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衝突持續了一個多月,為了各自的理由他們仍沒有撤離黎巴嫩。當我們跟著下面的敍述走近他們的時候,我們也走進了他們的內心世界。那是一個個華人的命運——闖蕩黎巴嫩的艱辛、離開黎巴嫩的眷戀、留守黎巴嫩的底線。
他們為什麼選擇留下?每個人的底線不同。說句大道理,既然他們已經融入了黎巴嫩社會,就應該和黎巴嫩人一起承擔,包括戰爭;說句實在話,戰爭已經打響,生活還要繼續。
在小說《亂世佳人》的結尾,女主人公思嘉說:“明天,我會想出一個辦法把他弄回來。畢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真的如安南秘書長所說,黎以雙方能在今天踐約停火嗎?也許會,也許不會。管它呢,畢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十年創業的艱辛
人物:徐老闆
職業:餐廳老闆
留守理由: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走的,扔下“小中國”餐廳不管,不可能的,我十年的生命都在這兒了。
底線:如果中國大使館閉館,全部留守人員撤走,我就走。
徐老闆的“小中國”餐廳被我們華人稱為“情報中轉站”,想瞭解任何一個華人的情況,只要問徐老闆就行。這位總是樂呵呵的中年男子,消瘦,戴副眼鏡。他知道得多,是因為他為人和氣、做人仗義,華人有點什麼事都愛跟他聊。
第一次去“小中國”是為了“小中國雞”,這是“小中國”的招牌菜。我帶了一個班的中文學生去感受中國飲食文化,點了一桌的招牌菜,其中包括“小中國雞”。徐老闆介紹說:“這些都是我十年餐飲工作摸索出來的黎巴嫩口味,我想盡辦法保持中國菜的特點,同時滿足黎式飲食習慣。”說這話時,他臉上充滿了驕傲。
徐老闆是個很用心的人,我只去了兩次,我是做什麼的、可能會有什麼樣的資源,他都清楚了。第三次去“小中國”是被他請去的,說要幫他接洽一筆生意。我請了我認識的黎巴嫩最大的一家旅行社的老闆和一名工作人員去吃晚飯,目的是希望旅行社將“小中國”納入到團隊餐的計畫內。
可是,沒等到第一批團隊遊客,黎以衝突就爆發了。沒有人還會有心情、冒著生命危險去位於貝魯特市中心的“小中國”吃飯了。
聽大使館的人說,老闆娘絹子7月17日已經帶著孩子回國了,徐老闆獨自留在黎巴嫩,還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往中國大使館送過兩次食品和蔬菜,看望了工作在掩體裏的使館留守人員。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電話那端,他還依舊,說話認真而鄭重。
“十年前我來的時候,貝魯特機場就像大車店?街上老鼠亂竄,樓房都是彈孔。我根本就沒想長呆,一年合同到期,我保證背上包就走。”
“結果老闆不讓走。我做事認真,菜又可口,老闆死活不讓走,還讓我把老婆孩子都接過來。”
“我到黎巴嫩的第四年,老闆為了別的生意要從‘小中國’撤出去,我盤了過來。”
“這幾年,黎巴嫩越來越美,每年夏天都有大批的觀光客過來,‘小中國’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誰想到今年會這樣。我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地等著停火,我覺得事情會好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走的,扔下‘小中國’不管,不可能的,我十年的生命都在這兒了。”
我忍不住插了一嘴:“為了十年的辛苦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嗎?你總有你的底線吧?”
