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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白塵“文革”日記:個中況味天人共知

http://www.CRNTT.com   2013-05-26 09:47:48  


 
  四月一日 星期一
  專案組召去問話。見我胸佩主席像章,王迪若喝令取下。我收入衣袋里,竟複令交出,沒收。悲憤難忍!熱愛毛主席的權利也可以剝奪的麼?

  五月十一日 星期六
  葛洛在會上又宣布新律例:對於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事實不許追問,問者等於自己炮打,等於現行反革命。如有發現,可以寫材料,但也不許借交代為名,再重複炮打的事實或言論。又,我等如要核對事實,必須通過專案組,不能私自接觸。

  五月十五日 星期三
  上午專案組召我去問被捕後第二次審訊情況,並且正名,這叫“提審”。王先借毛主席語錄警告我:敵人是不會仁慈的。然後則問:“在第二次審訊時,你既然未出賣過組織和同志,敵人又怎會饒過你?難道敵人會對你仁慈麼?”逼我回答。這顯然是個圈套,要我承認是撒謊或者是反毛澤東思想。我只能敘述事實,卻不能滿足要求,於是逼令中午立即寫出書面材料,不讓休息。

  3時半寫完材料交去,再作第二次“提審”。問在鎮江監獄中的罪行,又逼令當晚寫書面材料。寫材料至12時半,方畢。這可能是“疲勞轟炸”的戰術了。

  五月十六日 星期四
  上午交出材料,立刻又作第三次“提審”,問鎮江監獄中的問題。下午作第四次“提審”,問在反省院中的罪行。都是重複過去的交代,自然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於是連在監獄中讀報紙也認為是罪行,我堅決否認。便又問:“你讀的什麼報?”答曰《申報》。則問:“《申報》是什麼階級的人辦的?”這自然是資產階級辦的報紙。但當時怎麼可能讀到黨的報刊?就連《新華日報》也還沒有創刊呢!專案組於是又問:“你讀了資產階級報紙上的反動新聞,而且代為傳播,這是什麼罪行?”這叫我如何回答!

  幸而這次“提審”沒有指定再寫材料,但辦公室中的日志和指定的勞動都無法完成,由別人代勞了。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五
  9時,作第五次“提審”,問在反省院中的最後一段歷史。侯聚元批評說:“還是不老實,還有重大問題沒有交代!”我堅持說絕對沒有。於是指令再從參加革命時起作詳細交代,直至出獄為止,並限於明日下班之前交出。侯問道:“這可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在這次的交代中要保證絕無隱瞞,你敢打上手模腳印麼?”我決然說:“敢!”

    材料都是已寫過的,這不過是企圖在兩次交代的差距中找毛病罷了。前次的底稿雖然已被收去,但心中實在,也就無所畏懼。下午開始寫,到下班時約得三千字。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三
  上午宣布13日去順義良種場勞動,可能是一個月,先定十天。能去的都去。胡德培強調勞動態度問題,說在勞動中老老實實接受改造是處理時給出路的重要依據之一。楊九江宣布紀律,不許亂說亂動,不許談吃談喝,不許戴手套勞動等等。為作下鄉的準備,明天休息一天。

  4時向專案組請示去勞動問題,回答說等通知。5時40分再去,說再等十分鐘。最後侯聚元終於來通知:”可以去。“勞動也成了權利。

  十月廿九日 星期二
  昨日請假看病未准,今日果然又“提審”,是第三個“戰役”開始了。上下午共四個多小時,“提審”形式有了變化:三張寫字台圍我而放,三人都面我而坐,儼然小型法庭。只是王迪若早走了,代替他的是另一矮小的湖南人。另有二女同志作記錄。所問的是出反省院以後到抗戰之前這一時期的社會關係,主要目的在問與敵人什麼機關、什麼人物有過來往。是由叛徒而懷疑為特務了。形勢雖緊張,心中倒坦然了。出反省院後,我未按規定去縣黨部報到,也未按規定與偽院通信匯報,卻潛居於上海法租界,並在《還鄉雜記》一文中罵了偽院,這都是他們認為不可理解的,因而是假的。甚至以為那篇文章是國民黨的“苦肉計”,故意讓我寫出作為蒙蔽進步文化界的。所以他們說:“你是個叛徒,怎麼敢罵反省院?”又說:“你罵了國民黨,國民黨怎能饒過你?”我說,那時是住在上海法帝國主義的租界里的。於是又問:“帝國主義與國民黨難道不是互相勾結的?”這真是無法說得明白了。以形式邏輯推理,自然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最後給我的結論是“不老實”,我力辯沒有不老實之處,朱祖雄拍案而起,大聲喝問:“你會見過馬樹模麼?”馬與我同案,我承認在馬路上碰見過她。於是又喝問:“你在匯報中為什麼不交代?”這便是論斷我為“不老實”的“證據”,亦即尚有重大隱瞞處了,勒令寫出書面交代。

一九六九年

  八月八日 星期日
  侯金鏡同志今晨突然逝世,令人悲痛難已!昨日他隨菜班來大田勞動,返連以後孫德海還要他為菜地擔水,連續挑水十擔。夜10時,心臟病猝發,不及搶救,延至淩晨溘然長逝。孫這個“積極分子”是間接的殺人犯!侯是有名的病號,即使不給照顧,也不能如此折磨人啊。侯在鴨班時,即因時時發病,感到危險,我才建議排長調他回去,加以照顧的。不期侯回到菜班即頂替了我原來的位置,而且加重了勞動量,與我之初衷完全相反。“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無意中作了幫凶,思念及此,更於悲痛中增加無限悔恨!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對目睹的許多現象極為不滿,曾言:“如果國內產生馬列主義小組,我要參加!”(大意)為此,一度把他打成現行反革命。如今已臨近解放他了,又折磨致死,一個相當好的黨的幹部遭到如此下場,是一大悲劇!全連中可以談談的幾個人,馮牧走了,金鏡死了,我則更加孤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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