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學藝術形式,其歷史悠久,内容豐富,“與漢字獨特的結構與精深强大、生動準確的表意功能密切相關”。清代楹聯學大家樑章鉅認爲,楹聯肇於五代之桃符,而後推諸楹柱,至有清一代,楹聯勃興,受到文人的追捧,“名公巨卿,鴻儒碩士,品題投贈,涣衍寰區”,在這種氛圍下,殿廷廟宇建築均懸掛楹聯,以彰顯建築的文化特質。明楊慎的第一部聯書《謝華啓秀》問世後,聯書便如雨後春笋般涌現,其中福建長樂人樑章鉅、樑恭辰父子成就頗高,他們所著《楹聯叢話》《楹聯續話》《楹聯三話》《楹聯四話》《楹聯剩話》《巧對録》《巧對續録》《巧對補録》引領了楹聯學的發展,同時影響了清代福建的風氣。樑章鉅曾言:
餘撰楹聯叢話,初刻於桂林,一時頗爲紙貴。近聞粤西、湘南兩省皆有翻刻本,後至揚州,書坊亦欲謀翻刻,阮雲台師爲慫恿,餘允成之,於是又有揚州翻刻本。既歸閩,僑居浦城,匯檢後得者,又編成六卷付梓,題曰《楹聯續話》,而乞者愈多矣。尚有同人續録見寄者,則細碎不能成編,而竟置之,又復可惜,因附入歸田瑣記之後,庶不負録寄者之盛心云爾。
《楹聯剩話》初版付梓後,受到粤西、湘南和揚州等地文人的追捧。迨樑氏僑歸浦城縣時,重新整理爲六卷本,付刻後,影響更廣,求者愈多。可見,楹聯之學在閩省已經具有廣泛的基礎。
明末以後,中國民間信仰進入一個勃興時期,廟宇修建蔚然成風。以福建安溪地區爲例,在明王朝270多年間,新建的寺廟約有104所,而清王朝近300年間,新建寺廟約105所。楹聯與廟宇建築的結合逐漸變成一種風氣。陶明選認爲:“祠廟、寺觀等建築本身屬於建築文化範疇,而這些建築上的楹聯、匾額等亦應當屬於廣義的建築文化。”然而,建築作爲固態的存在並不能完全反映民間信仰的所藴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和道德規範等意識形態。楹聯以文字形態的出現,豐富了建築景觀的文化表達空間。建築與楹聯的合流豐富了廟宇文學的形式。
16世紀以後,中國東南沿海的漁商以東南亞地區爲樞紐,與亞洲乃至世界貿易網絡産生了深遠的聯繫。以閩粤地區爲主的移民在移居海外過程中,也將關帝信仰傳播到世界各地,並建立了數量衆多的廟宇。他們通過楹聯賦予了關帝信仰文化意義,這也成爲他們身份認同的一種重要文化策略。
一、關帝廟文化空間的延伸
楹是建築的重要構件,主要爲建築物提供支撑作用,很早就出現在中國古建築之中。《説文解字》:“楹,柱也。從木,盈聲。”又《周禮·冬官考工記》雲:“輪人爲蓋,達常圍三雨,桯圍倍之,六寸。信其桯圍以爲部廣,部廣六寸。部長二尺,桯長倍之,四尺者二。”《集韵》將“桯”訓“與楹同”。可見,中國早期建築學中就對楹柱有細緻的描述。由於在建築空間具有高聳獨立的特性,楹又被賦予了新的文化含義。《説文解字注》注意到楹柱“亭亭然孤立、旁無所依也。按《禮》言東楹西楹。非孤立也。自其一言之耳”。因此,楹的意義空間得到拓展,殷人有“楹鼓”之禮,《禮記·明堂位》:“夏后氏之足鼓;殷楹鼓;周懸鼓。”又雲:“唯兩君爲好,既獻,反爵於其上。禮,君尊於兩楹之間。”漢鄭玄注:“楹,謂之柱。貫中上出也。”《隋書·音樂志下》:“夏后氏加四足,謂之足鼓;殷人柱貫之,謂之楹鼓;周人懸之,謂之懸鼓。近代相承,植而貫之,謂之建鼓,蓋殷所作也。”無論是楹鼓還是君臣之禮,楹構件的都成爲一種重要的物態載體。隨着中國文化的演進,楹所具有的垂直高聳的視覺特徵,使其已經成爲一種重要的文化符號。
