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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新作《憶孩時》 首次憶母親

http://www.CRNTT.com   2013-10-20 11:10:44  


 
五四運動

  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現稱青年節。當時我八歲,身在現場。現在想來,五四運動時身在現場的,如今只有我一人了。當時想必有許多中外記者,但現在想來,必定沒有活著的了。作為一名記者,至少也得二十歲左右吧?將近一百二十歲,誰還活著呢?

  閑話不說,只說說我當時身經的事。

  那天上午,我照例和三姐姐合乘一輛包車到辟才胡同女師大附屬小學上課。這天和往常不同,馬路上有許多身穿竹布長衫、胸前右側別一個條子的學生。我從沒見過那麼高大的學生。他們在馬路上跑來跑去,不知在忙什麼要緊事,當時我心里納悶,卻沒有問我三姐姐,反正她也不會知道。

  下午四點回家,街上那些大學生不讓我們的包車在馬路上走,給趕到陽溝對岸的泥土路上去了。

  這條泥土路,晴天全是塵土,雨天全是爛泥,老百姓家的騾車都在這條路上走。旁邊是跪在地下等候裝貨卸貨的駱駝。馬路兩旁泥土路的車輛,一邊一個流向,我們的車是逆方向,沒法前進,我們姐妹就坐在車里看熱鬧。只見大隊學生都舉著小旗子,喊著口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抵制日貨!(堅持到底)”“勞工神聖!”“戀愛自由!”(我不識戀字,讀成“變”。)一隊過去,又是一隊。我和姐姐坐在包車里,覺得沒什麼好看,好在我們的包車停在東斜家附近,我們下車走幾步路就到家了,爸爸媽媽正在等我們回家呢。

張勛複辟

  張勛複辟是民國六年的事。我和民國同年,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記得很清楚。

  當時謠傳張勛的兵專要搶劫做官人家,做官人家都逃到天津去,那天從北京到天津的火車票都買不到了。

  但外國人家門口有兵看守,不得主人許可,不能入門。爸爸有個外國朋友名Bolton(波爾登),爸爸和他通電話,告訴他目前情況,問能不能到他家去避居幾天。波爾登說:“快來吧,我這裡已經有幾批人來了。”

  當時我三姑母(楊蔭榆)一人在校(那時已放暑假),她心上害怕,通電話問媽媽能不能也讓她到波爾登家去。媽媽就請她飯後早點來,帶了我先到波爾登家去。

  媽媽給我換上我最漂亮的衣裳,一件白底紅花的單衫,我穿了到萬牲園(現稱動物園)去想哄孔雀開屏的。三伯伯(編注:即前文所說的三姑母,姑母舊亦呼伯伯)是乘了黃包車到我家的,黃包車還在大門外等著我們呢。三伯伯抱我坐在她身邊。到了一個我從沒到過的人家,熟門熟路地就往里走,一手攙著我。她到了一個外國人的書房里,笑著和外國人打了個招呼,就坐下和外國人說外國話,一面把我抱上一張椅子,就不管我了。那外國人有一部大菱角胡子,能說一口地道的中國話。他說:“小姑娘今晚不回家了,住在我家了。”我不知是真是假,心上很害怕,而且我個兒小,坐椅子上兩腳不能著地,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黃昏時分,看見爸爸媽媽都來了,他們帶著裝滿箱子的幾輛黃包車,藏明(我家的老傭人)抱著他寶貝的七妹妹,藏媽(藏明的妻子)抱著她帶的大弟寶昌,三姐姐攙著小弟弟保俶(他的奶媽沒有留下,早已辭退),好大一家人都來了。這時三伯伯卻不見了,跟著爸爸媽媽等許多人都跑到後面不知哪裡去了,我一人站在過道里,嚇得想哭又不敢哭。等了好一會,才看見三姐姐和我家的小厮阿袁來了(“小厮”就是小當差的,現在沒什麼“小厮”了)。三姐姐帶我到一個小院子里,指點著說:“咱們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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