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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鐘書書信是公案還是私話?

http://www.CRNTT.com   2013-05-27 12:06:07  


 
周澤雄:錢鍾書楊絳的尷尬與情理

  2013年05月27日09:08來源:東方早報 作者:周澤雄 

  報載,百餘件錢鍾書、楊絳夫婦以及他們的女兒錢瑗的書信及手稿日前首次曝光,內容既有“錢鍾書、楊絳關於稿件出版的種種細節,又有錢鍾書對於事件看法、對於他人評價的直抒胸臆的表達”。報道稱,這些書信、手稿將於6月22日在北京萬豪酒店拍賣。

  各大權威媒體紛紛報道此事,足證該消息的確切。但我們可以確信的,仍只是一個拍賣意向。5月22日的文匯報報道說,手稿作者中唯一健在者楊絳先生以“通信是私人之間的事,為何要公開”為由,向手稿擁有者、香港廣角鏡雜誌總編輯李國強先生打去電話,明確表示反對。李先生一面“承諾要給楊絳一封書面答覆”,一面向打電話求證的記者表示,“我不知道,這件事情和我沒有關係”。據此,我們恐怕只能認為,手稿是否會按時開拍,尚存變數。

  看過手稿的部分錢學專家,對手稿價值予以肯定。有學者認為:“其中最有價值的是錢鍾書書信部分,書寫內容簡短精煉,言辭懇切又不乏錢氏的詼諧、幽默、戲謔。……這些觀點若不是在私人信件中透露,在一位作家的著作中通常是甚少提及的,因而真實反映了錢鍾書性情、情趣及其為學做人,是解讀錢氏之學的寶貴資料。”

  也許如其所說吧。不過在我這個僅見到幾頁手稿影印件的讀者看來,此事更多凸現了錢、楊的尷尬。

  對熟悉錢鍾書、楊絳行事風格的讀者來說,楊絳先生的反對原非意外;我們幾乎可以斷言,錢先生若泉下有知,也會怒不可遏。他們曾數十年如一日地躲在自家小天地裡,躲避瘟疫般謝絕各色人等的滋擾,除卻二三知己,素不願向公眾敞開自己的私人空間。即使說到“二三知己”,敞開程度也著實有限。

  然話分兩頭,楊絳的《記錢鍾書與〈圍城〉》和《我們仨》兩著,又提供了大量關於錢鍾書一家三口生活的第一手細節,極大滿足了讀者的好奇心。那麼,這裡是否存在行事風格上的明顯矛盾呢?一邊拒絕各路媒體記者的採訪,對部長級官員的新年拜訪都愛理不理,對他人意欲為錢鍾書立傳之舉不予配合,一邊又(主要經由楊絳之筆)寫出大量日常生活?

  欲在上述貌似矛盾的錢家言行中找到一個邏輯支點,許是“可控”二字。顯然,令錢、楊反感並高度警惕的,並非自己的日常言行是否可以記述,而是他人對此的歪曲。當錢家掌故由楊絳先生親自縷述時,所述內容均處於可控狀態,讀者只能讀到楊絳先生願意分享的內容;反之,一旦執筆者為未獲授權的他人,對錢、楊故事的敘述就處於不可控狀態,當此之際,哪怕對方並未歪曲篡改,錢、楊二老仍可能勃然大怒。二十年前胥智芬先生的《〈圍城〉匯校本》引出一場官司,即為一例。同理,那些錢、楊當年並未意識到日後會進入公眾視野的尺牘,突然以拍賣形式公開,就會因其不可控性而令楊絳先生不快。

  我理解並敬重錢鍾書、楊絳二先生珍愛羽毛、潔身自好之念,但又不得不說,讀者希望通過更多途徑來加深對錢、楊學術的理解,也情有可原,即使某些手稿內容會“不可控”地淪為八卦談資,亦無損其合理性。這一切的前提是,其中不存在法律上的障礙。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錢鍾書的學術成就如此巍峨,與錢鍾書有關的一切,似乎理應成為學術研究的內容。也許,充盈在錢鍾書、楊絳先生體內的老輩學人風範,也會妨礙他們認可如下觀念:當一個人變得偉大,他就得同時承擔身不由己的代價。細究起來,後人發掘出的大量前賢遺札,若起前賢於地下,十有八九也會令他們怫然不悅,但我們仍然從文化、學術傳承的高度,認可這種發掘工作的必要性。

  但是,倘若我們因為這份文化正當性,而忽視楊絳先生反對意見中的內在正當性,則會讓錢、楊二先生的尷尬變成落寞。該內在正當性是,向讀者提供深思熟慮的觀點,乃是學者的道義所在。真正的學者永遠不應發表輕率的觀點,那些出現在私人書信中的內容,用錢鍾書的話說,原宜任其“咳唾隨風”,而人們把它公開,站在錢、楊的角度,等於迫使錢鍾書展示自己的“咳唾”。當然,主張公開者或許會辯稱,錢氏有“咳金唾玉”之能。

  錢鍾書寫的《管錐編》一書有一個怪異特征,作者幾乎從不引用和評價現當代國內學者,仿佛他們集體不存在。顯然,這是一份刻意的回避,其中緣由,頗費疑猜。錢鍾書的招牌習慣是:越是面對大人物,越不會輕下贊語;反之,對方越是年輕或無足輕重,他越是不吝贊詞。此類贊詞,讀者不會在他的學術著述中見到,在他那些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的“八行體”書信中,則近乎俯拾皆是。個中款曲,亦頗堪把玩。

  但願,錢氏手稿的面世,不會催生出大批偽學術成果。例如,錢鍾書為何討厭茅盾?錢鍾書與楊憲益、戴乃迭衝突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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