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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文革”博物館

http://www.CRNTT.com   2013-06-24 15:10:55  


 
  我想起那天,杜喬生帶著我拜訪陳昭民。聽到陳昭民說自己地位卑微,他凑過來說,“那我就更卑微了。”他多想成為那個在公祭日唱祭文的人,不過他知道,這角色講究社會地位。他悄悄背誦了幾個版本,當他一一唱給我聽時,簡直陶醉得快流淚了。他說他是帶感情的。“是對祭文的內容有感情嗎?”他立刻興味索然。“不是!是形式美文學美!”

  陽光燦爛的下午,彭啟安和杜老二站在山頭討論彭德懷像的安裝方案。路線要怎麼安排,突發狀況怎麼應對。走到一半,發現台階被一條新修的道路截斷了。彭啟安不願走回來路,不顧我勸說,一手抓住了一邊的水管,爬了下去。

  這一天,他為我講解了每一處景點的故事。他把總結出來的“文革”罪名、歷次鬥爭名稱,讀過打動人心的文章片段,都刻在了塔園里。臨走前,還帶我參觀“文革”死難者的墓地。這是他建造塔園的起點。如今17年過去了,看著他介紹每一座墳墓,就像介紹自己某位老朋友。那個疑惑又浮上來,從海灣大橋到“文革”博物館,彭啟安經歷了什麼?

  回城的汽車上,彭啟安有些悵然。他說17歲因為貧窮參加革命,一心想翻身。後來成了黨的忠誠幹部,大躍進時夜以繼日帶頭抓勞動,人餓得水腫卻毫無成效,以為是自己把“好政策執行壞了”。“四清”時,自己是揭陽榕城鎮(現為榕城區)副團長,生劃出許多敵人,是忠誠的參與者。後來提出“地富反”、“社會閑散人員”也要給出路,到了“文革”時卻成了罪狀,關牢獄,被揪鬥,終於痛徹心扉“承認了罪行”。

  悔罪是真心的嗎?他只反覆說著當年的恐懼。1976年,他恢復了職務。他並不回望,而是投入到沉甸甸的新時代使命中。那時百廢俱興,改革潮流裹挾一切。他聽從號召“團結一致向前看”,一頭扎到建設中,勤懇清廉,是“青天”式的官員。1983年,他獲任汕頭市常務副市長,幾度上京求發改委批項目、堵截副總理以報告汕頭狀況,終於建成了華能電廠、汕頭深水港、海灣大橋和四通八達的公路。一個個工程自豪地證明了經濟高速騰飛、日新月異的中國現代化。被創富夢拉著快進的時代掩蓋著創傷和斷裂。

  1996年的亂墳像是啟動心靈的神秘按鈕。它曾深藏於恐懼,深藏於國家召喚,深藏於作為“現代化”的經濟神話。地攤上的書籍成了他的啟蒙地,“文革”博物館贈書一千餘本,他看了七八百本。當他重新打量埋頭苦幹的歲月,就像從自己打造的繁榮地表,潛入地下的斷裂帶。

  破舊的出租車快速駛出塔園,駛出亂哄哄的市場。天氣很好,老人都出來鍛煉身體了。他一路逆流穿過自己的人生。彭啟安笑著說,現在我是不聽話的人了。

  作者: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林珊珊 實習記者 李三鴻 發自廣東汕頭 日期:201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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