樑章鉅注意到“至推而用之楹柱,蓋自宋人始”。這種文字與建築構件的文學樣式往往依託門這一建築空間得以表達。《釋名》雲:“門,捫也,在外爲捫。户,護也。所以僅户閉塞也。”可見,門早期的意義主要是建築學上的護衛意義。但是隨着人類文化的發展,門的已經不僅僅局限於滿足人類安全的需要,而更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入口作爲建築内外部之間的過渡空間,其一方面反映了建築的性格;另一方面又作爲建築與人身體、心理的直接接觸點,給人以心理暗示從而引導人的行爲。
即言之,門已經成爲人類感知的文化符號,並延伸出文化的意義。階級社會的發展,使得門這一建築形態具有身份地位象徵的等級意義。作爲一種空間連接的途徑,門的空間意義還在於通過視覺感知給人心理暗示,進而規導人的行爲。正如緬甸老街敬奉關帝的慕泰大廟楹聯所言:“瑞氣盈門佛光普照吉祥地,紫微映閣人間祈求平安福。”以門爲分割隔,門内是佛光普照之地,門外則是凡塵俗世。
廟宇作爲明清社會的重要公共空間之一,楹聯依附門的建築空間而存在,顯然也成爲民間信仰意識觀念表達的重要視覺形態。鄭鏞認爲,宗教藝術既是文化發展也是藝術發展的必經階段,“民間寺廟的楹聯大多鎸刻在廟中的石柱上,或鎸刻於木版再懸掛於殿中”,“楹聯集詩詞、書法和宗教文化爲一體,對藝術的弘揚和宗教理念的傳播當有不言而喻的重大作用。”由此可見,楹聯作爲門空間突出的文化景觀,呈現出獨特的文化内涵,信衆從門這一空間通過時,楹聯所傳導的宗教理念得以傳播,並規範信衆的行爲。馬來西亞雪檳城聖義宫楹聯:“一點忠心照日月,千秋義氣壯干坤。”此聯贊美的是關帝的忠義精神,也這是廟宇凝聚的道德力量。信衆入廟禮祀關帝祈求降福時,顯然也是認可了這種價值理念。
實際上,廟宇楹聯還通過楹聯空間分佈來拓展其意義空間。除了門聯以來,連接空間的柱子甚至神龕常常鎸刻有各種聯語,這些楹聯無不將廟宇視爲一種神聖空間,並於世俗生活進行分割。以馬來西亞彭亨金馬侖直冷甲新村水口關帝廟爲例,其門聯篆“聖恩深似海,帝德大如天”,其柱聯篆“直忠直義扶先帝,能甲能庚保庶民”,其神龕聯又篆“聖明如日章容光囗囗,帝德同天大涵育群生”。這種建築空間層層遞進的過程,無不塑造了關帝廟空間的神聖性。涂爾干在《宗教生活的初級形式》一書中認爲, 宗教的根本特徵在於它把世界事物區分爲“神聖的”與“世俗的”,即“世界被分爲兩個部分,一部分包括所有的聖物,另一部分包括所有的俗物,這就是宗教思想的特徵。”範熱内普則提出“過渡儀式”概念來補充涂爾干的觀點:“世俗世界與神聖世界之間不存在兼容,以致一個個體從一個世界過渡到另一世界時,非經過一個空間階段不可。”從這一層面上看,信衆禮祀的行爲實際上就是一個從世俗世界到神聖世界的儀式過程,而楹聯所依附的門、柱、龕則作爲一種重要的帶有儀式色彩的“過渡空間”。
楹聯是海外關帝廟宇的重要搆成。信仰與文字的結合,突破了單純的物理建築形態。文字的表意性賦予了廟宇更多豐富而靈活的意義空間。而文字的書寫者(群體)結合神明的傳説和藴含的價值觀進行提煉和表達,具有規訓的色彩。信衆在進香過程,首先接觸到的是楹聯,這一過程幾乎伴隨着他們整個祭祀過程。因此,楹聯也是解讀關帝信仰文化精神的重要途徑。
