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戰時將日本進一步引向戰争深淵的“南進”政策,隨着日本的戰敗而宣告破産,但在戰後却改頭换面,卷土重來。因戰時發表的“士兵三部曲”而備受矚目的火野葦平,在戰後所創作的冲繩題材作品中表現出了戰後“南進”意識。在集中反映這一意識的代表作《赤道祭》中,日本本土人在戰後打着“科學研究”的旗號,重走當年太平洋戰争時期日軍所走之路,回到曾經的戰場掠奪别國的資源。盡管與戰時暴力戰争的手段有所不同,但這無疑是戰時“南進”的繼續。此外,對於日本本土人來説,冲繩人是外貌和精神上的异民族,且這一异民族是野蠻、原始、落後的。他們對冲繩和冲繩人情感的漠視,證明瞭對於他們來説,冲繩以及冲繩人僅僅是日本本土實現戰後“南進”的工具。具體來説,他們利用了冲繩人的情感和國家認同。因此,當戰後“南進”失敗時,冲繩人被抛棄也是不可避免的。火野葦平之所以形成這種戰後“南進”意識,原因之一在於其對日本軍國主義及軍國主義戰争缺乏徹底的反思。火野葦平在作品中强調日本是戰争受害者,以此爲基礎提出了“反戰”,這很難説是真正的“反戰”。并且他對於戰争的主導者、性質、目的以及結果等根源性的問題没有深刻的反省。另一原因在於其對冲繩及冲繩人抱有歧視意識。盡管他在作品中表現出了對冲繩風俗、自然景色、戰後冲繩問題的關心,描繪出一幅日本本土人積極同冲繩人交好的畫面,但在這些僞善内容的背後,是對冲繩及冲繩人的殖民統治思想,其出發點與落脚點始終都是日本本土的利益。
【關鍵詞】火野葦平 赤道祭 冲繩 南進
一、引 言
戰時,火野葦平憑藉“士兵三部曲”一躍成爲日本“國民作家”,此後,作爲“筆部隊”成員之一,他創作了大量協助日本軍國主義戰争的作品。1948年-1960年,火野葦平以自己的冲繩體驗爲素材,創作發表了十三部冲繩題材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火野葦平表現出了戰後“南進”意識,長篇小説《赤道祭》可以説是反映這一意識的代表作。
《赤道祭》中,主人公日本本土人藤川第四郎乘坐冲繩人的漁船,前往赤道探尋鰻鱺産卵地,他雖然在赤道附近捕獲了鰻鱺幼苗,但在歸國途中遭遇海難,和同行的一位冲繩女性漂到了毛良島上,爲再次進行探險,他最終將冲繩女性抛棄,獨自一人離開毛良島。
作品中,藤川第四郎對於鰻鱺幼苗的尋找,絶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赤道探險。無論是主人公對於赤道探險目的的認知,還是探險去路與歸程路綫的選擇,以及對於冲繩及冲繩人的認識都反映出了火野葦平的戰後“南進”意識。在有關火野葦平及其冲繩題材作品相關的先行研究中,並未對《赤道祭》進行過詳細分析,對於包含其中的戰後“南進”意識更未涉及。本文將通過文本分析的方法,探究作品中戰後“南進”意識的本質、日本本土人對冲繩和冲繩人的認識,從而明確火野葦平作品中戰後“南進”意識的内容,以及産生這一意識的原因。
二、赤道探險的本質:與戰時“南進”政策的關係
(一)日本的“南進”
