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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暴力中國”的和解之道

http://www.CRNTT.com   2014-03-04 13:13:30  


 
尋找“重叠的共識”​​

  今天在BBS、博客、微博上充滿了一種軟暴力,話語暴力。稍有不和,立即訴諸於語言暴力。聽不得人家的不同意見,也沒有耐心說理。很多爭論往往是氣勝於理,用氣勢壓倒對方。今天很多大學生辯論賽也同樣存在這個問題,不是來說理,也不願傾聽對方,以氣勢壓倒對方為目的。我不是說他們充滿語言暴力,而是說氣勢背後的理性成分很稀薄。​

  讓人擔憂的是,暴力傾向正在向過去認為比較文雅的讀書人和中產階層彌漫,從公權力到民間,從底層到讀書人都不乏暴力傾向。不僅有底層百姓充滿戾氣,在知識分子中也同樣有地方充滿戾氣。話語暴力不僅充斥於一般社會人群之間,還充斥於本應最講文明、最講理性的知識分子中間。本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現在秀才碰到秀才,也有理說不清了。​

  這種情形的成因很複雜,其中一個是今天已失去了秀才都遵從的理,過去秀才和秀才碰到一起,有儒家共同的理,雖然解釋不同,大家可以爭論,但好歹還有一個共同的價值觀在那裡。現在社會多元了,這當然是好事,但這並不意味著就應該是分裂的。不同價值觀之間也有可能形成羅爾斯所說的重叠共識,形成整個社會的核心價值和公共文化。在具體問題上,比如同性戀問題,墮胎問題,是否允許持有槍支等等,在美國也爭得一塌糊塗,但不管怎麼樣,一些基本的價值他們是分享的。當今社會出現的信任分裂,不少是知識架構的分裂;相互之間既不願傾聽,也不願尋求共識,更多的是相信自己真理在握。​

  中國歷史上很少有宗教衝突,很少為了信仰而發生戰爭,各種信仰之間可以相安無事,相互融合,三教合流就是如此。但是自從上世紀初以後,各種思潮興起,每一種思潮都相信自己是正確的,並伴隨著軍事、政治實力的厮殺,批判的武器演變成武器的批判。這形成現代一個非常不好的傳統,各種思潮背後,沒有共同的價值觀,也沒有共同的政治文化。今天話語暴力泛濫,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如果讀書人之間不能找到一套共通的理、一個基本的公約數、一套公共的文化,語言暴力是不會平息的。因為對話需要通過一種對方也能理解的方式來實現。沒有一個雙方都能理解的公共話語,爭論只能是雞同鴨講,最後只能訴諸雙方都能聽懂的語言——暴力語言。總之,如果失去了公共價值和公共話語,就會有話語暴力橫行的局面。​

  另一個原因,乃是一部分讀書人在現實生活中鬱鬱不得志,受到壓抑。在這個制度環境裡,一些話不能講,一些牢騷不能發,準確地說是不敢發到該發的對象那裡去。我不敢罵主人,打打主人家的狗還不敢麼?一個社會如果缺乏一個寬鬆的環境,缺乏一個自由表達的話,實際上是在鼓勵戾氣。這種戾氣如果不敢向強者發洩的 話,那要麼就流向弱者,要麼就流向同道。很多話語暴力,不是要表達理,而是要表達情緒。戾氣充塞,背後都是被扭曲、被壓抑的心態,自然也沒有耐心講理。​

  最近,卡扎菲被起義的士兵凌辱而死,他當然是罪有應得,因為這些人是他自己塑造出來的。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說卡扎菲陰魂不散,今天凌辱卡扎菲的革命士兵們,明天坐在台上,他會尊重他的對手嗎?會尊重他的人民嗎?暴力的製造者,不僅製造了暴力,更可怕的是按照他自己的模式塑造了敵人。​

  由於各種歷史原因,在社會現實中結下了一些怨仇。這些怨仇將以怎樣的方式來解開?有沒有可能和解?還是只能以怨抱怨地復仇?要實現和解,終結暴力,必須從和平年代開始。如果和平年代就充滿暴力,你很難指望一個亂世裡沒有大暴力的發生。而和解的前提是:讓自己活,同時也要讓別人活。如此才可能使怨仇得以和解,走向一個和平共處的法治社會。​

  來源:騰訊文化2014-03-03 06:52

  文章選自許紀霖《中國何以文明》一書,中信出版社出版,經作者授權發布

  人物簡介:許紀霖,華東師範大學紫江學者,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大中國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思想史專業博士生導師,華東師範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校學術委員會委員。擔任上海歷史學會副會長、秘書長、中國史學會理事,上海哲學社會科學聯合會委員,香港中文大學《二十一世紀》雜誌編委。 近年來主要從事二十世紀的中國思想史和知識分子的研究以及上海的城市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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