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三年:一個省與污染的“戰爭”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9-05 10:50:13  


從太空看廣東生態
2005年4月22日,26年歷史的廣州造紙廠100米高煙囪化為灰燼,儘管這家工廠曾功績顯赫,但卻不環保。
  “以前,我兒子會批評我,爸爸,你還是環保局長呢!你看,廣東這天,這水!?”陳光榮經常被兒子陳思宇如此調侃,而他是省環保局副局長。

  “那邊的空氣吸上一口,渾身舒服,一回來就極不適應。”陳思宇在澳大利亞讀書,他把經歷講給父親,而做過這樣比較的人絕不僅僅是陳思宇。

  和普通人一樣,即使是作為省環保局副局長,陳光榮一家無疑也是環境污染的受害者。而進入到2006年,陳光榮這樣告訴兒子:藍天白雲天數多了,珠江水不黑不臭了。

  “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坐船在那麼臭的珠江上遊覽,而現在,我每年都會夜遊珠江。”說這話的是廣東省環保局負責珠江整治工作的一位工作人員,2000年從中山大學研究生畢業後,進入省環保局。

  她表示,珠江的變化令她的職業榮譽感得到提升。“現在珠江水能穩定在五類,雨水比較多時能達到三類,全年平均四到五類。”

  在廣州,更勇敢的人則在當地官員示範下在江水中游泳,而三年之前,那是條令人心痛的江。

  二沙島,廣州最昂貴的土地,靜靜地趴在珠江江心,這幾年從她身邊經過的水由黑變綠,由綠變清。島北,凱旋會等廣州頂級樓盤“俯視”江面,價格接近每平方米5萬元人民幣,江水水質好轉被認為是房價拉升的一個極重要因素。

  在佛山,20幾年前,陶瓷、印染、電鍍、電力、紡織、食品等產業迅速起飛,它們拉升了GDP,但它們製造污染的能力更驚人:它們讓河流迅速變成黑色,讓空氣變得污濁。

  當地環保人士警告,環境污染再不被控制,佛山將變成“汙城”,“這不是危言聳聽,投資者走了,高素質人口大規模遷移,並非不可能。”當地一位環保人士稱。

  佛山對環保的努力正在改變這一趨勢。此時,流經佛山市區的汾江在變好,汾江邊一張姓年輕人說,在三四年前,江水的腥臭味足以令行人卻步。

  “現在開始有了魚。”他指著江對面的一片涼棚,涼棚下有很多老人在喝茶,打牌、聊天,“要是以前,老人家們可能會被熏倒。”

  幾乎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描述:××年前,家鄉的河可以游泳,水中魚蟹成群,晚上,天上的星星幾乎會掉下來;慢慢的,不能游泳了;慢慢地,水變成五顏六色;慢慢地,魚蟹開始死亡直致滅絕;慢慢地,星星不見了;慢慢的,月亮模糊了……

  和環境污染提前遭遇的廣東,在三年前對環境污染的宣戰,與中央的要求和公眾的願望是合拍的。廣州和佛山,只是整個廣東的縮影。

  “我們不是被動地治理,而是主動向環境污染反擊!”地方環保局官員說。
  
  ●爬越“環境高山”

  2006年上半年,廣東的GDP比去年同期增長14.4%,而二氧化硫和COD(化學需氧量)都在下降。還沒有一個省能和廣東相比。

  二氧化硫是大氣污染的罪魁,二氧化硫排放的增加意味著空氣越來越不潔淨,COD是水污染的禍首,可以使江水發黑發臭。

  “簡單講,COD降低,可以使老百姓能喝到更乾淨的水,二氧化硫排放減少,可以使人呼吸更潔淨的空氣。”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游靄瓊說。

  “這一高一低不是偶然。”陳光榮認為,“我們的經濟發展早,遇到污染問題早,使我們比較早地進行決策並採取措施。”

  陳的一個同事則這樣形容,“不是廣東人比別人聰明,而是吃虧吃的早。”