在近代日本,面向南方有兩條路綫。“第一綫”是指面向冲繩、中國台灣、中國福建以及外南洋。“第二綫”是指面向小笠原諸島、南洋諸島(内南洋)或菲律賓以及大洋洲。日本人與以上所提到的南方之間形成的自然關係的整體被稱爲“南方參與”。與日本的國家政策有關,且開始帶有不良趨勢的“南方參與”被稱爲“南進”。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南進論”則是一種外交意識形態,它將南洋視爲日本的利益所在,爲日本向南洋擴張進行辯護。
日本“南進”雖從明治時期就已經開始,但彼時的日本,還只將目光聚焦在亞洲大陸的中國和朝鮮,對於南洋還未形成足够的重視。這一時期,對於“南進”的目的、方法和政策還未形成明確的認識。在這一時期的“南進論”中,已經出現了將南洋殖民化的傾向,即强調南洋的未開發性以及政治的落後性等,將開發南洋視爲日本的使命。
大正時期,南洋諸島被置於日本的統治之下,日本通過各種手段對南洋諸島實行殖民化統治。“南進”的目的被進一步明確,即從南洋獲取更多的經濟價值。與此同時,“南進論”中南洋的範圍也擴大到外南洋地區。
昭和時期,日本全面投入到“南進”中。1936年,“南進”作爲國家政策被提出,在之後的一系列政策中,日本政府强調南洋對於日本國家經濟和國防的重要性,將“南進”合理化。日本政府隨後還提出了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等,將“南進”的範圍擴大至澳大利亞等地。此後,日本通過戰争手段不斷争奪南洋的殖民地,推進“南進”。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戰時“南進”政策也宣告破産。
然而,戰後的日本並没有放棄“南進”。戰後,隨着新中國的成立以及朝鮮人民政權的鞏固等,亞洲局勢發生變化,爲進一步與蘇聯進行對抗,日本成爲了美國在亞洲地區的戰略基石。因此,日本的戰争賠償也在美國的主導下發生了改變,即由原先的給受害國的實物賠償,轉變爲幫助日本獲得東南亞地區市場及資源的勞動技術賠償。1951年9月《舊金山和約》的簽訂,使得日本從戰争受害國獲取資源變得合理化。此後,打着戰争賠償的旗號,通過外交干涉的手段,日本依靠勞務、技術賠償從東南亞國家獲得了大量廉價的資源,國家經濟也獲得了極大的發展。直至到1974年,日本的戰後“南進”才宣告終結。
值得注意的是,火野葦平的《赤道祭》從1951年3月開始在《每日新聞》上連載,同年11月10日由新潮社發行單行本,這一時期正是日本着手推行戰後“南進”的時代。在此背景下創作的《赤道祭》被打上了怎樣的時代烙印呢?
(二)赤道探險:戰時“南進”政策的延續
作品中,主人公藤川第四郎爲尋找鰻鱺幼苗,乘坐冲繩人的漁船前往南洋,開始了赤道探險。在藤川看來,日本没有找到鰻鱺産卵地是日本的“耻辱”。關於赤道探險的目的,在出發之前,他曾對大川博士説到“我與九大的森迫博士已經約好了,十六年前所捕獲的(鰻鱺)幼苗,全日本只有一條,我計劃在這次探險中完全洗刷這一耻辱。”很顯然,藤川將此次赤道探險視爲洗刷所謂“日本耻辱”之旅,且他的重點在於洗刷日本鰻鱺幼苗數量少的“耻辱”。然而他想洗刷的“耻辱”似乎並不這麽簡單。