二、語言樣式與意義表達
在關帝信仰的海外傳播過程中,中國傳統的文化價值觀也隨着傳播到定居地,成爲華人群體的共同價值認同。作爲一種廟宇文學形式,海外關帝廟楹聯的撰編與中國傳統關帝文化息息相關。
海外關帝廟楹聯的語言樣式具有多樣性,舉凡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八字、九字、十一字、十二字、十三字、廿四字、廿九字聯均有涉及。試舉數例以爲证。四字較爲少見,馬來西亞柔佛新山淡杯關帝廟門聯爲四字聯:“義昭萬代,氣肅千秋。”區區數字,將關帝信仰的忠義精神表露出來。韓國首爾關帝廟大殿楹聯也爲四字聯:“千秋義氣,萬古忠心。”同樣是歌頌關帝的忠義之心。馬來西亞雪蘭莪沙白安南河畔關帝廟聯雲:“關聖義德普天共欽仰,帝君神威舉世同敬祈。”這副九字聯將“關聖帝君”作爲藏頭語,揭示廟宇奉祀的神明身份,也讚頌了關帝的義德和神威。馬來西亞柔佛州淡杯關帝廟楹聯爲十三字聯:“先武穆而神大漢千古大宋千古,歷朝尊如聖人廟食何論吴地盡。”盡管該廟聯對仗不甚整齊,大致頌揚了關帝德澤無邊的美德。字數最大的要數緬甸慕泰大廟二十九字的古聯:“漢有一人哉若顯忠若仗義若敦大節極半生之血泣腸傷總是心心詡漢,尊無二上矣或崇王或封帝或號夫子任歷代之神宫佛國那曾面面稱尊。”這副楹聯是已發現的最長的海外關帝廟楹聯,上聯讚頌了關帝輔漢室的大義,下聯讚頌了關帝歷代受封的光輝事迹。楹聯語言樣式的差异,受到建築位置限制和書寫視覺的影響,門聯一般字數比較簡約,而柱聯往往字數偏多。如馬來西亞雪蘭莪丹絨士拔玉封忠義宫的門聯爲七字樣式:“青龍偃盡千秋月,白兔追餘萬裏風。”柱聯爲十二字樣式:“忠貞照日月一片丹心扶漢室,義氣震山河萬世囗傳在民間。”
海外關帝廟楹聯内容主要圍遶廟宇的功能、關帝的功德和史事展開。海外關帝廟是海外華人的精神象徵,廟宇則是這種精神的空間表達。關帝的功德主要體現在忠義這一核心要義上。而歷朝歷代與關羽有關的史書、小説演義龢民間故事等也同樣成爲楹聯的主要内容,由於這些史事内容豐富,給了許多海外關帝廟楹聯更多的創作空間。
在廟宇的功能表達方面,由於海外移民首先面臨的是生存危機,他們接受傳統中國文化的影響,將疾病、厄運等等視爲邪魔的作祟,因此,伏魔、護境、安民便成爲海外關帝廟精神信仰的主要功能。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巨港武帝廟由長利公司、源興公司、雙興公司合創於光緒廿三年,其舊楹聯雲:“扶漢室而蕩寇伏魔忠心宛在,奉神靈而馨香永祀廟貌常新。理洋鄭萬和號拜。”聯語夸贊了關帝的伏魔神職,這與明神宗敕封關公爲“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有關,信衆在楹聯中强調關公的伏魔神迹,也是表達他們希望關帝能降服妖魔,保護他們在海外的平安。同時,海外的關帝廟也往往成爲華人社區的中心,他們依然借用中國傳統的“境”來表達他們的社區,因此一些海外的關帝廟也被視爲境主神,緬甸老街慕泰大廟楹聯雲:“義氣映日月,滿懷豪情安民;忠烈動天地,一腔熱血保境。”僑民希望關帝能够將忠烈之氣帶到异國他鄉,保護他們社區的安全。此外,安民也被視爲關帝的神職所在,賜福信衆,佑護蒼生,以安撫他們在异國他鄉的孤獨感和無助感。馬來西亞森美蘭波德申蘆骨關帝聖君廟楹聯:“天恩廣被民載德,壇神顯赫佑蒼生。”又雪蘭莪適耕莊關帝廟:“關聖威靈安社稷,帝君顯赫護黎民。”海外僑民將自身托付於神明,也祈禱關帝能够庇護他們。
