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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94年草山學運

  “草山學運”是1994年位於陽明山(原名“草山”)的台灣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通過罷課來反對係主任濫權的行動,盡管局限於文化大學一校,但參與學生也超過了500名,而且得到了150多位學生家長和近200位美術係係友的支持,抗争34天後以係主任被迫下台而落下帷幕,它對推動台灣校園改造及社會政治改造産生了重要影響。

  第一節 草山學運爆發的背景

  一、獨斷的黨國資本主義威權統治

  從創校曆史來看,文化大學坐落於陽明山也就是草山,屬於台北市的邊緣地帶,其地理環境較封閉,早期創辦人張其昀博士具有黨政背景。張曾任“教育部長”和國民黨秘書長,文化大學正是通過他籌集資本建立學校,使其成爲台灣私立大學中唯一一所没有教會背景的大學。所以文化大學的創立實際上具有濃厚的黨政背景和政治任務,它始終揹負着“復興中華文化”的政治任務,在校内以剛毅質檏爲校訓灌輸給學生,而在校外則與中山樓、革命實踐研究院、陽明書屋結成政治團體相互支持,它不像一般私立大學具有相對開放的大學氣息。在進入90年代之後,新的經營者即創辦人之子張鏡湖繼承董事長之位,采取企業模式管理這所家傳“學店”,并且引進高雄幫等財團資本,以便爲自己的仕途鋪路。其對内不顧學校的承載能力,大量招收學生,培養人脈,導致師資學生素質大幅下滑,對外則以威權時期殘留的習慣,挾帶資本的力量,反抗“教育部”的監督,與黨政勢力既聯合又鬥争,既依附又作亂。然而,不管是“黨領資”,還是“資領黨”的形式,都是獨斷一元的黨國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爲後來的學生的抗議行動埋下了種子。

  二、自由激進的學運文化

  校方的權威統治氛圍,加上偏僻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文化大學自我封閉的校園文化,但同時也醖釀了“詩社”“文化社”“260”到“草山學會”“藝術法西斯”等稀少、脱俗且激進的力量。這些團體或爲指導關係或爲友誼關係,其人文性格總是與獨斷一元的黨國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呈正面衝突的態勢。其中,校園團體“260”的創立,可以説是文化大學學生運動的萌芽。1987年,文化美術係和哲研所的學生發起並組建了“260”團體,其名稱來自於連結台北市與文化大學的260路公車。實際上,由於主要成員是幾位愛好美學的學生,一開始的“260”並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啓蒙團體,而是僅僅局限於美學問題的激進文藝青年組織,它關心的是美學及左派等激進思想。但是,後期激進的思想使其和學運不謀而合,逐漸與“大學法改革促進會”(簡稱:大革會,80年代台灣學運第一個跨校性組織)有所接觸,還有部分成員加入了“民學聯”。除了“260”之外,在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影響下,台灣的學運取得了一定的正當性,學生運動不再被視爲導致“亡國”的洪水猛獸,這催生了“草山學會”等各團體的成立,從而徹底改變了80年代文化大學的學生運動不時斷裂和不穩定的面貌,爲文化大學注入了自由之風,校園學生運動逐漸向前發展。

  三、係主任許坤成個人濫權

  許坤成在“國立藝專”任教時,就曾經因爲在素描課教學上的諸多問題,被“國立藝專”夜間部美術科西畫組的27位學生聯名要求撤换,聯署書中還清楚列舉了六大原因,經係上瞭解後校方接受了學生要求,對其予以解聘。而在被藝專解聘後不久,許坤成很快成爲文化大學美術係係主任,他剛上任美術係就呈現出一種高壓且詭异的氣氛,學生之間流傳着如果不和係主任打好關係,即使作品再優秀,也有可能被否定的言論,甚至美術係中多位廣受學生們歡迎的老師也相繼離職。在1991年的5月,許坤成對學生成績不合理的評分行爲終於引發了學生公憤,243位美術係學生聯署致函董事長張鏡湖,要求許坤成下台,並録下了許坤成與學生的一段對話作爲證據。但學生訴求遭到校方上層的駁回,最終校方僅以證據不足爲由草草了之,事後帶頭連署的學生中有2位被退學,3位被延期畢業。這次的事件雖然不成功,但也爲後來的抗争埋下了伏筆,1991年尚在低年級的學生們耳聞目睹了學長學姐被打壓、退學的悲慘結局,加上三年來許坤成結黨營私導致天怒人怨,逐漸催化了一場規模更大的抗争。