“全日本只有一條”的鰻鱺幼苗,是小説中九州大學森迫景太郎博士在擔任朝鮮總督府水産試驗場技師期間,於1934年5月29日乘坐“鶚號”調查船進行調查時偶然捕獲的。衆所周知,當時的日本正對朝鮮半島進行殖民統治。關於“鶚號”調查船,在雜誌《海與空》1932年刊發的《朝鮮總督府水産試驗場》一文中有相關介紹:“在朝鮮總督府水産試驗場,憑藉舊調查船‘鶚號’...進行朝鮮沿海的海洋調查。”結合歷史不難看出,“鶚號”海洋調查船是日本用來掠奪朝鮮半島沿海海洋資源的船隻。森迫景太郎乘坐“鶚號”所捕獲的鰻鱺幼苗無疑是朝鮮半島資源的一部分。這種捕獲鰻鱺幼苗的行爲正是掠奪别國資源的行爲。因此,對於藤川來説,他想洗刷的是日本從别國掠奪資源少的“耻辱”。他對於鰻鱺幼苗的執着探尋,是森迫行爲的延續,是一種掠奪行爲。與森迫不同的是,他將目光轉向了南洋。
最終,藤川在北緯三度,東京一百五十一度附近找到了鰻鱺幼苗。這一遠離日本國土之地,是他戰時作爲海軍的戰場。戰後的藤川回到曾經的戰場,捕獲那裏的鰻鱺幼苗,這與戰時“南進”掠奪别國資源的行徑没有任何差异。而藤川對於赤道以南的渴望,似乎更證明瞭他的目的不僅僅是獲得鰻鱺幼苗那麽簡單。在他已經在赤道以北捕獲鰻鱺幼苗的情况下,他仍然想越過“麥克阿瑟綫”,到赤道南部的新幾内亞北部海域去。他之所以想要前往那裏,是因爲戰時那裏發生過慘烈的“俾斯麥海戰”。1943年2月底,在俾斯麥海域中,日軍遭受盟軍襲擊,最終慘敗,因而又稱“丹皮爾海峽悲劇”。恐怕對於藤川來説,越過赤道,回到日軍曾經的戰敗地,再次掠奪别國的資源,才是赤道探險的最終目的吧。他的這種行爲無疑是戰時“南進”行爲的延續。他前往赤道探險的去路與歸程路綫的選擇,也進一步證實了這一點。
他所乘坐的漁船從相模灘出發,一路向南駛向赤道。途中經過父島、母島、硫磺島、塞班島和安納塔漢島,最終到達赤道附近。其中,日本從1920年代開始便在父島上進行砲台等軍事設施的建設,在太平洋戰争時期進一步加强,最終形成“父島要塞”,戰時遭受美軍的猛烈空襲。硫磺島戰役中,日軍傷亡慘重。塞班島在1944年被美軍佔領之後,成爲美軍轟炸日本本土的重要基地。在返回日本本土時,藤川所乘坐的漁船經過哈馬黑拉島東北部、托比島、民都洛島、萊特島、吕宋島和菲律賓群島等。太平洋戰争時期,日軍都曾在這些地方進行過激烈戰鬥,如民都洛島戰役,萊特灣海戰,吕宋島戰役等。戰時,日軍在哈馬黑拉島上建立了軍事補給基地。無論是赤道探險的去路還是歸程,都經過了太平洋戰争時期日軍的戰場,作爲昔日的戰敗者,戰後,在GHQ設定的“麥克阿瑟綫”的庇護之下,自由地往返於曾經的戰敗地並獲得别國的資源,這對於藤川第四郎來説,是對“日本戰敗之耻”的洗刷,更是戰時“南進”的延續。
火野葦平借小説中藤川第四郎的赤道探險,表達了戰後“南進”的欲望。打着科學研究旗號所進行的赤道探險,是一場洗刷“日本耻辱”之旅,這裏所説的“耻辱”既包含日本戰時從别國“掠奪資源少之耻”,又包含“日本戰敗之耻”。盡管從手段上來看,與戰時暴力戰争有所不同,但從目的上來説却與戰時“南進”别無二致。那麽在這場戰後“南進”的旅程中,冲繩及冲繩人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三、冲繩及冲繩人:戰後“南進”的工具
主人公藤川第四郎在冲繩女性宫裏思鶴的幫助下,乘坐同爲冲繩人的宫裏思鶴丈夫——玉城滿吉的漁船前往赤道。在返航途中遭遇海難,玉城被宫裏所殺,而宫裏也最終被藤川抛棄在了毛良島上。
小説中冲繩人命運的悲劇性是必然的。其原因在於,無論赤道探險的成功與否,對於本土人來説,冲繩人只是實現戰後“南進”的工具。這一點,從作品中本土人對冲繩以及冲繩人的認識中便可得知。
