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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歷即境界——讀郝大微的畫



  1

  系統地看完郝大微先生的中國畫人物、花鳥新作,這是我想起的第一句話。

  我跟郝先生有師生之誼。十幾年前,在河南大學工藝美術係,他是先生,我是學生,他教過我們班的素描、中國畫。當時,工藝美術係新創,學術氣息貧瘠,郝先生是能够留給學生深刻印象的先生——至少,在我心目中一直是這樣的。比起只注重傳授技藝給學生,或者喜歡夸夸其談、故弄玄虚,以及“無爲而治”的先生,郝先生擅長從藝術個性的角度啓發學生的藝術感受。他講求教學相長,不僅有爲人師的學識,亦注重師者的風範和襟懷,有一個細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這些學生的繪畫水平當然是不高的,但是我們都練就了眼高手低的“本事”,所以前來上課的先生一般是不給我們做示範的,强烈要求也不,説不清是不敢還是不屑。但郝先生是爲數不多的例外。他做示範,難免也有“獻醜”的時候。現在想起來,愈發感覺到他對學生、對藝術的坦然和真誠。

  因爲喜歡,所以就跟這個先生在課下有了經常的來往,説我們“亦師亦友”,更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即使在那時我也不覺得是高攀。我經常到他家去,蹭他的飯,借他的書……記得當時我最喜歡看他學生時代的習作,有素描、綫描,寫生畫稿,也有創作,我對此的喜歡超過了印刷品的畫册。當然,並不是説他的這些就全部比印刷品高明,因爲我認爲,他的這些東西對後學者有着獨特的啓迪。

  郝先生出生在書畫世家,他本人有着比較復雜的人生閲歷:下過鄉,做過工,當過兵,河南大學中國畫專業畢業後在河南省廣告公司做過設計師,然後又到河南大學任教。

  郝先生是一個能够深刻認識自我的人。他渴望誠實的、純净的、理性的、有品位的生活,待人隨和但心靈深處的信念和底綫不輕易爲别人所改變。當時,浮躁、作秀等風氣已經開始侵淫中國藝術界,表現之一就是,很多人都忽視基礎訓練,而忙於所謂的“創新”“表現自我”。郝先生却背道而馳,記得那時候他幾乎不搞創作,但是堅持每天畫素描。那時的我,説實話對此是有些不屑的,又自以爲是,所以就在心裏給他貼上了“可能是個優秀的美術教授,不可能是個好畫家”的標籤。後來也當面告訴過他這種看法,他笑而不答。

  轉眼,我的大學生活結束了。也就是在這一年,郝先生也調往中國嵩山書畫院工作。我們依舊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人生的景遇已經改變,我終日被生存這只猛獸追趕得疲於奔命,無暇也無顔再去見郝先生。後來,我才知道,郝先生也很少畫畫了,他的生活在這個轉型時代也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喧囂:一會兒晋昇二級畫家了,一會兒出任畫院副院長了,一會兒買車置房了,一會兒换老婆了……後來他還開了一家廣告公司。這樣算下來,工、農、商、學、兵、仕,以及多種人生况味,他都嘗試了。

  復雜的閲歷,可以成就一個人,更能够毁掉一個人。對繪畫更是如此。

  在這座城市里,我們偶然見面,抽煙、喝酒,指點江山、糞土萬户侯,但是都心照不宣地小心翼翼地逥避着繪畫的話題。繪畫,對我是一種傷心的記憶,對他可能也是如此。直到他南行,到廣州大學紡織服裝學院任教。

  2

  南中國可能真的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唤醒人的才華和理想。這次,郝先生從南國寄來他的新作,我看完後百感交際。

  工筆重彩人物畫是郝先生始終的最愛。他有着依靠素描功底建立起來的很强的寫實能力,對傳統工筆人物畫、日本的浮世繪,以及西方優秀的寫實風格有着精到的、個性化的研究,再加上他對生活的敏鋭的感受能力,所以他的作品是别開生面的,與傳統、與别人有着明顯不同的風貌和意趣。他的作品,不再像以往那樣檏素,而是在沉着、含蓄的表象下追求華美、斑斕、張揚的視覺衝擊力。在注重力量的同時,更注重力量的控制。 

  與油畫等畫種相比,傳統的中國畫受材料、造型觀念等的影響,在“再現生活”、刻畫細節方面有着先天的局限性。郝先生一直在這方面尋求突破,他在全國性美術展覽上榮獲大奬的《總書記與冠軍》《忘年交》等作品就體現了這種探索的軌迹和成績。