“底線?底線……我的底線是:如果中國大使館閉館,全部留守人員撤走,我就走。我在黎巴嫩呆多少年,有多少黎巴嫩朋友?最後有事只能靠中國大使館,因為我是華人。”[page title=]
全職太太的無耐
人物:全職太太
留守理由:在這裏有吃有喝的,自己不想走;也有想帶著孩子回國的,老公不讓走。
底線:不考慮撤離
在黎巴嫩生活的華人裏,還有一個特別的群體,全職太太族。
嫁給有錢的人,太太每個月按時拿零花錢,私房錢攢到了幾萬美金、幾十萬美金的大有人在;
嫁給沒錢的人,湊合混混日子,住在黎巴嫩的山裏,半年一年也不會鬧饑荒;
嫁給基督教徒的,人身自由基本沒有什麼限制,想走想留自己可以做主;
嫁給穆斯林的,要按照穆斯林的規矩戴頭巾,先生想再娶一個太太,不同意也得同意,平時出去看醫生,得由先生或先生的兄弟陪著,現在帶孩子回中國去,想都別想。
使館的撤僑工作不分人,只要是中國人,個個都要問一聲,是否要撤?全職太太族有兩種回答。
第一種:“啊,感謝使館的關心。目前我們居住在山上,家裏有吃有喝,暫時還不考慮撤離。”
“看來一時半會兒學校還不可能開學,9、10月份國內的氣候還比較好,應該沒有什麼刮颱風、發洪水的情況,我們打算帶孩子回去,使館是否可以給我們安排軍用飛機來接一下?”
第二種:往往是丈夫搶過電話,很生氣地回答:“不要再來騷擾我太太,我說過了她不走,她哪兒也不去。”
成就事業的執著
人物:陳朝陽
職業:武術教練
底線:我的去和留都是為了我的弟子。我要走,因為比賽;但我還會回來,黎巴嫩有我的事業。
黎巴嫩是個小國,能夠來這個國家的中國男人都是意外,留下來的更是意外,陳朝陽就是其中一例。
這個北京什刹海培養出來的武術高手4年前是應邀公派而來的。看到黎巴嫩的武術空白,陳朝陽毅然決定留下來,一顆中華武術的種子就這樣種下了。
最開始在一個健身中心,因為武術方面的特色,這個健身中心成了貝魯特最有名的武館。學習武術的人上至老叟下至幼童。陳朝陽一天要工作5、6個小時,週六更是要工作全天。
教武術本身並不是辛苦的事,但如何讓黎巴嫩人知道有這樣一個武館,對於一個華人來說有一定難度,語言是陳朝陽最大的障礙。“沒有做不了的事。”陳朝陽就認這個理兒。到處找英語學習資料,找到一個英語好的華人就諮詢和請教。去年的一天,我竟然發現電視上有他的節目,操著流利的英語很自信地給一群人講中華武術。
黎巴嫩早在1996年就成立了武術協會,但是一直沒有專業教練主持教學和訓練工作。2002年,陳朝陽出任黎巴嫩國家武術總教練,從此開始了他的職業武術教練生涯。
2005年12月,國際武聯一行6人來黎巴嫩考察,特別觀摩了陳朝陽的訓練。結果,黎巴嫩武術隊的表現給了他們“一個不小的震驚”。“沒想到訓練這麼專業。”
黎以衝突爆發,陳教頭和他的弟子們與在葉門召開的第一屆阿拉伯青少年武術錦標賽失之交臂;8月19日馬來西亞吉隆玻又將舉行第一屆世界青少年武術錦標賽,他們一定要去。陳教頭說了:“以色列不是把黎巴嫩海陸空封鎖了嗎?我們要撕開天的一角飛出去!”
“比賽結束了呢?回到黎巴嫩來嗎?”