在關帝的功德方面,“忠義”是海外信衆讚頌關帝的核心内容。這既是中國傳統文化對關帝的精神塑造,同時也是維係信衆關係的精神紐帶。在楹聯的表述上,或是直接贊美關帝的義氣,或是贊美關帝的春秋大義,這都强調了“忠義”的正統思想。海外僑民的社群關係有别於中國本土,血緣關係紐帶並不是十分緊密,但是儒家强調的忠義倫理却能使跨區域、跨血緣的陌生人可以互相信任,也使得具有業緣關係的信衆團結在一起。因此,海外關帝廟楹聯最爲常見的内容就是强調關帝信仰的忠義精神。建於明治二十五年(1892年)的日本神户關帝廟携刻《關聖帝君聖德略記》,銘文曰:“聖帝忠貞不二,義薄雲天,後世尊爲表率,尊稱武聖。生時忠義仁勇,没後爲神明:於儒爲淑世聖賢,於佛爲護法伽藍,英風播於萬方,大義漂乎千古,而使頑夫廉,儒夫立,大有功於名教。”忠貞不二,義薄雲天是海外信衆對關帝的深度認知。澳大利亞悉尼四邑關聖帝廟楹聯雲:“精忠昭日月,義氣貫干坤。”聯中“四邑”所指的是廣東新會、開平、台山、恩平。1864年,新會人黄德滋率衆乘數十艘海船到澳洲淘金,並於1898年建立四邑關聖帝,這是澳洲最早的關帝廟。這些來自廣東四邑的移民血緣關係並不是十分强烈,但是在關帝信仰忠義精神的感召下,凝聚在一起。至今在關帝廟大堂一側,擺滿了百年前拓荒華人先賢的牌位。華人先賢即將離别人世時,均特意囑咐子女把自己的牌位擺放在關帝廟。此外,法屬留尼旺關帝廟也有類似的楹聯:“忠心昭日月,義氣貫干坤。”緬甸慕泰分區棉花林鄉官寨大廟廟聯:“伐魏抗吴皇皇忠義參天地,興蜀立漢耿耿赤膽貫山河。”越南胡志明市範老五關帝廟聯:“義在春秋功在漢,忠同日月義同天。”這些楹聯無不頌贊了關帝的忠義之情。
在關帝的史事方面,海外關帝廟楹聯往往將關帝一生忠君護國的事迹進行書寫。這些楹聯具有較高的自由度,寥寥數語展現關帝一生彪炳事迹。這一題材的楹聯受《三國演義》等叙事文學的影響,將關帝的諸多史事匯合提煉成爲聯語。是爲聯語用典之法。如泰國曼谷關帝廟聯語:“伐魏征吴,誰比一時事業;稱王頌帝,孰同千古馨香。”是聯將關帝伐魏征吴列爲兩大功績。馬達加斯加蘇瓦雷斯關帝廟楹聯:“鐵石爲心,漢室擎天一柱;春秋得力,尼山拔地奇峰”。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風,馳騁時毋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愧青天”。此二聯突出了關帝在輔助漢室過程中流砥柱的功績,同時又從坐騎赤兔馬引申到關帝至誠赤心,從兵器青龍偃月刀引申到關帝青史留名的豐功偉績。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巨港武帝廟楹聯則突出了桃園結義的情節:“義氣重桃園一片忠心扶漢室,馨香崇聖世千秋廟貌鎮南天。”這些楹聯内容都將關羽的事迹帶入聯語之中,以事件内容突出關帝的豐功偉績,表達一種敬仰之情。
此外,一些楹聯還贊美關帝偉岸的形象,如馬達加斯加塔馬塔夫關公殿聯:“日月高懸丹鳳眼,江山長秀卧蠶眉。”以日月高懸喻關帝的丹鳳眼,以江山長秀喻關帝的卧蠶眉,這樣的比喻生動傳神,刻畫了關帝偉丈夫的形象,讓人敬仰之情倍生。
