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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益: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http://www.CRNTT.com   2015-01-10 11:14:36  


少年楊憲益
 
  除了書籍,舅舅一生都喜愛音樂。據我母親回憶,舅舅的樂感很好,其實他人很調皮。總是領著兩個妹妹先去看電影,散場後便去逛唱片店,一間間玻璃隔音小屋,金唱片和那種我小時也見過的帶黑色小狗的紅星唱片可以敞開先聽,而後,舅舅伸出他那只細白修長的手指點這張點那張,還是僕人來付賬,如獲至寶地帶回家,跟著旋律節拍哼唱……時隔八十多年,這段童年求知的開心時光被老太太回述得仍然有聲有色。

  上天賜予舅舅得天獨厚的家庭條件和非凡的天賦,四個祖輩經過殿試的翰林背景,八位父輩的留學背景,到了他這輩人,所受到的教育既有儒家傳統又有西方科學文明,這是楊氏兄妹仨的莫大幸運。我的外婆徐燕若很開明,她的遠見卓識,她身為遺孀不甘屈服的“爭口氣”, 成就了她的兒女們,特別是長子楊憲益。一到上學年齡,他們先後都進了當時天津最好的教會學校,憲益舅舅的校名叫天津新學書院,英文名是Tientsin Anglo-Chinese College,簡稱:TACC。

  日後舅舅這樣評價自己的母校:“我原來念的是新學書院,還有南開、耀華,是天津有名的三個學校。”

  顯然,在這裡所授課目變得更加全面而科學,讓中國年輕學子們的黑眼睛得以放遠世界。大量的西方讀物被憲益舅舅涉獵著:“羅斯金、哥爾斯密、艾迪生、斯威夫特和其他作家的一些散文,以及沃特司各特、華茲華斯、格雷、雪萊、拜倫和濟慈的一些詩。”更多的知識來自課外書籍,因為對於聰慧過人的他,完成課堂功課輕而易舉。一家秀鶴書店懂得如何從國外訂購書籍,正中了這個渴望了解世界的少年的下懷。

  半個世紀後舅舅寫道: “我發現,要開列一份當時我閱讀過的作品的書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通常每天讀一至兩部,因此最著名的歐美小說家和詩人的作品我幾乎已經讀遍了。”

  到了高中,他已經可以迅速閱讀英文書籍,他後來說自己看別人翻譯的很少,直接看原文。由此也產生了對希臘古典文學深深的喜愛,甚至想直接閱讀到希臘文原版,一個出國去專攻古典文學的願望由此萌生。

  難怪他在晚年提到當下的風氣,不無感嘆的會說現在的青年沒有理想,不讀書。問他今天為什麼出不了大師,他回答:“看的書少。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書少了。”

  心如明鏡的愛國者

  今天凡關心憂慮國家命運的人們正在反省我們民族百年走過的路所短所長。可我覺得再沒有比憲益舅舅的文字形容中國上個世紀初更恰當的了:“20世紀初,中國站在十字路口:是走封建主義回頭路呢,還是向前進,接受外國帝國主義列強帶來的西方現代意識,走向改良或革命?”

  從他的自述和早期詩文裡明顯流露天下為己任的遠大抱負。

  今年五月,母親曾為我的新書《憲益舅舅的最後十年》發布的書外展寫了一篇前言,稱她哥是“心如明鏡的愛國者”,這是形容一份沒有一點雜質私念的愛國情懷,我覺得舅舅當之無愧!只有經歷過當年教會學校的老人才能證明,當年他們所受到的中西合璧的教育,反而會使他們更加關心祖國命運和天下大事。

  楊家一直訂兩份報,其中有大公報,憲益舅舅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報。他回憶說:“1931年在報上看到‘九一八’,東北三省被日本人占了……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知道得更早些,她們(妹妹們)知道晚些。”日本侵華罪惡行徑令舉國憤慨悲慟,也點燃了舅舅年少旺盛的愛國熱情。在家裡他帶頭“抵制日貨,不用牙膏,用牙粉。那時的牙膏是日本的,中國還沒有。我們家向十九路軍捐了錢,有十幾塊吧,是銀元。”在他的帶動下,我外婆身為舊式家庭婦女也不甘示弱,她組織家人做軍衣支援前綫。舅舅還帶頭不看外國電影,不吃西餐。訓練綁腿,練軍操也是堅持到最後一個人。在今天的人們看來,雖然有點極端傻氣,但在那個舊時代,實在是不同凡響!

  七年後,1933年,憲益舅舅從就讀的新學書院裡畢業了,十九歲的他已經做好了完成大志向,從精神到學識的准備。

  這一“知天下之憂而憂”的胸懷,他也必然會在不久的留學生涯中擔任中國留學生會主席,積極地在華僑和留學生當中開展救亡活動。他也必然會在國土淪喪的最危難關頭,毅然帶著英國未婚妻回國。

  先是教書,而後翻譯,舅舅始終以自己豐厚的學識傾其所能報效祖國,被譽為“翻譯了整個中國”,雖被他自嘲為“翻譯匠”,百餘部中國經典的浩瀚譯著畢竟留給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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