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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刑犯每月有一次購買食物的機會,根據每個人的表現,採購限度不同。圖為服刑者在領取獄方幫助購買的食物。 |
透過六七米高的鐵絲網,園內幾株月季悄然開顏。距此地不到兩公里處,曾是古時皇帝閒暇游逸的團河行宮。元朝時,方圓41頃土地都是皇帝的行圍獵場。
8月30日上午9時,北京市監獄———這個鮮為人知的神秘之所向北京市公眾開放。監獄位於北京大興區黃村鎮,約1500名成年男犯正在此服刑。
一扇7米高、厚實的電動鐵門在陣雨之後的陽光中徐徐打開一條縫隙,大門以內似乎是“地獄”,而大門外,則是自由的天堂。
30多名國家藥監局機關服務中心的黨員依次走進監獄的門,他們是參觀者。國家藥監局的一位姓陳的主任說,這段時間恰逢局裏開展反商業賄賂活動,他提議將這次黨員活動日的內容定為參觀北京市監獄。
從今年7月開始,擁有北京戶口、未在該監獄服過刑的成年人,每月前兩周的週二可以向獄方預約,當月最後一個週三可到此參觀。
“我們有兩個同事就是因職務犯罪,在這裏服刑,我希望能見到他們。”陳希望,獄方能安排昔日同事給他們作報告,在他看來,那是一種警示。
在這之前,除了獄警、獄政人員外,只有三類人能夠走進這裏:被判處15年以上2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成年男犯、服刑人員三代以內的直系和旁系親屬、經過嚴格審查獲准進入的媒體和研究機構人員以及其他與監獄建設管理有關的人員。
外界對中國監獄有一系列想像,北京市監獄管理部門意圖通過開放,打消外界的一些疑慮。
●透過監獄看政治文明
服刑人員的一天這樣度過:6點30,起床,洗漱;7:00至7:30,吃早飯;整個白天,從8:00至下午4:30,他們將在監獄裏的一處車間內勞動改造;然後吃晚飯;下午6點半到7點半,犯人要集中進行政治學習;晚上9:30,獄警會到宿舍內點名。
他們可以看些書,然後便鎖門睡覺了。每週末有短暫的放風時間,犯人可以下樓活動。
“深牢”、“大獄”、“高牆”、“鐵窗”———歷史上,監獄作為專政工具,在公眾眼中,它的形象陰森冷暗。2005年零點調查公司調查顯示,在北京市司法行政系統三機關中,公眾對監獄管理局的瞭解程度最低。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消除公眾對監獄的神秘感、對監獄文明執法的疑慮。”北京市監獄管理局刑罰執行處副處長李仲林告訴記者。
此前,北京市監獄也曾組織過服刑人員家屬參觀監獄、100名社會執法監督員走進監獄等活動,定期向社會開放卻是第一次。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王平告訴記者,在法治昌明的國家,監獄的開放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人們並不會刻意將其當作重大事件載入史冊。
“監獄文明是整個法治史的縮影,很多時候我們都通過對監獄的觀察來透視一國的法治文明和政治文明。”
●走近服刑人員
吳薑(化名)在這裏已九度春秋。9年前,吳薑因故意殺人罪被判15年有期徒刑。那年,他21歲。
“當時想想5年就夠長了,15年怎麼過啊。”在回想第一個難熬的夜晚時,他還是笑著,“監舍裏是長明燈,剛開始不習慣,後來慢慢就好了。”
吳說他記不清何時開始習慣,感覺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裏的臺詞:“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周圍的高牆;慢慢地,你習慣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9年中,吳薑送走了五六個獄友,他很少主動與他們聯繫,不想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
分監區是北京市監獄管理的主要單元。整個監獄分為南北兩個大監區,一共有15個分監區。獄政科長房玉國告訴記者,分監區通常按犯罪性質劃分,像第八、第九分監區是暴力犯罪監區,還有財產性犯罪分監區和性犯罪分監區等等。
每個分監區有百餘人,分成10個班左右,一個班通常12個人,住在同一個監舍裏。
“一個監舍裏的人都屬於同一工種。”吳薑所在的監舍負責安全監管,“就是協助獄警監督別人在車間勞動時有沒有違規違紀。”吳薑說。
除了安全監管,監獄的生產改造還有其它工種:種植、綠化、清潔衛生、製作模具等。
參觀者未經允許不能和服刑人員交談,李仲林解釋說,一是為參觀者的安全著想,服刑人員還存在人身危險性;二是避免一些人通過交談傳遞暗號,威脅監獄安全。
剛入監時,吳薑會暗暗度量15年的長度,但他很快發現,大家都處在同一個時間概念裏,大都是被判15年以上2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人,“其實大家都差不多,慢慢覺得(15年)也不那麼長了。”
從入監起,吳薑就在監舍裏種了盆文竹,還養了條金魚,這是監獄要求的。“文竹很好養,生命力特強。”
