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航綫 尋找合理的平衡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6-11 07:08:45  


  中評社香港6月11日電/對於關心全球宏觀經濟走勢的人來說,英國《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每週一次的評論無疑是頗受關注的。

  21世紀經濟報道發表專訪文章稱,從經濟學家再到資深媒體人士,沃爾夫先生本人的經歷似乎將這兩者進行了完美的結合。而當我們真實的與之面對面進行交流時,才發現現代媒體對他的影響已經融入到了血液之中——一旦開口,就很難停止。

  中國應該改變匯率

  問:中國第一季度的經濟數據公佈後,很多學者都認爲目前經濟過熱、流動性泛濫已成了突出問題,人民銀行也在4月27日宣佈加息0.27%。那麽,您對當前中國經濟的狀况如何看待?

  沃爾夫:我主要談談貨幣政策的問題吧。國際經濟中有一個簡單的命題——“三元悖論”,即在固定匯率、自由資本流動和自主的國內貨幣政策之間,你無法同時三者兼顧,祗能做到其中的兩個。目前,資本的流入是開放的,匯率被有效地固定,那麽,自主的貨幣政策就不可能實現了。因此,提高利率的政策效果不會太好。

  中國可以試著直接控制信貸,規定銀行的借出額度;或者試著直接控制投資,規定政府的投資額度。這樣做是否有效,我也不能確定。

  還有另外一點,是就中國的特殊問題而言的,假如中國的匯率可以變動,以促使利率上昇,那麽這樣是否能够减少借款?這就要看人們的信貸約束了,是否會在意更高的利率。現在有很多借款機構,是直接或間接被國家和政府持有的,它們是否關注何時能還清借款?它們可能認爲,即使不能償還貸款,銀行還是會繼續貸款給它們。利率政策的有效性,有賴于借款人借債必還的約束和限制。

  所以,我要指出的,是當前這種情况下貨幣政策是否有效。
 
  問:那您的意思還是要關注匯率了?

  沃爾夫:無疑是應該改變匯率,我知道很多人對此幷不認同。但至少,如果不改變匯率的話,中國就沒有自己的貨幣政策。那麽,中國就好像美國的另外一個州,類似于加利福尼亞。

  問:斯坦福的麥金農似乎完全和您的主張相反。

  沃爾夫:我知道,我們倆的這個分歧已經持續很多年了。顯然,他不認爲中國需要獨立的貨幣政策。因此,他所考慮的最佳方式是中國不要有貨幣政策,不需要通過貨幣政策來穩定中國的經濟。照目前的方式來看,美聯儲就是中國的貨幣當局。

  在固定匯率的模式下,標準的“麥金農主義”就祗能調整國內物價水平而不是匯率,因此相對於世界物價水平,國內非貿易商品的物價水平會上昇,最終進一步擴大投資規模。另一方面,可貿易商品的出口會减少,經常帳戶的大量盈余和長期資本帳戶將會縮水。

  我的建議是,中國要避免以上的情况。既要維持貿易,又要抑制國內的通貨膨脹,在積纍了大量超額外匯儲備,幷面臨與之相關的消費壓力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競爭力。我認爲麥金農有一點是對的,在固定匯率的模式下,中國需要接受規則,即通過通貨膨脹來解决貨幣昇值的問題。如果你別無選擇,打破規則,其結果就是經濟過熱、經常帳戶盈余等問題還會越來越大。

  問:您曾經說過,匯率政策談判需要一個睿智誠實的中間人,這正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存在的目的。但IMF在誕生初期是爲了維護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的固定匯率,這中間似乎有一個錯位,您怎麽看?

  沃爾夫:這兩種說法都對。最初創建IMF是要解决全球支付系統的問題,匯率問題祗是其中之一。直到1971年,其想法都是要維持固定匯率體系,將匯率固定下來,出現根本不匹配的時候予以調節。當資本控制放開以後,絕對的固定匯率就變得不可行,就要變成有管理的浮動。

  但是IMF仍然對支付系統、匯率不匹配的問題負有責任,於是爭議就産生了。亞洲國家和石油出口國將本國貨幣釘住美元,形成部分固定的匯率體系,造成了匯率的不匹配,産生經常項目赤字。IMF所能承擔的恰當責任,就是預見這一過程,提供分析,即使沒有能力去做什麽,也可促使人們去探討、協商這些問題。

  過於依賴製造業以解决就業是錯誤的

  問:近年中國經濟發展迅速,但也有人認爲,其卓越的表現依賴于美國的消費,而美國的消費如今已成强弩之末。因此,中國經濟正面臨相當的國際風險,您怎麽看?