首先是本土人對冲繩女性宫裏思鶴的認識。當藤川的戀人千葉晴美在皇居廣場初次見到宫裏時,便覺得宫裏身上散發着异國情調,在簡短交流之後,更是得出“(這是异民族)......並不是説人種不一樣,而是精神上的异質。”的結論。不難看出,對於本土人千葉來説,宫裏不僅僅是外表上的异民族,更是精神層面的异民族。不僅是千葉,藤川在銀座與宫裏見面之前,藤川一直將宫裏當做人魚來認識。盡管在不同的時代,日本文化中對於人魚的認識有所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即人魚都是不同於人的异質性的存在。此外,在藤川看來,與能進行科學研究的千葉不同,宫裏是無知、蒙昧的。
其次是對冲繩男性玉城滿吉的認識。在本土人看來,玉城外表醜陋,是堅信通過從古琉球流傳下來的“貞操試驗”能够檢驗妻妾是否背叛自己的迷信之徒。此外,在關於玉城的介紹中,“荷爾蒙”一詞與性聯繫在一起,在小説中多次出現,在本土人看來,玉城與宫裏的交流,僅僅是爲了追求“性”這一原始的欲望。
綜上可以看出,對於本土人來説,冲繩人是外貌和精神上的异民族,并且這一异民族是蒙昧、野蠻、落後、原始的。
對於這樣的冲繩人以及他們的出身地冲繩,小説中的本土人呈現出了不關心的姿態。他們對於冲繩現狀完全不了解,并且在面對冲繩人對冲繩現狀的介紹時也表現得毫無興趣。當藤川被問到爲什麽想去冲繩時,藤川回答:“想試着潜一下海”。很顯然,對於本土人來説,他們並不了解也不想瞭解冲繩現狀,他們所關注的僅僅是自然、原始的冲繩,戰後深陷社會發展困境的現實冲繩在他們這裏失去了價值。
不僅如此,對於能够實現與冲繩人順暢溝通的琉球語,本土人也表現出了一種拒絶的姿態。當他們觀看冲繩人公演,聽到冲繩人用琉球語進行交流時,本土人大川博士説到:“無論如何都不懂琉球語,感覺像是身處外國。”雖然出身九州的大平幸二將琉球語視作九州方言的一種,但對於他來説琉球語也是聽不懂的“方言”。無論是大川博士還是大平幸二,這些本土人都没有想要去嘗試學習、理解琉球語。盡管作品中的本土人表現出了積極同冲繩人交好的姿態,但他們却拒絶通過語言去瞭解真實的冲繩和冲繩人。
對語言的拒絶,也導致了他們對冲繩人情感的漠視。公演中的冲繩傳統舞蹈勾起了冲繩人强烈的思鄉之情,面對同樣的内容,本土人却只覺得那些表演“稀奇,有趣,優美,歡樂”,在他們那裏,絲毫看不到他們對於冲繩人思鄉之情的同情和理解。對於這些能表達冲繩人思鄉之情的藝術,他們僅僅是以外來者獵奇的心態去看待的,對於藴含其中的冲繩人情感是漠視的。
總之,對於本土人來説,冲繩人是野蠻、落後的异民族,他們對於冲繩現狀,琉球語以及冲繩人的情感都采取了一種漠視的態度。分析至此,作品中本土人與冲繩人積極交好的目的顯而易見,即利用冲繩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利用主要體現在對冲繩人情感和國家認同的利用。
首先是對冲繩人情感的利用。小説中,藤川通過承認與宫裏並不存在的“夫妻關係”,進而成功利用了宫裏對自己的愛慕之情。對於藤川來説,“宫裏思鶴是命運的關鍵。只要有思鶴,一切都會被解决。因爲如果是她説的話,玉城滿吉什麽都會聽,這樣擁有十二艘船的玉城會提供給我一艘吧。思鶴一定會爲了我而傾注熱情,努力實現這件事的。用這艘船,我就能自由地在太平洋探險,尋找日本鰻鱺的産卵地了。”毫無疑問,藤川與宫裏交往的目的在於,通過宫裏來獲得玉城的船隻。當他最終探險失敗時,宫裏的命運也可想而知。