  四、秦政德事件引發群體性不滿情緒

  秦政德是華岡藝校的學生,華岡藝校的老師有很多是文化大學美術係的教授在任教,秦政德作爲藝校美術科的第一届,而且還是以參加聯考的方式,應届考上文化大學美術係。所以,在大部分師長的心中,秦政德是十分優秀的學生。在大學二年級時,秦政德越發感覺當下的美術聯招制度嚴重扼殺了學生創作力,因此連同幾位同學制作傳單,并且前往考場進行分發,呼吁藝術創作自由。後來,這些人聚集在一起成立了畫會,提倡自由獨立的創作精神,取名爲“藝術法西斯”,以此反諷當時的文化風氣,因此成爲係主任許坤成整肅的對象。1994年2月,已經大四的秦政德接到成績單,在成績單上自己的三門油畫以及一門水彩課都只有50幾分,而其他科目均在90分以上。除許坤成外,其他三位老師(吴光閭、李錫佳、林金標)都是許坤成本人的門生。顯而易見,這是係主任聯合其門生合力打壓學生的結果,目的就是讓秦政德在大四上學期以二分之一學分不及格而被迫退學。秦政德對教師評定成績的標準産生質疑,馬上向學校申請成績復查,但許坤成仍堅持原先的評分,並在成績復查單備註欄上表示:“該生學習態度不佳,油畫水平太低。”秦政德事件由此發酵,這個火花很快便引燃了長年以來美術係學生、校友對於許坤成以及係上學術環境的强烈不滿。

  五、“藝術法西斯”的自救行動

  秦德政退學事件對“藝術法西斯”的成員造成了很大的衝擊。美術係的畢業聯展通常都是在半年、一年前就已借好場地,當時大家已經在準備位於社教館舉辦的“藝術法西斯”聯展,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無异於讓學生過去半年的努力付諸流水。但更讓“藝術法西斯”成員擔心的是,“在成員秦政德被針對性退學後,誰又會是下一個被開刀的對象?”這很快引起了他們群體性的恐慌。“藝術法西斯”一開始采取自力救濟的方式,在3月9日及3月22日分别製作兩份匿名文宣在校内散發,指責美術係係主任許坤成罔顧學生權益,欺下瞞上,扼殺藝術創作:“我們除了認真的在美術領域上發展自己獨立思想與創作能力,更要學習拍係主任馬屁,免於被‘二一’的恐懼,我們覺得痛苦而無奈。”這裏的“二一”指的是學生如有二分之一學分不及格就要被勒令退學。第二份名爲《一群不敢具名的美術係學生悲情告白》的黑函,内容則是期待一個擁有不同風格,真正創作自由的美術係,矛頭直指許坤成壓制學生不滿的聲音與創作自由。但這種個别、自力救濟式的抗議,並没有引起很大的反響。在仿徨之際,秦政德和“草山學會”的幹部進行聯繫,並與當時的文化學生會會長陳長偉見面。陳長偉聽完秦政德的叙述後,認爲文化大學關於必修選修課程的設計確實非常有問題,因爲根據當時“教育部”的規定,美術係學生只要修到10個素描學分,共修滿128個學分即可畢業。但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却有許多係方規定,而規定的根據又因人而异,連美術係助教都無法説清楚每年的必修課程有哪些。所以馬上安排《大學報》的記者來訪問、報導這個事件,隨後《自立晚報》也報導了這個消息,自此秦政德被退學的事件,從個人的困境逐漸變成公共的議題,進一步强化了不滿情緒的迅速擴散。

  第二節 草山學運的過程

  一、發聲抗議,學運初顯

  3月23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團體“藝術法西斯”進行首次抗争,在社教館發起了静坐抗議,訴求主要包括:自由的學習空間、抗議學生秦政德遭退學、係主任許坤成下台等。這是繼三年前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發起聯署,要求係主任許坤成下台的又一波抗争行動。他們在抗議活動中還指出,許坤成不僅上課時出言不當,還用權勢壓迫學生,要求學生只能畫和自己相同的印象派畫法,只要與自己風格不同就威脅要掛掉課程。係主任許坤成自己則表示,他上午已經打電話向董事長張鏡湖提出請辭,但張董事長不答應,並説“我們是冤枉的,我們没有錯,這種攻擊每年都發生,每個禮拜都會收到1-2次攻擊他的匿名信,我每年都向校方請辭,但董事會都不答應。”他相信大部分學生還是支持他的。3月24日,7位“藝術法西斯”成員在社教館舉辦聯展的閉幕酒會上,四處張貼寫有抗議内容的白紙黑字的標語,他們以動態展覽與行動劇的方式,抗議係方的教育方式與行政措施嚴重扼殺了藝術創作自由。學生們想通過這種走在藝術表演和抗議活動邊緣的行動,逐漸吸引媒體的注意。

