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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我與書法
秋去冬來,數十個寒寒暑暑,轉眼已經逝去,屈指一算,我與書法結緣,已有30多載。回想幾十年的習書過程,還是蠻有意思的。
我曾經有過唯一的書法老師,那就是麥華三,説起麥華三,誰都不覺得他會是我的老師,就算我説是,人家也不大相信,因爲我和他的書風大相逕庭。更不知我還能寫得一手逼真的“麥體”。
麥華三是1961年調入廣州美術學院當書法教師的,那時剛好我從美院附中昇入廣州美院,正好遇上了他。美院也是因爲有了他才第一次開書法課。而麥華三這書法課,却在我心中的藝術園地中種下了一顆書法種子。這顆書法種子在適當的時候,却發芽生長了。
每次,麥華三來看我寫字,總稱贊我寫得好,不但好,而且有力量。最後,他破例的送了一本他珍藏的北碑給我,算是對我努力學習的奬賞,説我的字流露剛勁有力的氣質,這北碑對我一定很合適。
麥華三寫得最好的是楷書。他寫的楷書,很端正秀麗,點劃撇捺都很有規矩法度。而每個人,在未經書法訓練前,都有一個盲點:或者不端正,不大方,不協調;或者有一種自己不覺察的壞習慣等等。臨摹他的端正,來改造自己的不協調,臨摹他的永字八法,掌握毛筆寫字的基本手勢和規律,有了這些基礎,掌握了這些規律,再加上其他修養,以後要變風變雨,才有基礎。
有空,我把麥華三送我的北碑拿出來臨習,又把我平時收集的所有名碑帖都拿來研讀,先對臨,後背臨,再自運。我發覺自己背帖的能力很强,每對一帖,一臨就象,再臨幾遍使可背出。臨帖,背帖,這樣過了一段日子,便能背出很多字帖了。
人往往把自己的追求成果當作才華,其實追求的成果是一種理智設計的成果,才華是天生的。人人都有才華,才華即是有對某事某物特别敏感的神經綫。我畫了那麽久的畫,自問很刻苦,但至今仍没有得到我耕耘應得的收穫,心中總在懷疑我有没有畫畫的天分。
轉個方向在書法方面試試吧。
一天,書法家秦咢生來找我,拿了一幅他寫的風格象爨寶子那樣的字來叫我臨摹,説臨好就交給他,他拿去文化公園參加省婦女書法展。
展覽開幕,我一看,整個展覽幾乎全是吴子復的字體,少數是秦咢生、麥華三的字體。乍看是吴子復個展,再看是吴子復、秦咢生、麥華三的聯展,但這又明明是省婦女書法展。
我感觸良多。幾位老前輩的教學方法竟這麽相似。但吴子復已故去了,秦、麥已是古稀之人了,要改變也很難,當學生的,難道就不能拿了就跑嗎?