縱觀海外關帝廟楹聯,其語言樣式非常豐富,其内容主要集中在廟宇的功能、關帝的功德和關帝的史事三個方面上。當然,這些内容的表達並非孤立的,往往是融匯到一起的。如慕泰大廟楹聯:“立志破曹瞞萬古英名垂竹帛,忠心扶漢室一身勛業足千秋。”既説關帝破曹扶漢事,又讚揚了關帝的耿耿忠心。
三、海外關帝廟楹聯的中國文化認同
海外關帝廟是中華文化向外傳播的歷史見证。許雲樵在《中華民族拓殖阿來半島考》中寫道:“神廟之祀,關公最多。”作爲海外傳播最廣泛的民間信仰,海外關帝廟既是華人歷史足迹的見證物,也凝結了海外華人對中華文化的認同。而楹聯作爲廟宇的文字系統,其内容與價值與中國傳統文化幾無异處,更是體現了海外華人的文化認同。
首先,楹聯的歷史書寫體現了中華文化的特色。漢字是中國文化的載體。在一些學者看來,文字具有文化的標識意義,一些學者甚至使用“漢字文化圈”的概念來描述文化傳播的人文地理區域。在海外關帝廟,楹聯内容全部以漢字書寫,這與廟匾采用的漢外雙語書寫有着本質的不同,也是廟宇中最能體現中華文化的符號。一些海外關帝廟的門匾,或許出於辨識需要,往往采用雙語標注,如澳洲四邑關帝廟,其廟匾標識“SEE YUP TEMPLE”及“四邑關帝廟”,馬來西亞福安會館關帝廟,廟額上標“關帝廟”,下標“”。但是廟聯没有出現雙語情形,福安會館關帝廟面額兩側楹聯聯“福世彰忠勇靈赫千秋丹心昭日月,安民顯聖恩義傳萬古浩氣壯干坤”全部由中文搆成。雖然,這種情形與楹聯的文字書寫習慣和楹聯的文體有關,但是必須肯定的是楹聯作爲一種文化精神的認同,具有獨特的文化魅力,那些被更换的舊聯依然被珍藏。馬來西亞吉隆坡茨廠街廣肇會館關帝廟建成於光緒十四年,1994年大修時,將舊楹聯拆换,而老舊楹聯7副全部陳列於廟中。這説明,海外關帝信衆對楹聯的重視和認可。科大衛將建築和文字傳統視爲禮儀的重要組成部分,“廣義的禮儀包括禮拜形式、服式、建築風格,以及不無重要的文書格調和標準”,而“禮儀的變動的長遠觀點所涉及的是在這個變動過程中相互競争的正統的建構,是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關係”。盡管科大衛討論的是中國民間社會的問題,但是以此觀照海外華人社會,依然具有啓發意義。海外信衆將文化認同表現在建築和文字之中,他們修建關帝廟並通過楹聯賦予他們傳統價值觀中的文化認知,這本質上就是一種文化的認同。
其次,楹聯的文本來源體現了中華文化的淵源。海外關帝廟的楹聯不少都來源於中國本土,他們或進行增補,形成新的楹聯。如關氏宗祠專用聯“忠昭日月,義薄雲天”經常被化用到海外,如法屬留尼旺關帝廟聯“忠心昭日月,義氣貫干坤”、澳洲四邑關帝廟聯“精忠昭日月,義氣貫干坤”、馬來西亞檳城聖義宫聯“一點忠心照日月,千秋義氣壯干坤”、柔佛新山淡杯關帝廟“萬古精忠貫日月,千秋義勇壯山河”等等,依然可以清晰看到海外關帝廟聯對關氏宗祠專用聯的模仿和化用。另一種情形是,海外關帝廟直接搬用中國傳統關帝廟楹聯,如明末武英殿大學士黄道周於崇禎八年(1635年)所題撰的著名關帝頌聯也常被海外關帝廟所采用:“數定三分扶炎漢,平吴削魏,辛苦倍常,未了一生事業;志存一統佐熙明,降魔伏虜,威靈丕振,只完當日精忠。”這一對聯在新加坡銅山宫、泰國唐人街關帝古廟、越南胡志明市義潤關帝廟和會安關帝廟除個别字改動,幾乎全部使用此聯。黄道周的楹聯既高度概括了關帝一生的杰出史事,也對關帝一生進行了歷史評價,是人文性和歷史性的高度統一。再者,如上文所言,海外關帝廟的楹聯内容,均采用了關帝的故事傳説,凸顯關帝的忠義,因此,將這些楹聯移植到海外,體現的也是海外信衆對中國文化的認同。