  3月26日,爲了繼續抗議許坤成扼殺創作自由,學生們發起“抗議藝術暴力、救救藝術孤兒”活動。此次抗議行動以美術係學生爲主,夾雜其他科係以及聲援社團包括草山學會和時勢研究社的學生。他們在中午時分,在大義館先以懸掛大型布條、輪流演講、行動劇等方式,抗議董事長干涉行政和係主任許坤成的出言不當,並要求文化大學校方秉公處理。在大義館前聚集的學生從一開始150人到後面一度多達500多名。抗議現場也表現出美術係學生獨特的創意,例如高達4、5層樓高的超長型手寫布條從大義館垂下、準備了上書“師長嘉言録”的白布條,以及播放許坤成上課時的録音帶,録音帶載有的内容包括:“‘李總統’送我一套高爾夫球杆,叫我多練習以後陪他打球”“我背後的靠山比你們還硬”等。除此之外,學生還上山砍竹子,製作了八公尺長的抗議布條,遊行時在校内揮舞,這些創意讓學運幹部和現場參與者眼前一亮。學生們表演結束後則開始静坐抗議,下午又行至校長室抗議,要求校方公開對話以及合理解决訴求。但因校長不在,學生則轉至美術係辦公室抗議,然而折騰一整天下來,校方依舊是無任何回應。

  3月27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持續的抗議行動,終於引起了學校的關注。實際上,學生的訴求也在於此,學生們原本期待校方可以秉公處理美術係問題,没想到校方竟然花了幾十萬在《中國時報》第47版買下半版廣告——《中國文化大學對媒體報導美術係抗議學生罷課事件之聲明》。這個聲明針對“大四學生秦政德退學案、創作自由與美術係教學多元化、民國八十年的學潮以及課程規定”提出説明。校方在聲明中堅持秦政德的退學是經四位教師説明後,經教授委員會討論决議確認其退學。但對四位教師評分之標準何爲,仍未詳細説明,聲明中還强調文化大學美術係的特色就是“取决於教授之專長”,這顯然與抗議學生强調藝術教育多元化的想法背道而馳。這個完全偏袒係方的舉動讓毫無學運經驗,并且向來各自爲政的美術係學生感到徹底失望,最終把運動推向了新的高潮。

  二、罷課開始,陷入僵局

  由於對校方的失望,學生的罷課行爲從原先只是静坐、提議討論,變成了一個正式的行動。3月28日上午10點,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發動罷課,百餘名學生在校園的大義廣場静坐,14個學生社團聲援,抗議係主任扼殺創作空間的錯誤行爲。學生們除了發佈一份“罷課聲明”外,還分發一份“土匪、文化大學、千島湖”的傳單,指責文化大學校方的處理方式。他們把静坐的大義館廣場設計爲“藝術大學”,在此進行室外演講,以取代課堂上課。除了學生之外,立法委員廖永來、翁金珠等邀請了“教育部”高教司科長,前往罷課現場表示關切及慰問,同時結合“民意代表”與“立委”謝長廷等人在廣場上舉行公聽會。終於,在“立委們”的邀請下,文化大學的校長、訓導長、教務長等都前往罷課現場表示關切,並曾主動要召開協調會、溝通會。但是校長林彩梅到場也只是重復了一遍校方之前在報紙上抨擊學生行動的公開聲明。此舉嚴重刺激了學生,學生們不甘示弱,要求校方必須公開道歉,並撤銷27日其在媒體上發表的不實聲明,雙方才有對談的可能,最終學生和校方的對話陷入僵局。

  3月29日,全係三分之二以上的學生支持持續“集體罷課行動”,譴責“董事會干預校務,校方袒護係主任;私校因未受監督,而任意動用行政暴力”,至於訴求則包括“徹查秦正德退學事件、撤换係主任許坤成、係主任及師資聘任課程公開遴選程序、對參與此事件之同學不得任意秋後算賬和羅織罪名、建立健全評鑒制度及申訴管道、公佈學分選修制度之真相等。”不僅如此,學生還在“立法院”召開記者會,指責校方抹黑學生的訴求,並成立了學生自治委員會。3月30日,文化大學美術係校友贈送一千朵玫瑰給參與罷課學生,以表示對此次罷課行動的支持。文化大學女研社也發表聲明,對許坤成的言論與行爲,表示强烈質疑與不齒。

  5月2日,參與罷課學生排出了罷課時程表。3日,校方發布新聞,呼吁學生結束罷課,並指出學生的抗争是遭人利用。而學生們則對學校這種“嚴格點名”的新聞公告表示强烈的不滿,决定次日前往“教育部”進行抗議。

