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礦石供應被國際礦業巨頭壟斷,中國的鋼鐵企業沒有話語權;而我們山西生産的焦炭佔到歐盟進口量的70%以上,同樣無法左右價格,這是爲什麽?”在北京舉行的一次論壇上,一位山西的焦炭企業老闆向中國期貨業協會副會長常清不解地發問。
這位老闆發問的時候,山西100多家成規模的焦炭企業,正在價格暴跌後的嚴冬里掙扎。山西焦炭的出口量佔全國80%以上,佔全球貿易量的一半左右。作爲中國少見的有能力左右國際貿易市場的大宗原材料,焦炭價格一年來一直“跌跌不休”,導致衆多焦炭企業掙扎在死亡的邊緣。這的確是一個悲劇。
同爲鋼鐵冶煉的重要原料,焦炭和 鐵礦石的情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目前,海外三大礦業壟斷巨頭和代表中國鋼鐵企業的寶鋼正在就2006年度鐵礦石價格進行緊張的談判。儘管鐵礦石供應形勢已經趨緩,海外壟斷巨頭們還是毫不客氣地提出了漲價24%的要求。而可悲的是,山西焦炭商人們一直找不到一個代表,去和海外買家談判!
危機中的山西焦炭業
迎著時有時無的臭鶏蛋氣味,走過兩座有點像火車車皮的黑色煉焦爐,就到了山西最大的焦化企業——美錦煤炭氣化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樓前。
“我們祗能盡量延長出焦時間,本來12小時出一爐,現在延長到24小時、48小時。”辦公室負責人秦女士告訴《中國企業家》。延長時間是爲了减少産量,按照現在的價格,生産越多就虧損越多。焦爐有個特點:一旦燒上就不能停,停下來幾乎意味著報廢——維修的費用大概是新建焦爐的60%。
像美錦公司一樣,山西100多家成規模的焦炭企業,“都靠著前兩年的積纍苟延殘喘,希望能挺到行情好轉的一天。不少企業開始靠高利貸來維持運轉,利息每月2分到5分不等,這像吸毒一樣危險。”山西福利焦化有限公司董事長史洪峰感慨地說,“現在的情况再持續一到兩個季度,估計會有大批企業被犧牲掉。”
至於那些小規模的焦炭企業,或者在政府的整頓中關門,或者還沒等到政府動手,就自己倒下了。
這樣的悲慘遭遇,六七年前山西焦炭企業曾經歷過一次,那時焦炭出口價格一度跌到過70美元/噸。到2001年底,焦炭市場跌勢趨穩,然後隨著中國經濟迅速昇溫和國外同行减産,焦炭價格迅速攀昇,2004年出口價格一度達到450美元/噸。但是到了2005年3月,焦炭價格忽然下跌,然後就再也沒有回頭。今年初,出口價格已經跌到120美元/噸左右。這甚至比焦炭的原料——焦煤的價格已經低了5美元(2006年3月前焦煤出口價格爲125美元/噸,3月後下降到116美元/噸)。
山西焦炭業的悲劇,原因誰都清楚:企業太分散,無法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對這個問題,山西人的認識已經足够深刻。2002年市場開始昇溫時,從政府到企業,很多人都意識到離危機已經不遠了,就開始採取行動,但最終還是眼睜睜地走向了危機。
“焦炭航母”的擱淺
2005年6月,山西焦炭集團出現了意外的人事變動:董事長牛新民被“雙規”,總經理張亮調離。隨著這兩位焦炭行業“能人”的離開,人們發現,焦炭集團成立之初的宏偉構想,多半已經落空。
“焦炭集團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變多頭管理爲統一管理,這一點成功了;第二個階段是用行政手段整合山西焦炭業,但是失敗了。”已經調任山西能源集團董事長的張亮這樣總結焦炭集團的歷史。
2002年7月,山西焦炭集團組建,山西省把原省煤炭運銷總公司焦炭公司、外貿廳焦炭出口服務中心、冶金物資總公司、鄉鎮焦炭集團公司合幷重組,同時吸引省內15家大型焦化企業參股經營,焦炭年生産能力達到600萬噸,是當時國內最大的焦炭企業集團。
這是一次政府推動行業整合的大膽嘗試。當時有分析稱,山西焦炭集團的成立,一舉打破了行業分割而立的舊格局。另外,焦炭集團還將協調山西全省焦炭出口,在國際焦炭市場樹立“山西軍團”的形象。
談到焦炭集團爲什麽沒有成爲山西焦炭業一致對外的主角,張亮有些感慨,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困難,比如行業分散、民營企業太多,他覺得還有一些原因不太好說,比如政府雖然重視,但是重視程度還是不够。另外,山西焦炭行業很多人都清楚一點,張亮和牛新民合作不順利。兩個人都是公認的“能人”,都有想法、有抱負,但是放在一起,就“弄不成事”。
在史洪峰看來,這幾年焦炭集團其實已經成爲一個徵收費用的管理部門。2005年,山西焦炭集團完成焦炭出省運量5473萬噸,全年共徵收焦炭能源基金10.9億元。
目前,山西焦炭集團開始在山西嵐縣、介休運作幾個大型焦化項目,希望今後將集團實體化,成爲真正的中國焦炭行業龍頭。
