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綫條意態:書法“純視覺音樂”性的追求——談葉燿才的書法理論與書法創作



  説到當代廣東書壇,不能不談葉燿才。葉燿才在廣東書壇的影響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他的書法理論,二是他的書法實踐。在書法理論上,葉燿才突出的貢獻是作爲《書藝》的副主編,協助主編陳永正先生,使《書藝》成爲中國最具學術品味的書法刊物之一。同時,作爲一個在書法理論上頗有建樹的青年理論家,他寫了許多篇具有自己獨特見解的理論文章或書家評介,而這些文章的核心觀點,就是他提出的“綫條意態”。在《書藝》卷一,他寫有《綫條意態的本體化創造》,從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的高度,表明瞭自己對中國書法本體的理解—書者在天人合一的層面上對法度的把握與綫條意態的創造。他認爲,“綫條意態”是書者書寫過程中綫思維的集中表現,它以“綫條起止先後的自然之序,在冥冥中制約、界定着書法”。在《書藝》卷四,葉燿才寫有《綫條的歷程與書法狀態》一文,通過對綫條發展歷史的梳理,得出:“書法的綫節奏與音樂旋律一樣,具有超越語言層面直通心靈感悟的穿透力。書法藝術綫條意態本體與綫節奏狀態的審美價值、審美意義即在於此。” 

  近幾年,葉燿才的理論與實踐重點都落在對“草書狀態”的追求上。什麽是草書狀態?對此,廣東著名文化學者雷鐸的理解是:“簡單説,就是看起來像大草(狂草),實際上呢,一個真正的“字”也没有,甚至連一般草書的偏旁或符號也很少,但看起來感覺是草書的書法作品。”這就是説,葉燿才的草書狀態,是一種消解了漢字字形形態的書法形式,這種書法因爲没有了漢字字形的束縛,書者就能“在非漢字的綫條節奏中書寫,用綫條去思維,用綫條去散步,以傳遞個體生命情態的某些信息。”其實,“草書狀態”就是“綫條意態”。被“綫條意態”所决定的書法實踐是在非實用領域内展開的抽象性超驗藝術實踐。在這種狀態中,書家與外在世界的關聯點被降到最低程度,意態抽象的“巨剪”在這裏毫不猶豫地剪去書法書寫形式與實在世界的古老紐帶,書法的言事功能被消解,傳統形態的“文化的書法”被轉化爲現代形態的“人化的書法”,書法的“純視覺音樂”性,即:綫節奏、綫韵律以及綫性質量高層次、高水準的呈現成爲書法的生命本體。同時,“綫條意態”實踐,也是書家由倫理本體向生命本體的一場革命性的還原:從現實自我到本能自我,從理性到直覺,從世俗意識到潜意識的還原。只有在這個的還原點上,書家充滿世俗理性的自我才能在意態抽象中被挖空,書家才能在書寫中獲得真正的精神自由並表現出生命意志。

  葉燿才不僅着力於對“綫條意態”的理論闡釋,更着力於“綫條意態”的創作實踐。

  葉燿才對“綫條意態”的創作實踐,集中體現在他對書法“純視覺音樂”性的追求上。在葉燿才的意識中,書法無疑是一個純音樂的世界,運筆的提按、頓挫、翻折、使轉使每根綫條呈現出露、壓、提、斷,意的各種富有生命力的節奏形態,這種節奏形態奇妙、深遠,給人以博大精深的空間想象。