想起了山水畫家黎雄才的一句話:老師引你入門,成龍成蛇,取决你自己。
最重要的是尋找屬於自己的書法語言。混在那數以百計的臨摹大軍裏,能有什麽作爲?這很淺顯的道理,在美術界裏根本不是問題,但在書法界却好象闖進一個什麽异類,引起一陣大驚小怪。
相對於繪畫,書法可變的地方很小。從顔色上講,它只有黑白加一點紅印章。從結構上講,每個字的結構已有規定,若不按規定,便是錯字,人家不認識。從工具上講,就是毛筆和墨水。可變的是結字上的形變,用筆的不同,及通篇節奏的變化。而在這可變化可鬆動的地方中,我們前輩的輝煌成果,已立下一座座豐碑,樹起一個個模範。
篆書高古,和者寡。隸書規矩,於我不合,楷書寫至瘦金,給寫絶了。要覓他路,實在不易。我知難而退,選擇了草書。草書可變地方較多,天地廣闊,文章好做,也適合我的個性。經過一番研究,對草書我有如下認識:
結體。這是一個最基本的搆造單位,在結構不可變的情况下進行形變。即對一個結搆造型有所强調有所夸張有所削弱有所收斂,進而形成你特有的一種構字模式。
綫條。由用筆的提按、緩疾、起止、頓挫、正側鋒的變化而形成不同的痕迹,這痕迹體現了你的氣質及審美趣味。東方繪畫認爲,綫條本身也應産生獨立的審美價值。
節奏。這是草書最可發揮的地方。綫條的長短、疏密、聚散、干濕的走向和交織,織成了一幅幅猶如一曲曲或雄壯,或優雅,或典秀,或莊重的樂工。不同的節奏産生不同的震動、不同的韵味。
點。它調整了節奏,豐富了畫面,細緻了造型,增强了欣賞的趣味。注意點的形狀和方向,大小和疏密,絶不能忽視它的作用。
這一切,由學養和氣質作指揮。修養和情操,這是字外的功夫。王肇民先生特别看重格調。他説,畫者,有格高功力低的,有格低功力高的,前者還可看,後者因其功力迷惑人而造成污染和危害,唯有格調功力二者皆勝,方可不朽。這話不無道理。
1982年,我在“林墉蘇華訪問巴基斯坦畫展”上,同時展出這一個時期的書法作品,就是按這個思路形成的模式;這模式是經長期思索後又在一夜之間確立的。我追求一種剛健、大度、氣魄、瀟灑、奔放的美感。一種咄咄逼人的力量,要把這種平淡的、人人都會寫的字,寫得有點刺激性,使你不能視而不見,見了不能忘懷。
我創作一幅20多平方米的巨幅“滿江紅”詩詞内容的浩氣加上長長短短的綫條交叉,疏疏密密的點劃走勢,密集處寸步難行,空靈處可放野馬奔跑;枯若山藤,潤含春雨;柔如春蠶吐絲,剛則利斧劈石。一瀉而下,一氣呵成。如急風,如狂雨。氣勢!我心中常常翻滚着這種氣勢,還被自己這種氣勢感動。
我又寫了一批斗方,每斗方三、五字,如日本少數字派即墨象派那種。着重經營點、綫、干、濕的節奏,如圖章般精雕細刻,要求筆筆到位,哪怕一個微細處,也要做到盡善盡美。一種精練、痛快的美感。東西雖少,但是精品,也能給人欣賞上的滿足。
我又寫了一批對聯,這是極爲傳統的書法形式。在它具有對稱的美感外,我又很小心的加入一種生動和鮮活。
用筆是傳統的,這是我們傳統書畫中最具特徵的部分之一,也是最精彩的部分之一。我努力去遵循它,做到起轉承合,一波三折、抑揚頓挫都合規矩。
我默默地在進行這一切,誰也不知道我爲這一切下的功夫。因此,當一展出時,大家都很驚奇—以前怎麽没見你寫過字?怎麽一夜就那麽會寫了?
議論紛紛:畫家説寫得太好了,這是屬於你自己的書法,還真有點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呢。書法家却如碰見了一個怪物,連連摇頭:畫字,畫字,不算書法家書法。
在議論紛紛中,我又寫了10年,我按我的思路寫下去。我不左顧右盼,“獨持偏見,一意孤行。”創造,是絶對没有錯,藝術的本質是創造,離開創造,藝術便會死亡。問題是要克服各種各樣的毛病,不斷去完善它。强調氣勢就要克服空洞,强調剛勁就要克服霸氣,强調奔放就要防止草率。比如,在實踐中,我爲了强調力度,有意把彎曲的綫條拉直,把弧形减少,這樣往往有劍拔弩張的感覺,傳統裏的一波三折的美感消失了。爲了出奇,我又有意的製造一些更長的綫條和更短的綫條,更怪的排列和更歪的形。但這樣又往往顯得造作。因此在注意一個傾向的同時要克服另一個傾向,因爲優點總和缺點伴生,正面和反面并存,隨時去調整它,把對立面降到最低度。
書法家、畫家其實就是半個思想者,半個手藝人的。就這樣,我又想想,又寫寫,又寫寫,又想想的走了30年。
(作者: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