“歐佩克”夢想破滅
在組建焦炭集團期間,另一個更有想象力的打造行業龍頭的試驗也在醞釀中:重組山西省焦炭協會。焦炭協會原來是山西省鄉鎮企業協會下屬的組織,對焦炭行業發揮的調控作用微不足道。
曾經在省鄉鎮企業局當過多年副局長的張亮,也是重組焦炭協會的發起者。在他的奔走呼籲下,2003年,山西省政府終於在文件中明確:由省級焦炭主管部門組織的省焦炭集團公司加快對現有山西焦炭協會的改組工作,聯合大型焦化企業成立山西省焦炭行業協會。省經委將作爲重組後協會的主管部門。
協會重組後開始了緊張的工作。到2005年6月,協會在介休綿山召開大會,一個大的舉動讓業界爲之一驚:會員企業共同簽署《山西省焦炭行業生産自律公約》和《山西省焦炭行業價格自律公約》——這兩個公約被成爲“綿山公約”。公約的簽訂被媒體普遍認爲是山西焦炭“歐佩克”開始形成的標誌,一個可能真正影響國際國內市場價格的“焦炭聯盟”呼之欲出。
按照“綿山公約”約定,所有參加當天簽字的焦炭生産企業,將按照企業投産規模的20%至40%的比例减産。當天參加簽字的焦炭生産企業年産量佔山西省的2/3以上,佔世界貿易總量的40%以上。
協會還像“歐佩克”那樣設計了處罰規定:對於不遵守公約的焦炭企業,山西省焦炭行業協會副會長單位——太原鐵路局、鄭州鐵路局、省焦炭集團將核减其40%的運輸計劃及公路運輸附票;對於已經領取焦炭出口配額而不遵守公約的企業,山西省商務廳將給其不同程度的處罰。
同時,焦炭協會還籌劃建設一個國際焦炭交易中心。山西焦炭集團新任董事長張躍雄心勃勃地對媒體表示:“如果按照我們的設想,也許祗需三年,一座可以‘坐鎮’全球焦炭市場的國際焦炭交易中心將在太原誕生。到那時,全球最權威的焦炭市場信息將從這裡發佈,幷將逐步形成影響全球焦炭市場的能力。”
可惜,山西的焦炭業“歐佩克”顯然還很幼稚。山西人祗注意到歐佩克組織在國際石油市場呼風喚雨的風光,却忽視了人家是經過多年磨合、多次失敗才逐漸成熟起來的。後來的事實證明,協會限産、限價的措施都無法落實,最終流于形式。山西焦炭業還是無法聯合起來“用一個聲音說話”。焦炭協會一直參與組建聯盟的李毅稱:最大的問題在於協會沒有相應的權力,對會員沒有任何約束能力。
當初的發起人張亮對協會很失望:“協會還是擺脫不了政府色彩,和我當初的設想不一樣了。”
多路出擊
現在,山西焦炭業尋找“主角”的活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以往是幾個有想法的人呼籲之後,由政府推動組建一個集團或協會,然後賦予集團或協會代表行業說話的使命,但效果總是差强人意。如今,已經成立的集團或協會都有了各自的打算,開始各行其是的嘗試。但他們之間似乎缺少足够的溝通。
山西焦炭協會最近正在向有關部門申請,醞釀成立一個焦炭交易中心,希望能做到企業在交易中心公開交易,避免惡性競爭。這和去年提出的國際焦炭交易中心的思路异曲同工。不過,和協會同在一座大樓辦公的焦炭集團這次好像沒有參與運作。提到焦炭集團,焦炭協會的李毅說:“交易中心如果成立,焦炭集團應該支持吧,他也是我們的會員單位啊。”
記者沒有採訪到焦炭集團相關人士。不過隨著張亮的調動,當初在焦炭集團的一些想法也跟著他來到山西能源集團。山西能源集團是上世紀90年代初山西省成立的大型集團,最初是爲了籌建西電東送的大項目陽城電廠成立,同時也有整合山西能源的構想。據說當年親自挂帥的一位副省長在賓館里琢磨了一個星期,才想出“山西能源集團”這個氣派的名字。但是後來因爲出了腐敗大案,山西能源集團逐漸衰落,成了靠一些煤運站吃飯的空架子。
在張亮看來,這個聯盟和去年協會組織的“歐佩克”完全不是一回事。由於還沒到公開的時候,他祗是簡單向《中國企業家》勾勒了他的構想:組建大企業、大集團;建立焦炭企業融資平台;通過建立焦炭交易平台,形成規範的焦炭交易市場。聽起來和原來的焦炭集團沒有什麽兩樣。
從政府推動的整合主體,再到幾個主體的各顯神通,代表山西焦炭一致對外的主角還在磨礪之中。今後誰能扮演這個角色?是焦炭集團、焦炭協會還是能源集團?張亮說:“誰有能力,誰能弄成就是誰,現在靠政府指定誰去完成行業整合的使命,肯定是不行了。”
不過,渴望扮演主角的焦炭集團和協會,在危機中掙扎的許多焦炭企業,如果聽到中國煉焦行業協會理事長黃金干的一番話,心里也許會增加幾分悲凉。黃金干認爲,焦炭行業本身祗是鋼鐵工業的附屬産業,今後的趨勢必然是國際國內的大型鋼鐵企業越來越多的自己建設煉焦設施。所以,山西的獨立焦炭企業的生存前景很不樂觀。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大型鋼鐵企業有意出面整合,或許是山西焦炭業的另一條出路。
來源:《中國企業家》 作者: 郭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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