  三、部前陳情,學運高潮

  5月4日,由於校方遲遲不正面回應學生訴求,且許坤成表示:“打分數是教授學術自由的領域。”此番態度讓學生們看不到希望,於是下午1點半左右,學生轉向求助“立法委員”,直接向“教育部”請願,在風雨中足足等待六個小時,期間全體百餘名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甚至下跪請願一分鐘,請求“教育部”開門,讓他們進入“教育部”陳情和避雨。他們希望“教育部”能秉持主管機關的立場,並要求“教育部”出面協調,監督許坤成壓制學生創作自由,撤换美術係係主任。但“教育部”擔心此例一開,今後所有的抗争都會照此做法,所以政風室官員硬是拉下鐵門不接見前往陳情的學生,只願意派出高教司副司長楊椿榮隔着鐵門與學生溝通協調,任憑學生們淋雨、下跪,還派出大批防暴警察前來維持秩序。

  陪學生們一同前往的台大教授賀德芬教授一再向“教育部”協調,多位“立法委員”也先後到達現場出面協調,包括文化大學的藝術學院院長王士儀、學務長黄貴美也相繼在4點左右到達,但因爲意見不統一,大家無法形成共識,始終與“教育部”協商未果。6點左右“立委”决定放棄協商,學生也改采取静坐抗議,在一片凄風苦雨的氣氛中,有人不知不覺地唱起了80年代的民歌——《小草》:“大風起,把頭摇一摇。風停了,就挺直腰。大雨來,彎着背,讓雨澆。雨停了,抬起頭,站直脚。不怕風,不怕雨,立志要長高。小草,實在是,並不小。”這首歌描繪的意境,完全切合在場學生的心境與處境,引起現場的熱烈回應。期間,學生們不斷向坐在辦公室内的官員們喊話:“如果我們是你們的子女,你們會忍心讓我們淋雨受凍嗎?”然而,“教育部”依舊大門緊鎖,學生只能在晚間8點左右離去,但他們表示罷課的行動仍將持續,他們争取自由的理念也絶對不會改變。

  “教育部”政務司長楊朝祥在學生離去後表示,“‘教育部’未接到陳情書,文化大學的事情基本上應該采取校園自主的原則,應由校方自行處理。”“教育部”部長郭爲藩也表示,“是否組成調查小組將尊重文化大學的自主權,由文化大學自己决定。”顯而易見,“教育部”並不想收拾這個爛攤子,“教育部”此番作爲引發到場“立委”的不滿和抨擊,後面甚至還有“立委”要求郭爲藩下台。文化大學藝術學院院長王士儀則表示,對於學生被退學一事,學校召開成績更正委員會當天未請學生到場説明,就這部分學生而言,校方處理確有不妥,他已經考慮改變評分方式,尊重學生創作的自由。另外教務長黄貴美也表示,學校在行政會議中已達成共識,决定由校友、教授、學生代表等具代表性的公正人士組成小組,對整個事情進行調查。

  四、成立學院,僵持對峙

  5月5日,受挫的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决定回到學校的大義館繼續静坐和罷課,他們在大義廣場宣佈成立“小草藝術學院”,以此來自行排定他們想要學習的課程,並邀請外來師資於大義館爲參與罷課學生授課,展現學生不間斷學習的立場與長期抗争的决心,而取名“小草”的靈感正是來自前一天在“教育部”的處境。此外,罷課學生自治委員會也决定發函給美術係各學生家長,澄清校方不實的聲明。

  對於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陳情時被擋在“教育部”外淋雨一事,“教育部”部長郭爲藩指出,現在校園問題已不再那麽單純,接二連三的校園抗争活動,其背後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希望學生們不要被有心人教唆。當時一直緊閉大門是因爲考慮到同仁工作安全,且“教育部”不宜公開介入文化大學的抗争,爲瞭解决該問題,“教育部”擬采取通過私人關係去協商,希望能慢慢建立一條制度化的申訴管道,滿足大學生要求自主的需求。

  5月6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罷課風波越演越烈,“立委”戴振耀要求“教育部”成立跨校調查小組。但“教育部”部長郭爲藩依舊表示,是否組成調查小組將尊重文化大學的自主權,由文化大學自己决定。而文化大學美術係陶藝教授劉良佑,因爲在陶藝教室發現傳單一事,自請辭職以示負責,然而他强調辭職與係主任無關,只表示留在大學教書已無意義。同日,美術係學生邀請到林惺岳到“小草藝術學院”主講台灣美術史。5月7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還致函李登輝“總統”,請“李總統”重視國内美術教育,並主持公道,但並未得到回應。5月8日,學生指控文化大學董事、“國大代表”穆閩珠利用職權影響媒體,却遭到穆閩珠的堅决否認,所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也拒絶參加研討會,以示不滿。