  廣東省環保局原局長、現任省人大環資委副主任袁征回憶,“十五”期間,廣東省在環保領域的投入達到1500多億,占廣東GDP的2.5%。

  “在我的記憶中,全國其他地區都沒有達到這個標準。國際慣例為:治理環境污染的費用占GDP的3%,環境能得到有效治理。廣東的投入比例已見到效果。”袁說。

  廣東現有汙水處理廠88座,汙水處理的能力居全國第一,以廣州為例,新的汙水處理系統的建立,基本實現了廣州珠江河段的截汙,70%以上的污水經過治理後才流入珠江,而污水廠還在增加。

  5年前,電廠脫硫率為零,現在,已經實現15%的脫硫率,“看起來比例還很低,但是在電荒的大背景下,電力不得不超常規發展的前提下,很不容易。”省環保局一官員稱。

  環保界有一個理論,就是污染和環保的關係呈倒U字型結構,初期,經濟發展越快,污染就越嚴重,當到頂點時,要爬越“環境高山”,之後,環境也會隨經濟增長而變好。

  “我不敢說現在就到了拐點,今年環境質量好轉也和颱風多、雨量大有關,但是,廣東的環境肯定是越來越好。”

  經濟增長使廣東成為GDP的英雄,這些GDP又將廣東推向環境污染的“高山”,這一高山是否能跨越?
  
  ●轉折

  與記者接觸的幾乎所有被採訪對象,都提到了《珠江三角洲環境保護規劃》和《廣東省環境保護規劃》。

  “已經人大審議通過。”廣東省人大環資委副主任袁征說。

  珠江三角洲環境保護規劃,開各省之先,是中國第一個省部合作的環保規劃,也是國內第一個通過立法實施的區域性環保規劃,當地官員極為看重。

  2003年初,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張德江在會見國家環保總局局長時提出,希望廣東省政府和總局聯合編制珠江三角洲環保規劃,從根本上扭轉和改善廣東環境質量。

  此時,張德江剛剛從浙江調到廣州,此後三年多時間裏,治理環境污染,成為張德江最為重視的工作之一。環保規劃的制定也被認為是廣東爬越“環境高山”的轉折點。

  按照張德江的要求,2003年,制定環保規劃的工作開始啟動,張德江親任總顧問,組長由省長黃華華和國家環保總局局長擔任,十位院士和環保專家參與。

  在規劃制定過程中,張德江、黃華華和廣東省有關官員多次為規劃“吹風”。2004年2月26日,在珠江三角洲環境保護規劃彙報會上,張德江提出了很尖銳的問題:

  “不少地方城不像城,鄉不像鄉”,他還捐出,不少地方,農民的居住環境比城市還惡劣,應引起高度重視。

  省長黃華華在不同場合曾多次強調,環保事關廣東的未來,事關人民身心健康,一定要常抓不懈。

  常務副省長鐘陽勝、主管環保工作的副省長許德立反復指出,環境污染問題已成為制約廣東省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因素,必須加強治理。

  “那幾年,從我們對環境的監測結果看,到了不得不控制的程度,有些河流已經黑臭,沒有污染容量了,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人吃了喝了不排,那不就憋死了嗎?”當地環保系統一位官員回憶。

  那時,這個在中國最有可能率先趕上發達國家的省份,每增加單位GDP的廢水排放量比發達國家高幾倍,單位工業產值產生的固體廢棄物比發達國家高10多倍。

  2004年9月,在張德江提議下,珠江三角洲環境保護規劃被當作重大事項提交人大審議,之前,也只有“十五”、“十一五”規劃這樣的規劃才被列入“重大事項”。

  審議階段的討論很熱烈,很多常委對這個規劃期望甚高,提出的意見具體到一個項目,一個說辭。

  環保人士說,這是一個標誌性的規劃,廣東將治理污染的工作寄託給法律,冀望於通過法律手段使廣東的環境污染得以從根本上解決。
  
  ●“這是一場戰爭”

  珠江三角洲環保規劃綱要這樣描述2010年: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得到有效控制,主要污染物排放量被大幅度削減,珠江三角洲水系主幹、支流水質維持良好水平,酸雨頻率明顯下降……

  “這是一場戰爭,”省環保局官員稱,“但肯定是持久戰。”按照規劃要求,珠江三角洲環保規劃提出“紅線調控、綠線提升、藍線建設”三線戰略。

  搞了24年環保的監督處處長周全,被他的同事稱為“老環保”,“紅線以內是不許建設的,你以前在那裏合法,現在就不合法了,在增城,他和他的同事讓76家漂染廠關閉,包括在自然保護區裏的。只要紅線以內,就是不能開。”