“我們直接回中國訓練,備戰年底卡塔爾多哈的亞運會。”
“我的去和留都是為了我的弟子。我要走,因為比賽;但我還會回來,黎巴嫩有我的事業。”[page title=]
跨國愛情的力量
人物:王薇
職業:以租房養家
留守理由:這裏有我的愛情,我的產業。
底線:只要以色列的炸彈不在我的樓邊上爆炸,我就不離開。
現在留下來的華人大部分是女人。她們以不同的方式成了黎巴嫩人的媳婦。王薇屬於其中比較幸運的一類,她在這裏收穫了愛情。
王薇最早是學英語的,15年前公派到這邊,給一個中國醫療隊做翻譯,最後黎巴嫩邀請方既不給錢,又不管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王薇遇見了季海德。季海德當時有一個小公司,銷售和安裝電梯,沒有什麼錢。但是,這個德魯茲男人的憨厚和執著打動了王薇,他們之間的愛情也打動了季海德的家人。不顧其他德魯茲族人的反對,他們結婚了。
結婚後,這個東北女人有一股子強勁兒,看准了黎巴嫩的女人市場,學了一手絕活:文眉。她勾針也玩得好,家裏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勾出來的裝飾臺布。“我練勾針就是為了練手,手拿得穩,文眉才能好。”
2004年,王薇和季海德用多年來辛苦工作的錢投資建房,原因很簡單:“第一,我不能一輩子都幹這個活兒,人老了,手會越來越不穩的;第二,我不想讓季海德再幹電梯的活兒,他要是再從電梯裏掉下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受不了。”季海德曾經掉下來過一回,胳膊骨折。
王薇的樓,五層。一樓停車場,二樓、三樓共有4套公寓,四樓、五樓是複式,她自己住。本來夏天裏,4套公寓要出租給海灣國家來黎巴嫩度假的家庭。現在可好,度假的人沒有,逃難的來了。這些從南部逃難來的還算是富裕的,但他們給的租金畢竟有限,總收入只及以往的兩成。“我這房子起來兩年了,去年連環爆炸,沒有人來黎巴嫩,我的房子空了一夏天;今年看著好好的,都進了7月了,又一下子全完了。”
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的愛情。這對愛情寶貝,以色列的炸彈都扔在他們家邊的高速公路上了,還在這裏卿卿我我呢。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粘在一起,季海德抽著阿拉伯水煙,王薇削著水果、不時地往季海德嘴裏送。
王薇說:“我的底線:只要以色列的炸彈不在我的樓邊上爆炸,我就不離開。”
就是,明擺著一棟樓在那兒放著,讓她怎麼走?![page title=]
她撤了卻盼著早點回去
身在上海心在貝魯特
這是一個天使家庭,先生安東尼是貝魯特最有名的整形美容外科醫生,太太羅煒是小兒科醫生,兼作安東尼的助手,兩個女兒羅妮和逖娜是兩個芭蕾天使。
羅煒的家很溫馨。去她家做客,對我兒子來說就像是上一堂生動的教育課。9歲的羅妮,彈一手好鋼琴,一個接一個的曲子從她小手的指尖飄出來,我三歲的兒子在旁邊聽呆了;接下來是羅妮和逖娜表演的雙人芭蕾舞,接受過幾年專業芭蕾培訓的兩個小天使,走路說話都能透出芭蕾的高貴和矜持;最後,兩個小天使還要展示一下她們的中文作業,田字格本子上整齊地抄著很多漢字。黎巴嫩幾十個華人的後裔,只有她們兩個會寫中文。羅煒說:“什麼不要忘本的話我們就不說了,最起碼多掌握一種語言,將來多一種出路。”
羅煒和安東尼是上海第二醫科大學的校友,12年前兩人在上海結婚。當時,羅煒懷孕7個月還要騎著自行車跑來跑去地工作,結果不幸失去了這個孩子。安東尼為此非常傷心,決心回到黎巴嫩來工作,掙錢給羅煒一個像樣的生活。
十年前的黎巴嫩,經濟狀況不怎麼好,老百姓手裏沒有閒錢來美容。安東尼整天奔走於四家醫院,處理各種各樣的因車禍或工傷引起的整形手術。羅煒則硬著頭皮考下了黎巴嫩的醫師執照,做起了小兒醫生。
女兒們一天一天長大了,羅煒和安東尼的生活也有了些改變:以前是租房子住,租辦公室作診所,開兩輛破車;現在是買下來的自己的房子,買下來的自己的中心,開兩輛新車。
最後一次接到羅煒的電話是在7月22日下午,以色列的飛機轟炸了離羅煒家不遠處的電視發射塔和無線信號中轉中心。“我要走了,先回國呆一段時間,兩個女兒嚇得要死,我不能讓她們生活在恐懼裏。”
23日清晨,安東尼、羅煒帶著兩個女兒,隨中國大使館第6次撤僑行動離開了黎巴嫩,目前住在上海朋友的家裏。
可憐的羅煒,身在上海心在貝魯特。幾天來,我一直接到她的郵件——
“如果貝魯特機場開通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們可以早一點回來。”
“安東尼在中國呆著沒事幹,好煩的!”
“我們已經跟黎巴嫩駐中國大使館聯繫了,如果情況稍有好轉,我們打算回去。”
“十幾年了,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身在其中沒有覺察;現在離開了那個環境,還真的惦念。希望過去的日子能夠快點回來。”(來源:上海文匯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