  五、多方支援,迎來轉折

  5月9日,事件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家長也參與到罷課行動當中,並公開發表聲明呼吁“救救我們的孩子”,他們指責校方一味抹黑打壓學生,並要求校方公正解决問題,否則將采取必要行動進行扺制。5月11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家長、係友等300餘人,與文化大學校長林彩梅等其他校方代表在學校舉行公聽會,學生們準備了録音帶、成績單等證據以支持他們要求許坤成下台的各項理由,並非虚構或抹黑。他們認爲許坤成不適合擔任教職的理由是:“隱瞞學分、利用成績妨礙學生創作多元化、借係主任之職壟斷師資聘任、掛掉學生進行秋後算賬以及課堂上的不適當言行”。然而,對於刻意隱瞞學生學分的指認,公聽會上許坤成和文化大學課務組則互相踢皮球,彼此都表示自己没有錯。對於學生家長要求的“許坤成下台、遭退學的秦政德應予無條件復學”等要求,林彩梅指出,秦政德退學處分案不會改變,雖然秦政德已不可能復學,但他仍可報考美術研究所。而關於許坤成是否繼任問題,她只表示公聽會内容已經全部録音,學校會再研議。最後面對學生家長質問學校爲何在學生罷課16天後才出面,并且還讓孩子們在“教育部”門口淋雨6個小時不管,林彩梅則强硬反問:“學生來學校就是要上課,學生爲何要罷課長達16天。”此番回復引起現場一片錯愕嘩然,雙方談判就此破裂。顯然,學生數小時的喊話,並未達成任何共識,也根本没收到溝通之效果。會後,學生們聲稱,學校明日中午前必須對許坤成迫害學生行爲做出交代,學生家長也言明校方必須在本周五以前,給予他們一個滿意的答復,否則將向校方抗争到底。

  罷課案進行半個多月以來,已經有150多位學生家長聯署,近200位美術係係友聯署聲援,不少係友以及學者都到學生静坐抗議現場捐款表示鼓勵,甚至文化大學藝術學院院長王士儀以及美術係教授歐豪年也發起教師聯署要求許坤成請辭。在多方的努力下,“草山學運”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5月12日,“教育部”對“草山學運”展現出了一定的善意,楊朝祥强調,在尊重大學自主、維護學生自由的原則上,“教育部”不應過度干預學校,但基於保障學生權益的立場,又應當介入校務。但文化大學張鏡湖董事長仍認爲,他有權管理學校事務,在這一點上“教育部”將再與學校進行溝通。他還指出,引起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長期抗争的“美術係事件”,是由於學校將部分原本是選修的課程,傳達給學生錯誤的訊息,將那些學分弄爲必修,而造成壓迫學生選課的情形。“教育部”認爲這種情况可能相當普遍,進而要求廣大學校要謹慎處理,尊重學生選課權,至於任課老師方面,應該加强教學評量,淘汰不能勝任的老師。

  雖然在前一天的公聽會上,文化大學校長表示秦政德退學處分不會改變。但是,通過“教育部”高教司司長楊國賜親自前往文化大學瞭解情况並進行協調後,校方才坦承事情可能有疏失,終於同意恢復秦政德的學籍,將其改成學分不足而延遲畢業。不過,對於學生强烈要求“許坤成下台”的訴求,文化大學校方仍是不願予以回應,這使得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提出了第二次聲明。他們要求學校在第二天下午5點前對此進行正面回應,否則仍將繼續罷課,還揚言即將采取更爲激烈的行動,部分學生家長甚至到“教育部”進行陳情。5月13日,迫於各方壓力,文化大學董事會與校方共同召開臨時評議會,最終正式通過了秦政德復學案,並成立文化大學“七人調查小組”進行美術係抗議事件的調查。但美術係學生指責張鏡湖董事長召開臨時評議委員會干擾學校行政,而且由於校方對許坤成撤换問題上一再推脱,學生們認爲這就是校方使出的拖延戰術,所以聲稱會繼續將罷課進行到底。

  六、抗争持續,風雲再起

  5月14日,爲了回應社會大衆的支持,美術係抗議學生還到火車站前表演了行動劇。而另外一邊“七人調查小組”認爲,美術係79—82學年度的必選修課程安排確實存在疏漏和失誤。隨後,“教育部”也派高教司官員,親自前往陽明山調查,初步認定文化大學在課程及學校教師聘用的制度上,確實有待全面地改善。而且此次美術係事件只是暴露了冰山一角,“教育部”將再派督學前往學校調查,徹底瞭解學校的作業情况。因此,文化大學由藝術學院院長陳蘭谷、註册組長許月燕、課務組長詹美足主持召開緊急會議,向學生解釋選課問題,但學生們並不滿意學校的説明,也對校方的解釋有所存疑,最後學生决定先暫時拿回選課單,等待一切確定後再進行選課。5月15日,抗争繼續,學生們計劃發動全校性的聯署活動。5月16日,“小草藝術學院”迎來了知名作家陳映真講授“台灣美術史的問題”。