  而以前,周全則面對另一番景象,十幾年前,當時的一位省領導幾次要求增城關閉污染嚴重的工廠,甚至到當地督辦,但直到他退任,污染企業也沒有被關。

  省環保局一位官員還記得,某地在生活區建水泥廠,省環保局不批,“我們還拍了桌子,對方到省裏告狀。”後來,地方通過人大,調整區域規劃,把行政區變成工業區。

  這樣不得不批了,因為工業區對環境要求要低,而現在老百姓意見很大,企業也很頭疼,當地也覺得環保局是正確的。

  “生活區內建水泥廠,為此還改規劃,現在想起來很荒唐。而要進行產業結構調整,那些小的污染企業都要關閉,原則上也不再上水泥廠了,要搞也要在原料資源地發展。”

  這位官員認為,環保規劃更重要的意義在於,規劃使全體地方官員達成了共識,其背後是廣東人觀念的革新。
  
  ●革新觀念

  在廣東環保進程中,不得不提起發生在2001年的佛山市人大代表質詢省環境保護局事件,令全國公眾對廣東省人大代表刮目相看。

  位於佛山水域上游的四會市建了一個電鍍城,佛山人強烈要求關閉電鍍城,因為一旦出現污染問題,位於下游的佛山將遭滅頂之災。

  5年以後,周全仍記憶猶新,“我是親歷者,北江出事後,省政府對環保要求更高了,今年年底電鍍城要全部搬走。”

  他認為,這是因為人們環保觀念不斷提高,“萬一出事,誰來保障?”省環保局另一名官員認為,人大代表關注環境問題,應該說是意識覺醒,說明社會的進步”。

  上個世紀90年代,省環保局長到一個電廠檢查,但對方連門也不讓進,“這是我親身經歷的,現在不要說是我們局長,就是我去,也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景。”周全說“環保規劃的制定過程就是凝聚共識的過程,政府通過後報給人大,人大通過後由黨委政府出面,各個書記市長都叫來培訓。”

  “大家重視環保,是重視身邊的環境,是真正開始覺醒,看到環境已經成為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障礙,心裏都著急,看到污染,他會憤怒,所以,你搞環保,大家能支持你。”佛山市環保局副局長楊永泰說。

  楊永泰曾這樣勸說當地的企業主,“環境污染這麼嚴重,許多外來人都很緊張,作為本地人更沒有理由不緊張!”

  這個副局長還能清醒地回憶《焦點訪談》曾經曝光過的一個案例,記者問當地官員,你們污染環境就不考慮子孫?對方答:我們都餓死了,怎麼會有子孫?

  而廣東,實際上不存在餓死的問題了,這就必須考慮子孫,生活無憂之後,他們對環境開始變得苛刻,而這是廣東人環保觀念革新的基礎。

  楊永泰認為,從2003年之後,環保工作“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做了18年環保,以前人家都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現在大家能接受你,不僅僅是行政壓力使他們支持,而是內心中支持”。
  
  ●主動治汙

  2005年12月15日,韶關北江污染事件被稱為廣東的“松花江事件”,事件對地方官員衝擊極大。2005年12月29日,佛山市委書記黃龍雲坦言,有兩個事故對他刺激很大,一是松花江水污染事故,一是北江水污染事故。

  “如果上游處理不當,我們在下游的就得用消防車運水、到處派發礦泉水!”幸運的是,這次事故得到妥善處理。

  黃龍雲進一步表示,“如果我們遇到這樣的問題,我們所有的生活,無論是政治生活、經濟生活、日常生活還是家庭生活全部將混亂不堪,一個城市出現一次類似事故,它的城市形象、綜合競爭力將會大打折扣!”

