴時。(其二)

  這兩首詩歌涉及琉球龍舟競渡民俗的信息大概是:(1)册封使(杜三策、楊倫)及其從客應球王(夷王)盛邀品酒聽歌(“采蓮”)觀看龍舟賽;(2)所飲酒爲藥用花艸泡制(如“黄花酒”、“ 蒲觴”、“菊觴”),與平日所飲有别,與中國端午飲雄黄酒有相似處。(3)賓主於九月九日在“龍潭”邊上登高賞菊觀看龍舟競渡,中國有些地方的傳統端午觀賞龍舟競渡也要“登高”,但時間點不在重陽而在端午,沈從文先生在其著名散文《箱子岩》中介紹湖南湘西龍舟競渡場景,許多看客即“登高”看賽。(4)琉球只有王室才在重陽破例爲册封使賽龍舟,恰恰與陳侃以來的明册封使記述的情况一致。

  二、重陽與端午:清代册封使分述琉球王室與民間的龍舟競渡

  入清以後,琉球王在册封使歸舟前不久(農曆八九月份)於龍潭設宴並賞龍舟之戲招待來使的做法一直保留着。康熙二年(1663)張學禮首使琉球,所著《中山紀略》寫道:“重陽節王又設宴如前。早到王府小飯。次看龍舟。中國午日競渡,琉球在重陽於域西之龍潭。潭中二山並峙,一名石笋,一名龍崗。崗上設小席。湖水澄清,微波不動。舟有五。各分五方旗幟。每船用水手四十八人。往來飛轉,驚鼓震天”明末胡靖記述的六條龍舟,在張學禮這裏减少至五條,每船水手由之前30人左右增加到48人。“中國午日競渡,琉球在重陽於域西之龍潭”,顯然張學禮並不清楚琉球是否也會在“午日”(端午)賽龍舟,這種表述給人的感覺是琉球只在重陽賽龍舟。

  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前往琉球的册封副使徐葆光(1671-1740)所著《中山傳信録》卷二“重陽宴”條寫到:“龍潭在王宫之北圓覺寺西,長不半裏,寬數十畝,水亭瀠與圓覺寺前”“重陽宴爲龍舟戲,設坐於此埠之上。先設木閣於埠上,結綵數重,氈席四周,王揖客坐定,龍舟三式與福州所見略同,梭長三丈餘,槳二十八人,皆一色衣,一紅,一白,一黑,每舟中央設鼓,彩衣小童擊以爲節,前後二彩衣童執五色長旗,船首一人擊鑼,與鼓相應,齊唱《龍舟太平詞》以歌聖德及遠,永享治平,海國蒙恩,竭忠仰報之意。問其詞,大略與前使所録同。左右旋繞四岸。士女匝觀者數百人。龍舟戲畢,國王先辭客回府第,仍開宴於北宫演劇六折”。觀舟後看戲,與前明胡靖描述一致。重陽宴給徐葆光留下的印象頗深,他專門繪製了《重陽宴圖》(見下頁圖),從圖中我們可以看到主賓雙方坐在龍潭一側的水亭之上,觀賞龍舟競渡的場景。

  徐葆光還專爲重陽宴賽舟寫下詩作。

  重陽宴,龍潭曲(原注:集長吉錦囊句)

  摇摇錦旗夾城暖,蛇子蛇孫鱗蜿蜿。鬆谿黑水新龍卵,鳶肩公子二十餘。

  鬥乘巨浪騎鯨魚,黑幡三點銅鼓鳴。銀浦雲流學水聲,煙底驀波乘一葉。

  海綃紅文香淺清,毒虬相視振金環。舞霞垂尾長槃跚,亂卷黄河向身瀉。

  秋肌稍覺玉衣寒,秋寒掃雲留碧空。凉夜波間吟古龍,玉宮桂樹花未落。

  燭龍兩行照飛閣,方花古礎排九楹。銀雲櫛櫛瑶殿明,玉壺銀箭稍難傾。

  撾鐘高飲千日酒,主人稱觴客長壽!山頭老桂吹古香,玉喉窱窱排空光。

  亂袖交竿管兒舞,午夜銅槃膩燭黄。拏舟海上尋神仙,斫桂燒金待曉筵。

  天河落處長洲路,遥望齊州九點煙。

  從詩中可以見出,重陽日龍潭競渡送册使基本上傳沿了明代晚期夏子陽、杜三策見到的情况。賽手也是官家子弟,每舟大體二十多人(“鳶肩公子二十餘”),比賽時仍有擊鼓(“黑幡三點銅鼓鳴”)的做法。