其次是對冲繩人國家認同的利用。小説中,在冲繩問題上,冲繩人玉城滿吉主張“復歸日本”,在他的國家認同中,對日本本土有着强烈的歸屬意識,他不僅在生活方式上謀求與本土人的一致,而且積極同本土人交往,渴望獲得本土人心理上的認可。本土人恰恰利用了玉城的這種國家認同。大川博士主動談起了並不能給玉城帶來巨大經濟利益的鰻鱺,并介紹了有關日本鰻鱺的現狀。對於日本落後於歐洲國家,未找到日本鰻鱺産卵地這一事情,大川博士强調“我們日本人没能找到日本鰻鱺的産卵地,這是一種耻辱。是讓人感到非常可惜、懊悔、遺憾,想要痛哭的事情”,找到日本鰻鱺産卵地的話,“日本水産學也能在世界上抬頭挺胸了”。就這樣,大川博士將尋找日本鰻鱺産卵地這一科學問題上昇到了關乎國家榮辱的政治問題上,國家的“耻辱”、“在世界上抬頭挺胸”等這些説法,無疑激起了玉城的愛國心和國家認同。而對藤川第四郎尋找日本鰻鱺産卵地所面臨困境的介紹,則爲一直苦於尋求獲得本土人心理認同的玉城指明瞭方向——通過爲藤川提供資金和船隻,幫助他洗刷日本的“耻辱”,進而得到本土人的認同。在藤川乘坐他的船隻前往赤道時,他對第四郎説到“如果這個成功了,能够向世界展示日本學問的話,宣傳時一定要加上探險隊乘坐的船隻第二龍王號,是對學問有着深刻理解的漁民——玉城滿吉的船。”這一點,也佐证了玉城希冀通過幫助藤川探險,來獲得本土人的心理認同。玉城最終被宫裏所殺,這一結局看似與本土人没有關係,但從本質上來説,也是本土人造成的。日本本土人看中的僅僅是玉城的國家認同,而不關心玉城對於宫裏情感的執着。毫無疑問,對於本土人來説,玉城僅僅是工具。
綜上所述,在小説中的本土人看來,冲繩人是野蠻、落後的异民族,他們對於冲繩以及冲繩人的情感都表現出了漠視的態度。表面看來與冲繩人交好,實則是通過利用冲繩人的情感和國家認同來實現自己赤道探險的目的,對於他們來説,冲繩人只是工具。當探險失敗時,作爲工具的冲繩人已經失去了價值,被抛棄也是必然的。
四、火野葦平戰後“南進”意識的成因
正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樣,小説中赤道探險的本質是戰時“南進”政策的延續,亦即戰後“南進”。毫無疑問,火野葦平之所以在戰後仍然抱有“南進”意識,原因之一在於他對於日本軍國主義戰争没有進行徹底的反省。
盡管火野葦平通過小説中的本土人,表現出了“反戰”的姿態,但仔細分析之後不難發現,這種“反戰”並不徹底,僅僅是停留於口號的“反戰”。
小説中多次寫到日本本土在戰時被别國空襲,遭受了重大損失。但對於日本爲何會遭受别國空襲的原因却絲毫没有提及。這樣的内容很容易給讀者一種日本才是戰争受害國的錯覺。如此一來,日本從戰争的加害國摇身一變,成爲了戰争的受害國,這無疑是對日本侵略别國事實的否認。客觀來講,日本的確也是戰争的受害者,但是如果僅僅是基於日本受到的損失而進行反戰的話,日本所進行的軍國主義戰争的非正義性則會被忽視,從根本上去反省軍國主義戰争也變得不可能。因而很難説火野葦平的“反戰”是真正反戰。