  持類似觀點的官員並不在少數,黑色的水、污濁的空氣和一系列環境危機事件使人們對解決環保問題不得不關心。

  楊曉光,佛山主管環保工作的副市長,此前是中山大學副校長,從2003年到佛山工作,環保只是十幾項分管工作中的一項,“而我的時間和精力要分一半放到環保上”。

  他的一個辦公室就設在佛山市環境監測中心9樓,這位從高校轉入地方工作的副市長曾多次帶隊在半夜去查偷排。

  2006年的一天晚上,楊曉光在夜間突襲了兩家印染廠,面對污水,楊發火了,“這樣的污水你們也排,受害的是老百姓,最後政府要花錢治理,你們的良心在哪里?!”

  類似的檢查,他的下屬們已經習以為常,而工作的高強度也被楊的下屬提起。北江鎘污染事故期間,楊從英德會場趕回佛山開環保會,召開環保工作佈置會議,在汽車上,下屬看到市長手裏拿著盒飯,菜就放在兩腿之間。

  “有的女同事會被累哭,因為沒有週末,沒有休息時間!”

  佛山環保局一位工作人員講述,有各種力量在逼迫你工作,不僅僅是市長,普通工作人員也在連軸轉,因為那麼多污染要監測,那麼多項目上馬,需要和各部門協調。

  按照環境保護的規劃,環保將被納入官員考核指標,“民生問題和GDP同樣重要,比如老百姓的生活質量。”楊永泰說。

  2005年,佛山正式調整經濟社會發展考核的指標體系,單位GDP能耗和城市生態環境指數正式納入考核,兩個指標,各占10分(滿分100)。

  這意味著,即使你的GDP增長,但是兩個指標沒有完成,就有可能成為政績瓶頸,“這是逼著地方官員們搞環保,我個人感覺,到年底,有可能有人會因為這個指標沒有達到而影響整體考核。”楊永泰說。

  而佛山只是廣東主動治理環境污染的一個縮影。
  
  ●任重道遠

  即使對廣東環境保護最樂觀的人也不認為,廣東的所有環境污染問題可以在短期內得到解決。

  雖然從程序上看,規劃已由地方人大通過,意味著環境保護被納入法制軌道,但袁征則擔心實施效果,“理論上,違反決議便是違法行為,但實踐中,這些違法行為很難追究法律責任,也不知道怎麼追究。”

  還有人擔心,當珠江三角洲的環境污染企業被迫關閉後,將會轉移到山區,流域上游等環境更為薄弱的地方。

  那些貧窮的地方會接納污染企業,當地官員坦承,省裏和地方政府有不同利益取向。2006年,有人大代表提出過監督議案。

  針對這一問題,陳光榮表示,“已經採取針對措施。山區上不上一些污染大氣的企業,前提是當地的環境容量得有保障。但絕不能像先發地區以前那樣搞,否則就完蛋了。”

  而外界更為擔心的則是廣東經濟重型化趨勢對環境和能源的壓力。

  大亞灣石化基地、廣州石化基地、茂湛石化基地等基地為結合點的沿海石化產業帶,以及南海石化1200萬噸煉油、廣州80萬噸乙烯等項目都被寫入廣東“十一五”規劃。

  “我在國外訪問的時候,留學生非常關心這個問題。”陳光榮說,一般理解,重型化意味著破壞環境,但實際上。

  “石化產業在國外搞了幾十年了,他們轉移到我們這裏,技術也同時轉過來,我們推行清潔生產和循環經濟,所以並不必然帶來污染。重化產業甚至比加工業的污染要小。”

  他認為,令人擔心的不是這些大企業,而是小企業,“大企業一般很注意環保,因為,一旦出事就是大事,一停產,損失巨大,他自己會嚴格約束自己。”

  遊靄瓊則擔心,隨著重型化工業不斷增多,能耗肯定會上升,“所以廣東要繼續保持能耗最低任重道遠”。

  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廣東所面臨的環境污染問題依然嚴峻,遊靄瓊分析,雖然廣東汙水處理能力全國一流,但是大部分汙水處理廠都集中在珠江三角洲,67個縣中,只有21個有汙水處理廠,覆蓋面還有限。

  此外,廣東的酸雨頻率依然較高,電廠的脫硫工作依然嚴峻,尤其是電力緊張,本來應該淘汰的污染嚴重的小型機組,還在使用。

  潔淨的空氣、純淨的水,這一要求依然是公眾最關注的話題。

  在這個意義上,“任重而道遠”絕不是一句空話。(來源: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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