  5月17日,事態進一步昇級,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有4人發起絶食抗議,10人直接夜宿校長室門口爲求校方回應。5月19日,“立法院”召開文化大學美術係事件公聽會,要求“教育部”成立緊急處理小組解决問題,這使得文化大學校方不得不承諾三天後公佈調查結果。5月21日,學生借着參與“522女人連綫反性騷擾大遊行”,希望吸引到更多的關注度,讓社會大衆正視潜伏在校園内各種形式的暴力行爲。22日,近50名文化大學美術係罷課學生扛着一只巨大的“黑手”,重返“教育部”門口進行抗議并發表“控訴不義”的聲明,指出任何校園内存在的暴力行爲都是令人不可忍受的,不論他是色狼或是學閥。將近三十天的抗争使他們認識到大學早已分别爲財團、官僚、學閥以及政客所把持,充滿着各種醜惡的權力鬥争,彌漫着濃厚的官僚氣息。這些腐敗的現象,隱藏在學術的光環下,一如性暴力般,隨時隨地都在無形中壓迫着每一個學子。學生們還解釋道,由於校方不讓他們得到其他同學以及社會大衆的支持,而把所有誠心同情、幫助他們的師長、同學、校友都抹黑爲“黑手”。因此,他們就製作一只巨大的“黑手”參加遊行,請求台北市民及各個大學的同學們,一起來做他們最可愛的“黑手”,爲台灣的教育前途開創一個更好的自由空間。

  5月23日,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佔領了係辦,秦政德復學案也從“教育部”寄出。5月24日,167位文化大學教師署名發表《給中國文化大學部分美術係同學們的一份公開信》,内容主要是撇清校方責任,呼吁大家回校上課,這引發學生們普遍憤怒。5月25日,文化大學美術係罷課事件已經滿月,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發動了“接管係辦公室”的行動,高喊“校園要民主,學術要自由”,並準備召開係務會議。同時,5月25日下午4點,美術係學生69人推派4名學生代表前往台北士林地方法院按鈴申告該校校長林彩梅等167位文化大學教師涉嫌誹謗。自訴的學生代表指稱,校方不僅對於他們的抗争訴求未有回應,反而花費大筆廣告費,在報上刊登詆毁、侮辱他們的巨幅廣告,期盼司法能還其公道。另外一邊,文化大學校方表示,“七人調查小組”的調查結果將作爲學校下學年是否續聘美術係主任許坤成的參考,接着許坤成本人也發表聲明指出,他希望校方能盡快公佈該份調查報告,以澄清秦德政同學因必選修學分問題被退學的責任在於教務處,不應由他來負責。

  七、協商對話,漸入尾聲

  5月26日,“立法院”教育委員會委員葉憲修專程舉行協調會,協助解决文化大學校方與學生的僵局。協調會於下午4點召開,共有50位罷課的學生與文化大學教務長曲俊銘、學務長黄貴美、總務長李天任及“全國家長會”等社會人士參加協調會。罷課學生堅持要等校方撤换許坤成之後才結束抗争,而文化大學校方並未應允學生的訴求,只是一再呼吁學生回到教室去上課,協調會上雙方完全達不成共識。文化大學校方表示,林彩梅校長已向立法委員葉憲修承諾,美術係主任許坤成下學年將改教選修課,不再安排必修課。但並未承諾是否繼續聘任許坤成擔任美術係主任,只是表示會在六月底以前公佈下學年各係主任人選,請大家自行關注。學生發表聲明提出,他們無法接受校方對許坤成的處置,堅持要求許坤成之後不得在美術係中擔任任何教職或行政職務。

  5月27日,因爲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抗争事件越演越烈,爲了和平解决此次罷課事件,“教育部”部長郭爲藩指派常務次長黄鎮台出面協調,希望在本周内結束此次抗争。當天,校長林彩梅出席了私立大學校院長會議,在會後接受采訪表示,學生以罷課的方式來撤换係主任,這種做法是錯誤的。目前學校調查小組已完成調查,但校方不會公佈結果,至於美術係主任許坤成的去留,學校將在六月的人事行政作業中全盤考慮。而且由於期末考試即將開始,目前學校積極與學生協調,希望在考試之前解决問題,同時老師會以補課的方式,彌補學生罷課期間的課程。美術係罷課學生也在同一時間召開社員大會,商定將延續小草藝術學院所安排的課程,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一些電影欣賞活動,而對於是否要提高抗争活動,會中並未達成决議,最後只决定將做會後的評估。另外,美術係學生的部分家長和親友表示將在近日成立聯合會,以表示家長和係友團結的力量,如果日後美術係對學生做出任何不當行爲,聯合會均願意挺身而出,爲子女以及學弟學妹説話。除此之外,美術界也發起六四義賣來聲援罷課學生。