  沃爾夫:現在,中國是一個很開放的經濟體,對外貿易的依存度很高,擁有大額的經常帳戶盈余,還有很多對中國具有重大意義的外商直接投資,因此,國際形勢顯然會對中國産生影響,這點毫無疑問。

  美國經濟是其中最爲重要的一個驅動因素,因爲美國經濟規模龐大、消費强勁,而且其經常帳戶赤字是由其他國家補償的,它拉高了全球的需求。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三個可能的結果。一種可能是美國的需求放緩,赤字仍然很大,匯率不變,那麽即使經濟衰退,進口也不會减少,因爲國內需求仍然很强。這種狀况不會對中國産生什麽負面的影響,因爲中國是一個富有競爭力的出口國,現有的匯率和價格都極具競爭力。第二種可能是,不僅僅是中國,全世界的出口國都在繼續借錢給美國消費,美國有著國內經濟增長减速、再次降低利率的趨勢,因此它難以維持很高的需求,通過向其他國家借錢的方式,美國可以解决這個問題,結果就是過度借債和過多的財政赤字。第三種可能是人民幣匯率上昇,於是美國開始减少進口,中國就需要刺激內需。

  我不知道中國的外匯儲備究竟有多少,或許四五年內就能達到2萬億美元,如果中國採取無限制借錢給美國的政策,美國就可以購買中國生産的商品,但借款却無法收回,這也許是一個愚蠢的政策。但如果繼續這樣的話,經濟衰退是可以避免的。

  問:從另一方面來說,中國外匯儲備的收益率很低啊,比如購買美國國債。

  沃爾夫:是的,這一問題的確存在。外匯儲備和資本流動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或許你也可以說中國幷不真正擁有它們,有一天是需要償還的,即使是以貶值的美元償還,使得所付成本相對降低。

  外匯儲備的機會成本可以分爲兩類,一類是外匯儲備所獲回報與將資金投入國內所獲最佳收益的差距,據估計是外匯儲備金額的2%到3%。要想獲得更高的收益,我認爲應該投入公共消費,例如教育、醫療等,致力於改善貧窮的地區,讓中國的人民更富有。如果你知道你的國家會很快變得更富有,下一代比這一代更寬裕,將有助於當前這一代的消費,解决中國儲蓄率過高的問題。

  另一類機會成本是營運成本。我的確相信貨幣會昇值,祗是個時間問題,當它成爲事實後,所持美元以國內貨幣計價就會縮水,導致資本流失和負的實際長期收益。由於這些原因,我認爲政府將資金用於國內更爲合理。

  中國政府要麽將巨大的儲蓄用於消費,吸收通貨膨脹的壓力,要麽就允許貨幣昇值,面臨很大的損失。

  問:有些人認爲借錢給美國是爲了穩定中國的就業率和經濟,而幷非一個愚蠢的政策。

  沃爾夫:那就要看人們關注的是什麽了,僅僅維持一份工作,還是要得到收入的保證。借貸給美國所得到的實際回報,根據似乎合理的假設,價值流失了大約一半。大量的就業補貼,降低了勞動力成本,實際經濟價值仍然很低,匯率也被低估,我幷不清楚中國的勞動力是否真是非常便宜。

  我的觀點是,更爲理性的做法是不要補貼就業,因爲中國的出口是很有競爭力的,即使匯率上昇30%,仍然如此。一個基本的問題是,將公衆的錢用於補貼就業,不如用於公共醫療和衛生事業,同樣能創造就業。我們都知道,今天在大部分發達國家,祗有不到15%的勞動力從事工業,大部分人都在從事服務業,過於依賴製造業以解决就業是錯誤的。

  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仍將保持出口製造上的優勢,尚未出現能與之匹敵的競爭對手,在這一點上,中國是沒有風險的。

  我們都知道,目前出口幾乎佔到了GDP的三分之二,出口在推動經濟,你說經濟增長率達到了10%,而出口的增長甚至比經濟還要快,盈余仍在膨脹,它們都在帶動資源流出中國。一個擁有上億貧困人口的大國,却在大規模地向海外投資,我覺得這樣不太合理。

  同時,我也不大認同一些中國經濟學家或政策制定者的看法,他們努力地去避免亞洲金融危機所涉及的風險,擔心經常項目赤字,可結果却適得其反,經濟在朝著極度失衡的方向發展,使中國正在變成一個巨大的香港,這不是一個合理的策略。

  如果中國的出口仍然按照這個速度增長下去,就會引起更多貿易保護者的反對,再過幾年,中國將成爲全世界最大的出口國,市場就會關閉,因爲人們會說你搶了我們的工作。中國需要改變,要麽改變匯率,要麽允許通貨膨脹,關鍵的問題是,不管改哪一方面,都要努力地擴大內需。

  問:目前,貿易保護主義在歐洲盛行嗎?