再次,楹聯的在地化體現了中華文化的輸出。關帝文化隨着移民的流動,在海外廣受華人甚至非華人信衆的追崇,這説明凝聚中國文化價值觀的關帝信仰得到海外信衆的認同。 從這一層意義上講,關帝文化具有世界性的特徵。海外信衆認爲,關帝信仰同樣能够佑護漂洋過海的他們。因此,在楹聯的表達上,存在不少略有别與中國的“在地化”話語,這些楹聯往往强調關帝信仰的跨地域性,如美國紐約關帝廟聯“忠義照千古,威靈顯五洲”,日本神户關帝廟聯“精忠扶漢業,德澤蔭僑民”,馬來西亞馬六甲青雲亭關帝殿聯“志在春秋扶漢室,光昭日月庇人間”,雪蘭莪吉膽濟仙洞關帝宫聯“八面威靈貫日月,四方顯聖奠干坤”,緬甸慕泰大廟聯“三教合力各民族同墾芳甸,四海歸心衆鄉鄰共譜新篇”等等,當這些廟聯提到“五洲”“僑民”“人間”“四方”“四海”時,很明顯,他們意識到他們的海外信衆身份,熱切希望關帝的神威具有跨地域性,佑護异國他鄉的信衆,正如澳大利亞本迪戈關帝廟聯所言:“義炳干坤,宏開影象;興來豪杰,大振良圖。”楹聯話語在地化的過程,表達了海外信衆通過關帝信仰緩解生存境况的焦慮。海外華人雖然與中國遠隔萬水千山,但是在關帝信仰面前,他們依然是關帝的虔誠信徒,并且按照中國文化的範式建構自身的信仰體系。從這一層面講,楹聯的在地化體現了中華文化向海外傳播的過程。
概而言之,海外關帝廟楹聯傳達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觀,受到海外華人的追崇,成爲廟宇的重要組成元素。盡管這些楹聯的内容和樣式多有不同,但是却傳播了中國正統的忠義理念。海外華人將之鎸刻於門、柱、龕等位置上,成爲營造神聖祭祀空間的文章系統,信衆在祭祀關帝廟的同時,也接受了這種價值觀念。
結 語
文以載道,詩以言志。楹聯是中國傳統文學的樣式,也是中國文化的載體。隨着明清以來民間信仰的興盛,廟宇的建構也常常將楹聯吸納其中。楹聯成爲彰顯神德的重要載體。這種文化傳統影響到海外關帝廟宇的文化建構。明清以後中國東南部的移民在海外拓殖定居過程中,建立了數量衆多的關帝廟,也繼承了廟宇楹聯的文化傳統。這些關帝廟成爲海外華人聯繫祖國的紐帶。
楹聯拓展了海外關帝廟的文化空間,豐富了海外關帝文化的精神内涵。有别於其他物態形式的建築,楹聯的文字表意性更能表達精神的内涵。楹聯的語言樣式具有多樣性,其内容主要圍遶廟宇的功能、關帝的功德和關帝的史事展開,讚頌了關帝文化的忠義精神特質,這與海外華人的生存境况息息相關,也是他們對中國文化的繼承和認同,主要表現在:楹聯的歷史書寫體現了中華文化的特色,楹聯的文本來源體現了中華文化的淵源,楹聯的在地化體現了中華文化的輸出。總之,理解關帝文化的海外傳播,楹聯是一個重要的研究視角,但是,僅從文學文本的角度討論楹聯,顯然是不够的,因爲這種討論忽視了楹聯産生的歷史語境與文學場域。討論海外關帝廟楹聯,應該還原到海外社會的歷史語境中,才能解讀和還原文學活動背後隱含的中國與海外華人地方社會的互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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