  5月30日,“教育部”次長黄鎮台再次出面與學生徹夜長談,展現出極大的誠意來解决問題,並以人格保证一定妥善處理,讓美術係係主任許坤成辭職下台的事情,會給學生們一個明確的交代。因此,學生在發表新聞稿後結束了歷時34天的罷課,聲明指出:“在經過無數次的溝通之下,决定自中午起立即無條件的停止罷課,并且不再發起任何相關抗議活動,借此主動且善意的行動,來回應校方的要求,亦希望校方以公平的態度處理此事。”6月1日,王士儀、許坤成停職,至此“草山學運”終於落下了帷幕。

  第三節 草山學運的特點與影響

  一、草山學運的特點

  1.挑戰“黨國”教育暴力

  文化大學從建校之初,就帶着濃厚的黨政背景和政治任務。在校内以剛毅質檏等校訓包裝一元封閉的意識形態灌輸給學生,在校外則與中山樓、“革命實踐”研究院、陽明書屋形成一個個政治作戰的基地交相支援。秦政德被惡意退學,及學校對參與學生的秋後算賬等,就顯現了威權時代“黨國”教育的暴力。但就在“草山學運”發生的同一年,由70多個民間團體組成的“410教改聯盟”,在台北國父紀念館舉辦教育改造萬人聚會和大遊行,提出“落實小班小校、廣設高中大學、推動教育現代化、制訂教育基本法”等四大訴求。此舉給“黨國”帶來强大的民間壓力,使其不得不推進教育改革真正地爲“教育鬆綁”,從而降低了政府對各高等教育機構的控制,這無形中增加了現有大專院校在外部環境上的競争緊迫感。從“草山學運”的罷課之舉使得“教育部”介入,成功爲秦政德、林志鴻等人的平反,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自由化”的力量對“黨國教育”的挑戰,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2.訴求具有共鳴性

  衆所周知,藝術創作者大多有其强烈的個人主義色彩,導致他們在集體活動中缺乏一定的組織性。秦政德也曾以自己在美術係的經驗,形容美術係學生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各自爲政”“同學4年講不到超過10句話”,這其實是非常不利於學生運動的開展。然而,秦政德被退學在當時的文化大學美術係並不只是一個單一的個人事件,而是從許坤成擔任美術係係主任之後,上昇至整個扭曲的創作教學環境的映射。以至於各方的聲援,其實都是圍遶着對於秦政德個人待遇的同情,而産生共鳴後集結起來。它其實就是一個引爆點,這個火花引燃的是長久以來美術係學生、校友,甚至藝術界對於許坤成以及係上學術環境的不滿。所以在“草山學運”中,藝術係全係4個年級超過260個學生加入了抗争,校友們是在經歷了1991年時那場失敗的連署行動後,受過不白之冤的他們自然不願看到同樣的事情再次重演,也不約而同地加入抗議行動。而透過校友在藝術界的關係,“草山學運”也取得了藝術界的支持,許坤成回應抗議的美術係學生意見的公開信發表後,立即有藝術家黄海鳴在報紙上爲文回應,還有人發起義賣以支持抗議行動繼續下去。

  3.帶有一定的女權色彩

  在“草山學運”爆發期間,發生了一系列侵害女生事件,如台大女學生在宿舍被强暴的傳聞、師大黎姓教授强暴女學生案和中正大學歷史研究所老師性騷擾學生案。隨着這一連串的校園性騷擾案件浮上台面,婦女團體在5月22日的台北街頭進行了“女人連綫反性騷擾大遊行”,以抗議學校當局和“教育部”對這些案件的處理不當,得到了社會上極大的反響。而在這浩大的遊行隊伍中,文化大學美術係學生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們積極發揮其藝術創作能力撰寫横幅和標語,來控訴係主任許坤成對女學生的語言暴力行爲,反對女性角色被物化,且被隨意當作宣泄情緒的髒話字眼。由此可見,在女性被社運普遍邊緣化的環境下,“草山學運”在活動過程中展現出了一定的維護女權的色彩,增添了過去被主流學運視爲靠邊站的女性議題,爲潜伏在社會中最難根治的性别歧視問題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二、草山學運的影響