  沃爾夫:我想是的,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盛行,但將會如此。

  歐盟的部分成員國,尤其是南歐的意大利和葡萄牙,在歷史上就很依賴出口,且主要是勞動密集型的商品,如鞋、衣服、紡織品等。中國和越南等亞洲國家,都是非常有競爭力的出口國,它們威脅到了對南歐國家而言很重要的出口工業。看到歐盟在貿易政策上沒有做出回應,南歐就要說服歐盟抬高貿易壁壘,保護其自身的出口。我對此幷不支持,不過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是怎麽回事。南歐的比較優勢相對脆弱,它們不知道自己還能生産些什麽。

  中國是走向開放最大的受益者

  問:近年來中國經濟發展迅速,但我們也看到,對於中國來說,原材料和銷售市場都處於本國之外,有人稱之爲兩頭在外的發展模式。那麽您是如何看待這一模式的呢?

  沃爾夫:你所描述的這一模式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上,相對於中國的土地資源而言,中國的勞動力是非常非常過剩的,所以,中國通過輸出過剩的勞動力,獲取他國在資源上的優勢,即進口原材料、出口製成品,這是比較優勢的自然模式。對於人口過於龐大的中國,這也是唯一可能的模式。

  我認爲這一發展策略是正確的。

  不過,被低估的匯率,給中國帶來了不必要的過多出口和過多經常帳戶盈余。中國不需要那麽多的出口,購買進口商品也花不完,結果攢下錢來借給富裕國家,這對於一個還不够富裕的國家來說幷不明智。

  因此,要調節這一失衡狀况,提高收入,可行的途徑就是學習其他資源缺乏國家的模式,英國、荷蘭、日本,它們今天都是富裕國家了,它們都是勞動力充足而資源缺乏的,不同的是它們已經發展了很長的時期,積纍了很多資本。

  所以,中國應跟隨一個標準的發展模式。因爲中國很大,其發展過程會給世界帶來很大的壓力,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中國要關注是否保持了合理的平衡。現在的基本策略是對的,但當前的失衡需要調節,祗要政府明白這一點,就會知道如何去做。

問:近年來,全球化一詞在中國也十分熱門,但對於全球化的看法却存在著分歧。哈佛大學的丹尼·羅德里克(Dani Rodrik)認爲,在經濟日益全球化的同時,政治却仍然非常本地化。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在抱怨全球化使自己受到了損害,那麽,全球化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呢?

  沃爾夫:沒錯,我也很關注全球化的問題,我認同這一點。部分發展中國家,像中國,發展態勢是不錯的,中國和發達國家在平均收入上的差距已經有所下降。公平地講,超過半數的發展中國家還是做得很好的,非洲和拉美則相反,因此在發展中國家之間都産生了較大的差距。

  現在有兩個挑戰,其一是如何讓落後的非洲和拉美發展中國家加速趕上。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亞洲國家發展出口導向的製造業,取得了非常矚目的成功,而如何讓非洲國家也開始這一進程,幷面對來自中國和印度的競爭,我們就很難找到一個簡單的答案了。

  第二個挑戰是來自政治的。政治非常本地化,各國都要制訂自身的發展戰略,而不是站在整個世界的層面上,國際機構要更多地爲發展中國家說話。這是一個長期的艱難的過程。

  總的來說,全球化的進程還是帶來了巨大的機會,爲上億人口帶來了巨大的好處。

  問:近年來,中印等國的崛起令世界矚目,您是否認爲這些亞洲大國將改變世界經濟的格局呢?

  沃爾夫:是的,它們將徹底改變世界經濟的格局,現在還祗是處於這一過程的初期階段。它們擁有超過十億人口的勞動力和强大的供給能力,發達國家需要對此做出巨大的調整。

  我認爲發達國家是可以應對這一挑戰的,它們也有很多優勢,例如資金、教育水平等,它們可以利用這一發展機會,因爲中國大量出口的同時也需要進口,發達國家處於很有利的位置上,祗要它們能向中國提供中國想要的商品。

  問:三十年了,您一直在緊盯世界經濟的發展和變化,而中國也是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的。我們很想知道,35年間,您覺得世界經濟和中國經濟都發生了哪些重大的變化呢?

  沃爾夫:當我在世界銀行工作時,中國是完全封閉的。大部分的發展中國家都像中國一樣。當時我已深知國際貿易和開放的重要性,香港地區、台灣地區和韓國的經歷已表明了這一點,所以我希望其他國家也能學習這種模式,而它確實發生了,這是非常重要的。

  中央計劃體系崩潰了,依賴國有的模式崩潰了,貿易保護主義也崩潰了,全球經濟走向一體化,把人們聯繫得更加緊密。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也是這一時期改革最爲激進的。所以,你要問在我的經濟生涯中經歷的最大變化是什麽,那就是由封閉經濟轉向開放經濟,由保護主義轉向國際競爭,對外國直接投資的開放,資本和人的自由流動,還有全球經濟的一體化。

  其中,中國的轉型是最有意義的,也可能是這一過程中最大的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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