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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賁:被洗腦比無知更可怕

http://www.CRNTT.com   2010-06-28 11:36:58  


 
  飽受德國納粹迫害的猶太人學者克萊普勒(Victor Klemperer)在記錄納粹德國話語的《第三帝國語言》(The Language of the Third Reich)中,揭示了一個陷千百萬人於比無知更可怕境地的極權國家。主宰這個國家的是一種滲透到每個普通人日常語言和思維方式之中的官方宣傳。克萊普勒深深憂慮納粹語言對普通德國人思維方式的影響。他看到,德國媒體和宣傳所使用的語言並不僅僅是呈現在意識層次上的詞匯、概念和說法,而且更是一種在下意識層次誘導和左右普通人思維的毒質話語。這種極權語言像是很小劑量的砒霜,在不知不覺中毒殺人自發獨立的思想能力。

  克萊普勒之所以對這種毒質話語還有一些抗毒能力(他自己承認並不能完全不受它的影響),是因為他能夠有意識地去“細讀”這些話語。而且他相信,其他人也可以通過學習、教育,去了解宣傳手法和邏輯謬誤,獲得必要的知識,增強免疫力。所以,在二戰以後,他出版了《第三帝國的語言》這本書。

  克萊普勒是一位語文學家,他研究的是日常生活中普通人實際接觸和使用的語言,這種語言看上去是口語的,但卻滲透著納粹書面語言和政治宣傳的思維模式、乖戾邏輯和意識形態特征。民主話語的理性邏輯和說理是納粹非理性話語的死敵,也是阻止納粹非理性話語徹底勝利的最後希望。不久前,受南京大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中心之邀,德國漢學家、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顧彬教授與董健、丁帆、王彬彬、蘇童、葉兆言、畢飛宇、黃蓓佳等學者、作家討論到中國語言的現狀,“重新學習中國語言”成為一個受關注的問題。在那次會議上,顧彬提到,從1933年希特勒上台到1945年下台這十二年,德語遭到了污染、歪曲,德國作家們不得不要重新學習德語。一位與會者深有體會地說:“我回想我本人在六十年代寫的文章,那是用污染了的語言。可是我們沒有察悟到,這一點我覺得給我觸動最大。我重讀賀敬之的《雷鋒之歌》,小說《歐陽海之歌》,重讀劇本《霓虹燈下的哨兵》、《豐收之後》、《年輕一代》……重讀了一大批作品,那種語言的污染確確實實是存在的。”(引顧彬語)

  語言的污染當然不會僅僅發生在小說寫作中。說理,尤其是公共說理,更會受到同樣的污染。說理是一種特別與“書面文字”(區別於“口語”的“文字”)相關的表達形式。說理的交流特別得借助於文字。邏輯謬誤出現在口頭話語中,一句接一句,往往不可能一下子“聽”出來。當然,在文字表述中,如果只是“粗讀”,也是讀不出來的。所以,說理教育的一項基本的學習和閱讀訓練就是“細讀”(close reading)。

  “細讀”是一種專注的閱讀,也是一種開放式閱讀。“細讀”要求讀者先擱置自己的立場和想法,從寫作者的角度看看他說的是否有道理,評估文本是否能夠自圓其說、言之有據、論之有理。邏輯是評估的關鍵部分,但並非全部。“細讀”還要對文本的內容有所思考和判斷,看它是否符合普遍道義原則,如尊重他人的自由、平等和尊嚴。說理反對極權宣傳的理由不僅是因為極權宣傳無邏輯、非理性,而且更是因為極權宣傳的目的是幫助維護一種專制、排斥、迫害、不民主、非正義的政治、社會制度。“細讀”的人不是一個被動的文本閱讀者,而是一個以價值判斷積極介入公共生活的獨立思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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