  從徐葆光開始,册封使開始注意到琉球民間五月端午龍舟賽的情况。他次年即康熙五十九年(1720)回國所著的《中山傳信録》(卷六)介紹琉球風俗時寫道:“五月五日競渡龍舟三(泊一、那霸一、久米一)。一日至五日,角黍(即粽子——引者)、蒲酒同中國,亦拜節”。此處徐葆光提到琉球三支龍舟隊(泊村、那霸、久米村),這個記録比琉球人自己編撰的《琉球國舊記》(1723)提到這三支龍舟隊要早4年;徐記龍舟競渡時間在五月一至五日,有食粽(角黍)與菖蒲酒的習慣。説明清康熙年間琉球端午習俗已與中國無异。徐葆光目光所以關注到琉球五月五日民間龍舟競渡,與他在歷代册封使中在琉球逗留時間最長有關,康熙五十八年(1719)五月二十日他以副使任隨正使海寶離開福州前往琉球,262天以後即次年二月十六日才開洋歸國,應該比其他册使更瞭解琉球情况。

  徐葆光之後的干隆二十一年(1756)周煌(1714-1784)以副使任隨全魁(?-1791)前往琉球册封,歸來撰成《琉球國志略》也提到琉球端午習俗:“五月五日,競渡(泊一、那霸一、久米一,共龍舟三),角黍蒲酒拜節,同中國。定吉日,祭稻神。此祭未行,稻雖登場,不敢入家”,記述與徐葆光相當,只是多了祭稻神習俗,這應該是琉球附加在端午習俗上的當地成分。

  到了清嘉慶五年(1796)趙文楷作爲册使前往琉球時,他曾探訪前代册使見聞賽舟的龍潭,並賦詩一首,題旁自注指出龍潭方位“在王城瑞泉下流匯處”,但從他的詩歌中看不到賽舟的描述:

  龍潭(原注:在王城瑞泉下流匯處。水甚清,游魚可數)

  一泓澄澈映冰壺,深處魚龍乍有無。欲探驪珠向潭底,眼前恨少水精奴。

  清代記述琉球龍舟競渡事宜的,還有清中葉著名小説家沈復(1763-1808),他於嘉慶十三年(1808)以從客身隨齊鯤、費錫章出使琉球,其著名小説《浮生六記》第五記“中山記歷”有兩處琉球龍舟競渡的記述,一處是“五月五日,競渡”,一處是“重陽具龍舟,競渡於龍潭。琉球亦於五月競渡,重陽之戲,專爲宴天使而設。因成三詩以志之,詩雲:

  故園辜負菊花黄,萬裏迢迢在异鄉。舟泛龍潭看競渡,重陽錯認作端陽。(其一)

  去年秋在洞庭灣,親摘黄花插翠鬟。今日登高來海外,累伊獨上望夫山。(其二)

  待將風信泛歸槎,猶及初冬好到家。已誤霜前開菊宴,還期雪裏訪梅花。(其三)

  沈復文字雖簡,但清晰披露了琉球龍舟競渡的兩種情况:(1)琉球於龍潭競渡龍舟有兩個日子,一是五月五日(端午),這與前代册使徐葆光、周煌記述一致;二是九月九日重陽節;(2)“重陽之戲,專爲宴天使而設”,他的三詩之一即爲重陽競渡而作。這段文字表明,琉球的五月五日跟中國一樣是賽龍舟的,至於九月九競渡那是官方專爲宴饗餞别册封使而操作,所以賽舟人不是百姓,而是官家子弟。