  《總書記與冠軍》畫的是江澤民和鄧亞萍,《忘年交》畫的是薩馬蘭奇和鄧亞萍,三個人都是大家非常熟知的大人物,選擇這樣的題材的技術風險是很大的:别的不説,能不能“畫像”就是第一個挑戰,稍有閃失就過不了普通觀衆這一關;其次,這類題材,很多人、很多畫種都曾經有過表現,還不乏佳作,欲求超越談何容易?還有,這樣的題材還容易“出力不討好”:好了,别人會説是沾了題材的光;不好,各種批評全給了畫家自己。但是知難而進的郝先生硬是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概括地説,他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顯露出了自己的特點和能力:郝先生的作品注重寫實,但又不是對客體的照搬和摹擬,而是注入了畫家的視覺取舍和心理感受,用個性化的概括和整和把自然形象化爲藝術形象。在對藝術形象的刻畫中,他巧妙地借用了年畫、版畫等旁類藝術的表現手段,并且着意在精緻的畫面中强調寫意筆法的運用,這在中國工筆畫中是非常少見的,因此格外别致,給了我們嶄新的視覺感受。郝先生主張中國畫應該與别的畫種拉開距離,但是他不反對借人所長爲我所用,只是這種“借”不能是簡單的“拿來”,而是經過消化、溶解後的中國畫神韵化的借用。西方現代繪畫觀念對郝先生也有影響和滲透。表現在他的作品中,西方現代繪畫理論中的造型、構圖理論都有體現,但是已經被他很好地融入了自我。把小畫畫大、在平面中營造深度,是郝先生的另一個能力。教科書上的工筆畫,渲染技法既單調又講究過多,限制畫家表現力的同時也影響畫面的感染力量,而郝先生博採衆長,長期探索,在構綫、渲染、虚實處理方面積累了許多“獨家技巧”,經營出與衆不同的時空感受,重細節刻畫却不刻板,求精緻畫面却無匠氣,用“綫”造型的同時,也不忽略在“面”和“點”的輔助下實現西畫造型手段和中國造型理念的融合;保持中國畫的筆墨傳統和美學思想,也不排斥對西方現代繪畫的表現力和感染力的追求。從這個意義上説,他的中國工筆人物畫既是傳統的又是現代的,既是個性化的又是大衆化的,既是從客體中的提煉又是和客體的和諧統一,既是現實主義的又是理想主義的。

  郝先生的畫具有很强的裝飾性。按照慣常思維,裝飾性和寫實性是相對立的,至少是不兼容的。郝先生的突破,在於重新定位了對中國畫最重要的造型元素——“綫”的把握和運用。在傳統人物畫中,人們在注意到用“綫”造型的同時,往往却忽略“綫”搆成畫面形式美的重要作用。在郝先生的筆下,綫是最具有抒情性和裝飾性的元素,他特别注意表現綫的形式美和“綫”的獨立的美,借此藴涵並體現畫家的精神、意趣等追求。他的作品的裝飾性還體現在設色上,落款、題識等細節上也匠心獨運,比如,《忘年交》這件作品的落款,他並没有使用中國傳統的書法,而是采用了老宋體,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除了爲大人物造像,記録重大題材,普通人的藝術形象在郝先生筆下佔據着更大的篇幅,《早春二月》等作品就是郝先生在這方面的代表作。郝先生對生活滿藴温情,深深摯愛、孜孜追求人性中最善良最永恒的細節。和中外許多畫家一樣,對女性美的刻畫、闡釋成了他表達自己審美理想和審美主張的一個載體。跟他的許多作品一樣,郝先生在表現“女性美”時,傾心於對所表現客體的觀察和品味,注重捕捉神韵和意韵,在美學和文化的層面上定格特定環境下的某一個刻骨銘心的瞬間,他筆下的女性,總是“滿藴着温柔,略帶着哀愁,愛和美交織在一起”,表現着也渴求着真、善、美的理想。

  3

  花鳥題材是郝先生工筆人物畫的一個副産品:起初,他用來作配景,隨着運用的日臻成熟,他把它獨立出來,成爲一家風貌。

  郝先生的花鳥作品的深度、力度和厚度體現在他作品的思想性上。寫意筆法,郝先生最愛畫鷹和鷲,用擬人的筆法賦予其深刻的人格化傾向,以悲天憫人的情懷開掘生命所藴藏的激情和崇高。他筆下的鷹和鷲,始終保持沉默的神態,但是沉默而不消沉,似乎在沉默中積蓄力量、在沉默中磨練意志。單純、安静的畫面上,却始終張揚着引吭悲歌、搏擊長天的激情。鷹和鷲之於畫家,已經不僅是題材取向,更是審美取向、價值取向和品格取向。由此也可以看出,郝先生不是爲藝術而藝術,不是爲自己而藝術。

  郝先生喜歡的花很多,多用工筆來表現,《十月紅》《國色傾華夏》等作品都是他的佳構。很可能由於他對美麗的花兒的珍愛,又對人生和生命有着太多的哲學思辨,郝先生在花鳥作品中是有感時傷懷情節的,他筆下的花兒的生機勃勃,但安静的畫面總是洋溢憂鬱的情調。畫家經歷了青春易逝、紅顔易老,見慣了花開自有花落時的宿命,這種淡淡的不可名狀的憂傷,也許是畫家一個悄悄的情感宣泄渠道吧,但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畫家對生命的另一種思考。

  4

  由於家學淵源的便利,郝先生得以多次拜會吴作人、吴冠中、李可染等前輩。這些拜會學習,不是現在司空見慣了的那種以貼金爲目的的拜會,前輩們的許多教誨至今仍然深深影響着郝先生的做人和做畫。李可染先生先以最大的勇氣打進去,再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的關於傳統的論述,郝先生一直身體力行;吴冠中先生改革傳統、超越自我的勇氣,也始終是支撑郝先生跋涉的動力之一。

  作家肖克凡説:“一個作家與普通人的最大區别是他的精神的溶解力。一個作家究竟能走多遠,就看他具備多少精神溶劑”。如果我們承認寫作和繪畫在精神上是相通的,以郝先生積澱和正在生成的“精神溶劑”,我們相信,他更大的藝術成就還在未來。

  (作者: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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