此外,火野葦平在小説中着意塑造的是普通戰争受害者形象。藤川第四郎的母親便是其中之一。她的丈夫死於東京大空襲,二兒子死於緬甸戰場,戰後仍處於日本再軍備問題所造成的恐懼中。的確,藤川母親這樣的遭遇很容易激起讀者的同情,但當我們去思考她爲何成爲戰争受害者時,這種同情恐怕很難繼續下去。與無端被卷入日本軍國主義戰争的其他戰争受害國人民相比,藤川的母親與其説是戰争受害者,倒不如説是戰争加害者更爲合適,她雖不是戰争的直接加害者,但至少是那場軍國主義戰争的參與者。曾經的戰争加害者,在戰後被塑造成瞭高舉“反戰”旗幟的戰争受害者。火野葦平通過塑造這類形象來表現“反戰”的結果適得其反。小説中這種對戰争加害國個人戰争參與者責任的消解,無疑是對戰争加害國國家責任的抹殺。
作品中的這些内容正是由於戰後的火野葦平對於日本軍國主義戰争缺乏清晰的認識和徹底的反省。
首先,火野葦平對於軍國主義戰争的發動者、戰時“南進”政策主導者之一的天皇缺乏客觀的認識。正如火野葦平的三子玉井史太郎在《河伯洞餘滴》中所回憶的那樣,火野葦平自小對天皇絶對信仰,在這種信仰的影響下,最終投身於日本軍國主義戰争。而且,即使在聽到天皇宣佈日本戰敗時,他仍在想“......陛下所做判斷的根本,不正是有政府首腦的敗戰思想嗎?是政府出謀劃策的。”在他看來,宣佈日本戰敗並非天皇本意,戰時“大東亞共榮圈”的建設以及“南進”政策等都還未結束。盡管戰後天皇的權威崩壞,但他仍堅持戰時所謂的天皇中心主義的“護持國體”。無論是戰時還是戰後,火野葦平對天皇都盲目忠實。如此一來,對於天皇主導下的日本軍國主義戰争,他很難形成客觀、正確的認識。
其次,他對於日本軍國主義戰争本身也缺乏深刻的反省。戰後的火野葦平被追究戰争責任,於1948年5月16日被開除公職,1950年10月3日恢復公職。但正如田中帥太郎在《火野葦平論》中所指出的那樣,恢復公職是因朝鮮戰争爆發而産生的東西陣營對抗的政治浪潮的産物,這並没有解除火野葦平的戰争責任意識。换句話説,火野葦平之所以能够被恢復公職,並不是其對戰争進行深刻反省的結果,而是在當時美蘇對抗日益嚴峻的時代背景下,美國爲對抗蘇聯,避免日本國内共産化,進一步利用曾被開除公職的人所采取的某種策略。因而,對於恢復公職之後的火野葦平是否充分反省了戰争這一點,是值得懷疑的。
此外,盡管從恢復公職到離世,火野葦平創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但正如田中帥太郎所指出的那樣,他並没有完成從文學的角度全面探究戰争這一重大課題。雖然田中帥太郎在《火野葦平論》中也提到火野葦平在戰後所創作的小説《革命前後》中集中探討了自我反省的戰争責任問題,但在《革命前後》中,火野葦平也是强調日本人的受害者形象,呈現出“反戰”的姿態,對同美軍浴血奮戰的日本軍人進行了贊美。不難看出,火野葦平的反戰,僅僅是停留於對暴力戰争這一形式的反對,而對於戰争的主導者、性質、目的以及結果等根源性的問題没有深刻的反省。也正因如此,可以説火野葦平對於戰時“南進”政策的侵略性和非正義性也没有深刻的認識。這也成爲他在戰後仍然抱有“南進”意識的原因之一。
而他之所以將冲繩以及冲繩人視爲日本本土實現戰後“南進”的工具,則是因爲他對於冲繩及冲繩人抱有歧視意識。他在其他冲繩題材作品中,强調冲繩應該爲了日本本土而做出犧牲。换言之,在火野葦平看來,當日本本土面臨危機時,冲繩變成了可以犧牲的存在。這無疑是對冲繩的歧視。在《赤道祭》中,冲繩人被描寫成了野蠻落後的异民族,在火野葦平其他冲繩題材作品中,冲繩人也是以長相醜陋、原始的形象登場的。在火野葦平看來,冲繩人就是未開化的异民族。這是對冲繩人的歧視。