  葉燿才是寫碑出身的書家,碑書的感覺是雄强、渾厚、檏拙,無論是單字還是整幅作品,都能給人以極爲强迫性的視覺衝擊力。然而,歷史上的寫碑大家,其書法作品,大多是在結構和用筆上雄强有餘,而綫條的節奏與韵律均感不足,只有極少數如沈曾植這樣的杰出書家的作品,才能有碑法,有帖意,雖多用方筆,但筆勢翻轉,飛騰跌宕,抱氣酣圓不泄,勢韵姿神,無論近視遠觀,都富有極高的綫性質量,綫條節奏與綫條的韵律感極强。葉燿才對碑學下過很大的功夫,他投師於我國著名書法家何紹甲先生和尚濤先生門下,何先生爲廣東省碑學大家,書法結體舒放疏朗,筆劃堅實,渾厚華滋。尚濤先生以金文、漢碑筆意入行草,書風如鑄鐵般凝煉。在他們的影響下,葉燿才臨寫過許多漢魏碑帖,如泰山金剛經和四山摩崖,以及瘞鶴銘和石門銘等。碑書的運筆與結構方式,無疑是他書寫經驗的主要搆成部分,也是其書法作品渾厚大氣風格的所在。但碑書的運筆與結構方式顯然是與葉燿才所提倡並在實踐中着力追求的書法“純音樂性”相悖。音樂的本質是旋律,它的妙處是能把我們的感覺組織成一種邏輯的秩序。因此,音樂具有形而上的意義,其音調與色調,節奏與韵律不但能表述人的意志,更能唤起人們對自由空間的審美聯想,使人的意志進入音樂的情感之中,獲得生命境界的昇華。所以,西方著名的音樂理論家曼弗雷德·克萊恩斯稱這種秩序爲“感情圈”。

  葉燿才深知,書法的真諦是抒情性,抒情的根本是抽象。“人的情感、情緒、思維是一種細膩的精神活動,具有不可復現的綫性特徵,這特徵在視覺藝術中與草書書法綫條的一次性連續運動的有序化形態最爲契合,亦同抽象的音樂旋律的一次性流動形態相吻合”。如果書家一味以碑爲主旨,則難以進入抽象狀態,其創作可能會出現唐孫過庭在《書譜》中所譏的“易雕宫於穴處,反玉輅於椎輪”。葉燿才書法實踐的策略是“進入草書狀態”,他的聰明之處是以大草爲創作形態,在碑中溶入草意,在草中溶入碑法,結體以圓爲方,變碑的方勢爲帖的圓轉;綫條以方爲圓,在帖的流暢中融入碑的凝重,渴筆漲墨並置,行筆澀而意暢。因而,我們看他的作品,尤如音樂的和聲,綫條的旋律與節奏伸張而舒展,墨色的變幻緊張而浪漫,在强悍的書風中,包容着豐富細膩的情感體驗。

  葉燿才的精神狀態是純藝術的,純藝術的特質是富有叛逆的革新精神。可以説,葉燿才大草已取得了相當的成就,贏得了書法界的廣泛認可與讚揚,但他骨子裏涌動的革新精神却使他在自己既有的成就前時時惶然不安。他總覺得“書法作爲綫條的意態藝術,既可通過漢字載體爲中介,間接地演化爲各種書體形式風格的書法,亦可以單純地以綫組成最抽象的節奏形式結構”。如果從漢字載體以外去尋求綫條意態的多樣化、個性化表現,勢必極大地拓寬綫條的表現空間,在綫節奏中直接表現自然人生的各種情態。如此,他創造了一種非漢字字體的“字體”,説它是非漢字“字體”,是因爲它已失去了漢字的可識讀性,只是綫節奏所産生的令人心醉眩暈的綫性變化;説其是字體,是因爲它還保留有字體的空間搆成性,這種空間搆成是以綫條的書寫性來呈現的。因此,它並没有像一些現代書家的所謂現代書法作品,説爲書法,實爲“一地鷄毛”式的抽象繪畫。

  葉燿才爲什麽要進行這種非漢字形態的書寫實驗呢?我推斷,他是想最大可能地挖掘出書法中的抽象精神,即書法綫條意態的“純音樂性”。葉燿才非漢字字體的書法以草書狀態寫成,在大草的綫節奏中,作品因擺脱了漢字字形的束縛,其書寫的音樂性得到了很好的呈現。音樂唤起了他真正意義上的形式靈感與形式能力,抽象了的點、綫、面被組合爲一個音樂情緒化的表現世界。書寫中的音樂情緒與音樂狀態,成爲了葉燿才具有哲學深度的藝術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他的冥想添上了理想的翅膀,思想走向了净化與昇騰的境界。

  張揚“綫條意態”,以非漢字書寫呈現書法的“純視覺音樂”性的表現,是葉燿才目前的最大追求。這種追求當然具有相當大的試驗性,其試驗成果也肯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認爲,恪守成法的書家到處可見,而具有革新精神,富有理論創見,又能有效地進行藝術實踐的探索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家,而葉燿才就是這種藝術家。

  (本文引言除註明者外,均引自葉燿才近年書法論文)

  (作者:羅一平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學博士、中山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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