  三、清代琉球文士筆下的本土端午賽舟

  明朝琉球人没有留下任何漢語書寫的文獻,所以也就缺失那個時代的琉球龍舟記述,好在陳侃以降的中國册封使均做過琉球秋日賽舟的相關記録,算是一種彌補。清代以後琉球人記述當地龍舟競渡的文字浮出水面。首先是成書於1723年的《琉球國舊記》(卷三)中已經有清代琉球端午節的描寫:

  此日,王出御南殿,衆官朝賀。其禮如上巳之禮。大台所官獻粽(俗曰箕餅),並御佳例盆於内院。且圓覺寺僧,亦獻菖蒲葉也。世俗家之作粽、飴粨並菖蒲葉,薦之於先祖而吃烏。

  文字不長,但是至少表明瞭幾層意思:(1)端午習俗由琉球王室參與並推動;(2)端午食粽(“俗曰箕餅”);(3)遍插菖蒲。

  在該書的卷五,作者介紹了清代琉球端午的“爬龍舟”:

  俗諺曰:昔有長濱大夫者魯往那霸西村,今呼其地曰長濱,姓名未傳。奉命入閩赴京已。效南京龍舟而回來。即五月造舟競渡那霸津,以祝太平也。由是每年五月三日,乘龍舟者,必著白惟子,以泛於西海云爾。往昔有久米村、那霸、若人、恒花、泉崎、上泊、下泊等,爬龍舟數只,今有那霸、久米村、泊村三只也。

  這段文字透露了這樣幾個信息:(1)琉球的端午(每年五月三日)賽龍舟(當地叫“爬龍舟”,與福建叫法一致),傳聞起源於朝貢使從南京帶來的中國習俗,據劉曉峰先生分析:“這條史料所記的‘長濱大夫’,身份是一位‘奉使入閩赴京’的琉球使者。他把中國南京五月賽龍舟習俗帶回了琉球王國。是則‘長濱大夫’的出使時期,當爲大明帝都仍在南京之時”明成祖朱棣1402年遷都北京,顯然長濱大夫是在朱棣遷都之前就已將南京端午賽龍舟的做法帶回到琉球;(2)渡舟選擇在那霸津或西海海面,這與明代册封使在八九月份離開琉球前應琉球國王邀請坐在水亭看“龍潭”賽龍舟的時間和地點都不相同,説明民間賽龍舟在端午,王室招待册封使賽龍舟在八九月“王城瑞泉下流匯處”(趙文楷語)的龍潭之上;(3)在《琉球國舊記》成書的1723年(雍正元年)之前琉球有七個村落賽龍舟,此後至少有“那霸、久米村、泊村”三支龍舟隊參與賽事,這與康熙五十九年(1720)徐葆光《中山傳信録》、干隆二十一年(1756)周煌《琉球國志略》所記龍舟隊完全一樣。

  《琉球國舊記》成書後第22年,即1745年(干隆十年),琉球久米村子弟、雍正二年(1724)的琉球官生鄭秉哲等人於干隆十年(1745)編撰成書的《球陽》也詳盡記述了琉球端午龍舟賽事:

  昔日有久米村、那霸、若狡町、垣花、泉崎、上泊、下泊等,爬龍舟數只。今有那霸、久米、泊村三只。自四月二十八日至初二日,競渡唐榮前江。初三日浮於西之海,初四日競渡於那霸港。《世譜》雲:每年五月,龍舟競渡,是又三十六姓閩人至國,然後始造此舟,競渡於江云爾。俗諺曰:昔有長濱大夫(姓名傳——原注)奉命入閩赴南京。已效龍舟而回來。即五月之初造舟競渡,以祝太平也。而其大夫曾住那霸西村,今其地曰長濱,由是每年五月初三日乘龍舟者,必著白帷子,以泛於西海云爾。一説曰南山王弟汪應祖嘗至南京入監肄業,時看龍舟競渡於江,心甚慕之,已歸本國。卜地於豐見,臨江築建一城,以爲栖居焉。名之曰豐見城。此時汪應祖仿中華制法,創造龍舟。五月之初,浮於那霸江中,以爲玩樂。人皆看之,亦制龍舟。至初四日,各邑龍舟,必至城下,競渡前江以備呈覽。至於今世,每年端午前一日,那霸、久米村、泊村爬龍舟三只,必到豐見瀨前部。豐見城祝女,恭備祭品,以祈景福。龍舟人等,亦登津屋,向豐見瀨以行拜禮。