綜上所述,火野葦平形成戰後“南進”意識的原因在於他並没有對日本軍國主義戰争進行徹底的反省,對於冲繩及冲繩人抱有歧視意識。
五、結語
作爲天皇忠實信徒的火野葦平,戰時義無反顧地加入到了日本軍國主義戰争,戰後盡管因戰争責任而被開出公職,但當戰後日本通過“賠償外交”重啓“南進”之時,對日本軍國主義戰争缺乏深刻反省的火野葦平再次加入了協助戰後“南進”的陣營中,通過作品來傳達戰後“南進”的欲望。不僅如此,受到日本軍國主義殖民思想的影響,火野葦平將冲繩視爲日本的殖民地,對冲繩及冲繩人充滿了歧視,盡管他在作品中表現出了對冲繩風俗、自然景色、戰後冲繩問題的關心,描繪出一幅日本本土人積極同冲繩人交好的畫面,但在這些僞善内容的背後,是對冲繩及冲繩人的殖民統治思想,其出發點與落脚點始終都是日本本土的利益。
火野葦平冲縄題材作品における戦後の「南進」
――『赤道祭』を中心に
黄 英 張殷瑜
【要旨】戦時下、日本を戦争の深淵へとさらに道き、日本の敗戦につれて、破産を告げた「南進」政策は、戦後、面目を換えて、巻き返した。戦時下に発表された『兵士三部作』で注目を集めてきた火野葦平は、戦後に創作された冲縄題材作品に戦後「南進」意識を表していた。その戦後「南進」意識を示す代表作としての『赤道祭』は、日本本土人は戦後、「科學研究」の名で、太平洋戦争に日本軍に侵略されたところを経、戦時下の戦場へもどり、他國の資源を略奪するという物語である。戦時下、戦争という暴力的な手段と違うにも関わらず、その略奪行爲は戦時下「南進」の続きだと言えよう。また、日本本土人にとっては、冲縄人は外見と精神面と両方における異民族である。そして、その異民族は野蠻的で原始的で遅れたのである。さらに、冲縄と冲縄人の感情を無視するのも、彼らにとっては、冲縄と冲縄人はただ日本本土が戦後「南進」を実現するためのツールだけだというのを裏付けていると言えるだろう。具體的に言えば、日本本土人は冲縄人の感情とナショナル·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を利用した。したがって、戦後「南進」が失敗となると、冲縄人が見舍てられたのは避けられないことになるだろう。火野葦平は戦後「南進」意識を持っている原因の一つは、彼が日本軍國主義と軍國主義戦争を徹底的に反省していなかったことにある。なぜかというと、作品に、火野葦平は日本が戦争の被害者だというのを强調し、それに基づき、「反戦」を提出したからである。しかし、そのような「反戦」は本當な「反戦」とは言い難いだろう。また、日本軍國主義戦争の主道者、性質、目的及び結果などという根本的な問題に対しては、充分な認識と反省がないと言えよう。もう一つは、彼が冲縄と冲縄人に対して、差别意識を持っていることにある。火野葦平は冲縄題材作品に、冲縄風俗、自然風景及び戦後の冲縄問題に大きな関心を持っているようで、日本本土人が冲縄人と積極的に付き合おうとするのを描いているが、そのような僞善的な内容によって、巧みに植民地思想を隠した。つまり、その関心の出発點と終着點が相変わらず日本本土の利益にあるだろう。
【キーワード】火野葦平 赤道祭 冲縄 南進
書目分類 出版社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