在服刑人員的監舍裏,記者看到了長長的書桌上擺著12盆不同的植物,解說員解釋,這是為了培養服刑人員的愛心,建立對未來的希望。
●犯人之間的競爭
吳姜和其他獄友都有一個強有力的內心驅動,那就是改造、多掙分數、爭取獎勵。
和國內大多數監獄一樣,北京市監獄採取積分考核制評價服刑人員的改造效果。每天獄警將根據服刑人員的表現,給他們打分,各項表現優秀的將得到滿分10分。
其中包括認罪悔罪、觀看《新聞聯播》、文化技能學習和參加文體活動等。違反紀律將被扣分,某項活動不參加,該項不記分。房玉國舉了個例子,比如不觀看新聞聯播,其他表現都很好,那麼當天的積分為9分。
在每層監舍通道的牆壁上,每天都會記上該通道服刑人員的分數,每個月都將公佈他們的積分,服刑人員可以對分數提出異議。
30分、45分、60分———在服刑人員眼中,這些數字直接決定著能否和親人團聚,以及能否和配偶同居,間接決定著他們“處遇”的升降、每月採買東西的額度。
“處遇”有“處理、處置”和“待遇”兩重含義,一方面反映監獄對服刑人員的監管、改造,另一方面也保障服刑人員享有相應的待遇。聯合國每5年召開一次“犯罪預防與罪犯處遇大會”,“處遇”是通行概念。
北京市監獄將服刑人員的處遇分為三級五等,按監管的嚴格程度由緊到松、享受的待遇由低到高分別為:一級嚴管、二級嚴管、普管、二級寬管、一級寬管。在服刑人員的床鋪立竿上、左胸前的囚服上,都掛著表明他們各自處遇的牌子。
處遇不同,享受的待遇也不一樣,吳薑目前屬於二級寬管,每月他能購買200元錢的食品和日用品,一級寬管則能多買40元錢的東西。
據房玉國介紹,處遇屬於二級寬管以上、當月積分排名須達一定名次才能與配偶同居團聚。普管以上的也必須排名靠前才能與親人團聚。
同在第八分監區的趙明(化名)向本報記者透露,他已經感冒幾天了,一直沒敢請假。“我怕請假一天,就拿不到5分了,這個月就不能和老婆見面。”趙明說。
對吳姜和趙明來說,今天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因為接受了記者的採訪,根據監獄有關規定,各自有20分的獎勵。接受省級媒體的採訪能加20分,中央級媒體能加30分。
有服刑人員形容,掙分是場激烈的競爭,“人人都想靠前,這分兒也不好掙”。
“一味掙分數也有它的弊端,但是這個制度的出發點是好的。”王平說。據王平介紹,積分考核通過多個環節的量化,能比較客觀準確地評價服刑人員的改造質量,避免單純地靠獄警個人的經驗和主觀印象,造成對犯人評價和獎懲失當或不公。
對於思想改造的質量如何評價,無論是長期研究監獄管理的王平,還是在監獄管理第一線的李仲林,都坦言很難科學評定。值得一提的是,江蘇、湖南等省也開始試點對服刑人員的危險性評估,這被認為是中國“以改造人為中心”的監獄管理理念的進一步拓展和深化。
●“95%的人適用過減刑”
如果說30分、45分是幾塊肥肉的話,那麼60分就是一桌盛宴。一般情況下,對一個寬管級的服刑人員而言,60分意味著減刑12個月;普管和嚴管分別是11個月和10個月。吳姜告訴記者,他已經獲得兩年半的減刑,加上已經服滿的9年半,還有三年時間就可以離開這裏。“奧運前出獄。”吳薑說這話的時候,陽光打在他臉上。
“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減刑這樣誘人的獎賞,每個被長時間剝奪自由的服刑人員都想獲得。房玉國說,這確實是促進服刑人員改造的重要動力。
他告訴記者,減刑的適用頻率也呈上升的趨勢。對比五年前,北京市監獄每年減刑適用率提高了將近10個百分點。五年前僅為20%。現在從北京市監獄出去的,高達95%的人都適用過減刑。
減刑的大幅適用曾受到學術界的批評。“多少讓服刑人員有急功近利的心理,而且減掉了的刑期回不來,如果發現減刑不當,很難撤銷。”王平說。
同樣是鼓勵積極服刑的獎賞,假釋就能彌補減刑的上述缺陷,根據法定條件,法院可以撤消假釋,讓服刑人員重新回監服滿未完刑期。
王平把減刑比作“很多小芝麻”,可以給犯人以多次的小刺激;假釋是“一個大西瓜”,給犯人以一次性的大刺激,兩者各有其優勢,很難相互取代。儘管假釋擁有更強的優越性,但與社區矯正緊密相關。社區矯正剛剛起步,大面積地縮減減刑、增加假釋的適用還需要相當的過程。王平預測,在未來的5到10年裏,假釋的適用會逐步增加,這是現實的需要。
記者瞭解到,在北京市監獄,一個服刑人員的減刑,需要經過分監區評議會、監獄評審會、監獄局審核會三道關卡,且需接受駐監檢察室人員的監督。
儘管如此,減刑、假釋適用的公正性和透明性仍受社會人士的質疑。李仲林告訴記者,他們正設想將上述會議納入監獄開放日的觀摩內容。目前,開放日的參觀內容僅限於觀看反映監獄工作的電視專題片、教學區、生產車間、監舍、食堂、操場等。
“參觀者最想看到的是什麼?恐怕不單單是這些。”作為開放日活動的主要組織者,李仲林和他的同事們一直想避免活動流於形式。
他還告訴記者,今年底明年初,北京市的所有監獄將全面向社會開放。
“目前北京市監獄所做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讓公眾對監獄管理的不信任感降低,而要消除這種不信任感,僅僅依靠參觀監獄是不夠的。”王平說。(來源: 南方週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