  由此可見,康干時代琉球三支龍舟隊以及賽舟習俗由長濱大夫從南京傳來的説法均與此前《琉球國舊記》一致。琉球賽龍舟起源於中國又增加了三十六姓閩人傳來和山南王弟汪應祖從南京學來兩種説法。三個賽舟時間,分别安排在三處:四月二十八至五月初二於“唐榮”(即久米村)之“前江”、初三於“西海”、初四於“那霸港”,而“汪應祖説”爲端午前一日在豐見城瀨前部的“那霸江”競渡。

  琉球傳統龍舟競渡習俗在現當代仍然得到了保留,據2006年在厦門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學位的日本學者山川静香介紹,冲繩(琉球)的具有中華傳統的賽龍舟活動(ha-ri)自1879年日本吞併琉球後被禁止,但1972年美國將冲繩施政權交還日本後,又重新恢復。比賽仍然是在那霸、久米村和泊村三個代表隊之間進行。這與清代涉琉文獻的記載一致。説明二十世紀下半葉琉球恢復龍舟賽,參照的是清代的做法。賽前有祭海神性質的唱歌慢劃,然後再開賽。龍舟有龍頭、龍身和龍尾,與中國無异。另外一種糸滿地方的劃小船比賽叫ha-re,據説也是中國傳來的習俗,加進了祈求漁業豐收和航海安全,但是裏面有競賽船隻抓鴨子的情節,與閩南、四川等多地賽龍舟相似,説明這種端午海上賽小船活動,仍然與賽龍舟習俗不脱干係。

  明清琉球龍船レース及び関連文獻考證

  夏  敏

  【要旨】明清の冊封使と従客の詩での琉球龍舟競漕「ハーリー(爬龍船)とも呼ぶ」は、主に中秋節と重陽節の間で行って、明代嘉靖の陳侃著「使琉球録」中の“使事記略”に遡る。龍舟競漕の目的は琉球王府が清の冊封使節団をもてなすことであり、水亭宴飲を伴った娯楽的な観賞活動である。このような禮遇がは琉球滅國まで続けていた。

  明代の冊封使蕭崇業(正使)と謝傑(副使)が書いた『皇華唱和詩』の中の「水亭観龍船」は初め龍舟競漕を吟詠した詩である。萬暦期の夏陽陽の『使琉球記』、崇禎期の杜三策の従客胡靖の『琉球記』及び付録の「中山詩集」で、龍舟競漕が終了後「夷劇」を観賞するという記述によって、明代の龍舟競漕を行う場所は「龍潭」であり、參加する人は王府子弟であることが分かる。

  清代、徐葆光が書いた『中山伝信録』及び、「重陽宴 龍潭曲」という詩を皮切りにして、中國側の文獻は、琉球王府が别れの宴を設ける爲に、龍舟競漕(宴飲と夷劇も含める)をする記載は続けてだけではなく、琉球民間の端午龍舟競漕を記述する詩文もある。琉球に関わる詩文で、琉球端午龍舟競漕の場所は、那覇江や西海であり、泊、那覇、久米というの三つ民間龍船チームがある。鴨狩りのような競技活動もあって、習俗も中國にほぼ同様である。詩文に端午で稲神を祭るイベントの内容も見えた。

  清嘉慶十三年の冊封使の斉鯤、費錫章の従客·小説家の陳復が、『浮生六記』の「中山記歴」で、琉球王府の重陽龍舟競漕と民間の端午龍舟競漕を記載した詩が三つある。琉球文士による書かれた『琉球國舊記」と『球陽」などの史料では、王府秋日龍舟競漕と宴飲について言及していなかった。琉球龍舟競漕は琉球王府の官僚(例えば、長濵大夫王弟汪応祖ら)によって、明の舊都南京から伝來したことが指摘された。その場所は那覇津又は西海であり、龍舟チームがは泊、那覇、久米の三つという記述も、清の冊封使と一致す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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