  1.推進台灣學生運動模式的轉换

  1990年“野百合學運”之後,學生運動紛紛傚仿“中正廟”模式,以能和李登輝“總統”等政治人物對話爲傲,運動的方向大多集中在爲整體的社會議題發聲,甚至給自己冠以“愛國”的大帽子,藉以取得“正當性”,而且他們視校園經營爲猫狗小事,没搞頭、不刺激。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學生運動大部分都喜歡訴諸於學生的道德性,學運份子往往追求一種大規模、狂熱的政治衝突,企圖把自我神聖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的形象。而“草山學運”中“小草藝術學院”的建立堪稱是90年代學生運動史上的一個轉折點,它創造了一種與“野百合學運”完全不同的模式,有回歸80年代傳統學運的迹象。這種模式主要以争取創作自由的空間、學生申訴參與係務的權利爲主,目的是改變不均衡的、不民主的師生權力關係和係内不良風氣。至於其訴求範圍主要局限在校園之内,不容易被政治權力所利用和收編。也正是因爲少了外力的干預,學生最終能够以其對理想的純真堅持,而展現出高度的智慧與創意。“草山學運”就是以長達34天的罷課抗争,打破了長期以來學運僵滯的模式,展現出以係爲單位的“大學社區運動”成功實踐的可能性。這種模式將學生與社會的關係具體化了,把學運從政治議題重新拉回到校園民主,從而專注於學生自身的基本權利和切身利益,發展出了更具自主性的學運新模式,開創“大學社區運動”的新契機。

  2.促進了公民主體意識的覺醒與人文教育層次的提昇

  “草山學運”中“小草藝術學院”的成立,原本只是由學運團體提供的抗争策略,却經由美術係同學有聲有色的運作,具有了主體性意義,成爲了台灣學運文化裏的一股清流。從運動的範疇來講,一方面,它對外宣示與校方對立衝突的主體性,凝聚運動中各方的共識。“小草藝術學院”的學生們在廣場上發動全校聯署、舉行公聽會、到火車站前抗議,寫陳情函給當時的“總統”李登輝,甚至以白布覆身並擺上野百合,象徵着“創作自由已死”等舉動,吸引了社會大衆的普遍關注,從而促進了社會對教育體制的普遍反思。另一方面,對内以集體參與模式維持組織運作的認同感與有效性。“小草藝術學院”持續邀請校外的藝術家、學者到廣場上演講,例如:邀請林惺岳主講“台灣美術史”、楊子雲講“中國書法在現代藝術的地位”等,同時也有學生進行集體創作、討論黄海鳴在媒體的讀者投書、美術係舉行現場“人像速寫”活動、音樂係學生聲援義演“弦樂四重奏”等等。學生通過自主、自我地安排學習課程與活動討論,主動探索理想的教育方式,立志於重建大學尊嚴和回歸藝術精神,不僅豐富了自身的學習領域,還促進了美學教育與人文教育等層次上的提昇。

  3.加劇了校方與學生的衝突

  罷課行動雖然在6月宣告落幕,然而文化大學校方對參與事件的相關學生的處分却不曾停歇。事後文化大學美術係係務會議選出劉良佑接任係主任,没過多久他就無奈辭職,原因是董事會不準他爲那些同情罷課學生的教師排課。與此同時,學生們參加了係務會議上課程改革的討論,然而董事會推翻了所有决議,使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學生們也不甘示弱,於1994年9月22日在大義廣場前拉起横幅,力挺劉良佑,並要求張鏡湖下台,學生全面參與校務。隨後的10月文化大學就開始進行秋後算賬,訓育委員會决定,中文系學生學薛淑鹿因“公共場所發表言論侮辱師長”“赴‘教育部’作不實之陳情,嚴重損害校譽”兩項理由,勒令退學,美術係學生林静怡則因爲幫忙發傳單,被處以“留校查看”的處分。而參與抗議行動的學生社團“草山學會”的幹部們也分别遭到記大、小過不等的處分,并且要面對校方隨時找理由將其退學的壓力。這就使得學生發起了校園公投進行反制,針對“是否贊成‘教育部’接管文化大學?”爲議題,最終結果有93.68%的學生贊成此提案,但校方却自始自終蠻横地表示:“不會承認也不會理睬這項投票結果。”甚至1996年,由於已遭“兩大過、兩小過、兩警告”處分的學生會會長林志鴻,遭文化大學校方以細故記警告一次,欲將其以“三大過”退學。後面是在“高教司”的介入下,文化大學校方重新討論對林志鴻的退學處分,林志鴻才得以順利畢業。由此可見,因爲“教育部”介入以及社會輿論壓力,校方只是一時作出了表面上的妥協,但學生和校方的衝突仍舊在繼續,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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