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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陌生的鄰居(上)

http://www.CRNTT.com   2011-07-02 10:31:42  


 
  3月中旬的一周,是印度教最盛大的節日“灑紅節”。那個周末,我到達距德裡250公裡外的古城齋普爾印度教的中心之一。教徒們開始一年一度的滿城狂歡,彼此拋灑顔料粉末兒,投擲水球,將草和紙扎成的“荷麗卡像”投入熊熊燃燒的烈火堆。

  著名的歷史遺跡琥珀堡附近,有一座規模不小的工藝品集市,許多遊客流連於此,挑選各式印度風情濃鬱的紀念物。我就是在這里見證了這樣一個時刻:店裡分別屬於婆羅門、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羅四大種姓的員工聚集到一起,站成一排,相互緊握著雙手,大大方方地歡迎拍照。這並不是以促銷為目的的低劣作秀,而是對外國記者的一種宣示,儘管你仍可以從那個位列最低種姓的小夥子臉上看出顯著的自卑情緒。

  “情況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種姓歧視觀在城市開始慢慢弱化,但這並不意味著消亡,也很難消亡。當然了,廣大的農村中,由種姓而產生的社會距離和族群區隔仍根深蒂固,”哈佛大學教授賈南德拉在新德裡的一間咖啡館裡對我說。城市化和政治強制性措施的推行,都在給低種姓及達利特的階層躍動提供可能。法律為他們在一些特定領域甚至給予“配額保障”。

  譬如,每年有超過22%的大學招生指標和公共機構工作職位專門定向給達利特和原住民。而接受高等教育和擔任公職的人,在印度歷來被視作精英。2002年,一場由達利特政客和文化知識界人士參與的集會通過了《博帕爾共同宣言》,聲稱達利特人群已經具有相當數量的中產階級。但是宣言也承認,在這個國家,他們的地位仍然最孱弱,而“配額保障制度”本身就是轟轟烈烈的歧視。

  似乎,從根本上改變種姓的辦法只有改變信仰。“嘟嘟車”駕駛員拉凱斯和他的一些同行就是這麼做的。“嘟嘟車”,帶有黃色雨篷的電動三輪車,是印度城鄉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廉價卻醜陋、廢氣排放嚴重,與日新月異的首都風貌不符。但它卻是窮人們謀生立命的重要依靠,新德裡政府總是給予這些落後的福利工種最大的包容。我經常坐著它穿越德裡從恢宏的中央政府建築群到塑料棚連片的貧民區。我在與多位嘟嘟車夫的聊天中發現,宿命論和對種姓的認同遵從在他們的思想中雖由來已久,但也開始存在反叛的火焰。達利特們拒絕沉默下去。

  拉凱斯來自北印度恒河岸邊的坎普爾,到德裡謀生已經10年。2008年,他和其他達利特一起在家鄉參加佛教皈依儀式,摒棄“一出生就帶來無止境苦難”的印度教,從而徹底甩掉低種姓的帽子。拉凱斯告訴我,深受種姓制度壓迫而無法隱忍最終改信他教,在印度已經形成過多次浪潮。“我有兩個偶像,板球明星沙辛,以及科切裡爾.拉曼.納拉亞南。沙辛是全印度的天王,而後者是達利特的驕傲,他曾任印度共和國第11任總統。”

  由於低種姓人群和達利特在印度數量眾多,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受到“選票決定一切”的政黨的關切。印度各低種姓政黨在特定地域的得票非常穩定,並成為全國性政黨展開政治、經濟權力鬥爭的利器。這也導致了低種姓階層內部的分裂和圍殲,以及得勢以後對高種姓階層瘋狂的政治報復和利益榨取。印度雖是政教分離的民主國家,但在選票面前,宗教儼然成為一種博弈。

  這種博弈,在異教間更為常見,尤其是印度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知名學者斯蒂芬.柯恩將印度與巴基斯坦間的戰爭描述為“教派暴徒的兵戎相見”。而印度國內穆斯林的數量已超過1.5億。1992年12月6日,數以千計的印度教民族主義分子衝進了建在北方邦聖城阿約迪亞的巴布裡清真寺,並將其強行拆毀。他們的理由是,阿約迪亞乃印度教大神羅摩的出生地,歷史上一直存在著羅摩神廟;而當年莫臥兒王朝的第一代皇帝巴布爾派人將此夷為平地,立起眼前的這座清真寺。這場宗教戰爭,直接導致一千多人死於非命。緊接著,印度發生了獨立以來最頻繁的騷亂,孟買連續發生14起連環爆炸案,兩百多人喪生,肇事者烏馬爾來自博爾本德爾聖雄甘地的故裡,甘地所高擎的非暴力大旗曾一度感動了整個次大陸。

  2002年,古吉拉特邦又爆發慘烈的種族大屠殺,兩千多名穆斯林在血泊中倒下。2008年全年,印度共發生八百多起恐怖事件,多與民族宗教爭端相關。“時隔3年,那場冬天裡的大爆炸仍讓我驚悚。一個有神靈的國度,一群虛偽的宗教暴徒!”這位未及留下姓名的中年男人和我談起往事,仍怒不可遏。他服務於舉世聞名的泰姬瑪哈酒店2008年孟買恐怖襲擊的主場,象徵權貴的奢侈地標,每一個房間都可以眺望阿拉伯海。哈吉阿裡清真寺近在咫尺。它坐落在一個小島上,延綿幾百米的長堤將其與海岸相連,每到退潮,成千上萬的穆斯林排著長隊親吻覆蓋聖人棺椁的幔帳,大理石柱子上是99種字體鐫刻的真主安拉的名字。漲潮時分,海水淹沒長堤,潔白的清真寺於海中遺世獨立,如此安寧。

  “這都是為了金錢和權力,是政治,不是宗教。”在印巴邊境克什米爾首府斯利那加的船屋上,穆斯林傑夫德一邊撥弄爐子裡的炭火,一邊平靜地對我說。“無論是安拉、釋迦牟尼、耶穌基督,還是印度教眾神,沒有一個是教唆人殺戮的。在民間,我們信奉各種宗教,卻相處和睦。”同樣,在印度享有崇高聲望的瑜伽上師普裡巴巴在聖城瑞詩凱詩接受我們的訪問,他說自己篤信“生命的真諦是愛。諸神教導人們去愛”。

  賈南德拉教授提醒我注意聖雄甘地的一段名言:“他說‘一切都是政治。我們必須使政治超凡脫俗",而“不顧諸神是與印度文化本源價值觀南轅北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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