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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若誠的傳奇與謎團

http://www.CRNTT.com   2010-12-18 09:51:04  


 
  從風箏到手銬:我被捕的經過

  我的監禁生活是從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晚開始的。那時“文革”已進行了兩年,我們北京人藝的演員也組織了自己所謂的戰鬥隊。在當時的形勢下,那是抵擋來自各方攻擊的最好的自保方式。我參加的戰鬥隊名為“叢中笑”,典出毛澤東的詞《蔔算子.咏梅》。我們戰鬥隊由十幾位“硬裡子”演員組成,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些演員從未特別出名,但戲劇界的人都知道他們是劇團的台柱子,如果沒有他們,劇院的保留劇目一個也上演不了。其中一位年輕人的家庭背景有問題,因為他的父親在日本。我的父親所在的地方更差——台灣,所以我們都屬於“特嫌”——被懷疑是間諜。自從“文革”開始,每個人的家庭背景——“出身”這個問題變得特別重要。所以我們都很小心,處事低調。沒想到這樣做倒使我們這群人得了個新的外號“老運動員”。

  這個外號不是什麼好詞兒。“運動”這個詞在當年不僅指“體育”,也可意味著“政治”。所以“老運動員”確切的含義是不管來什麼運動,我們這幫人都逃不了是被“運動”的對象,也意味著我們精於分析政治動向,能輕易避開政治麻煩。

  一九六八年春天,我們所有這些“老運動員”對當時進行的“文化大革命”的評估是一致的:按過去的規律判斷,這場運動該差不離了。對我們這些過來人來說,一場運動結束的跡象都在那兒明擺著。當時幾份大報的社論在過去幾個月指出了方向,闡明我們不該把每個幹部都打成“走資派”,他們當中有些人可以“懲前毖後”,繼續革命。“文革”主要的目標是整“走資派”,社論中對這些“走資派”改了調子只能說明前方見亮兒了。誰也沒料到“文革”還要繼續八年。

  那年的海貨市場出乎意料的豐盛,可謂喜獲豐收,這之前好的漁產都上交給國家用以出口換急需的外匯。“文革”兩年來,漁民們終於明白過來:派來搞“統購統銷”的幹部都已經靠邊兒站了,漁民們可以自己做主怎樣處理自己的收成。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當全國大力鏟除資本主義的時候,我們卻享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市場經濟。我妻子吳世良很高興,我們邀請了兩位朋友來一起享受一頓美宴。

  這兩位朋友也是和我同一個戰鬥隊的。我們甚至專門寫了一張大字報以使我們的聚會合理化。我記不清楚大字報的主題是什麼,可能是批判某個人或某一政策使整個國家複辟了罪惡的資本主義(我們已有幾十年沒有資本主義的體驗了)。“文革”到了這時候,我們戰鬥隊已摸索出了一套適應當時形勢需要的模式,我們對此頗為得意。差不多每個星期,我們都會張貼大字報對當時的形勢和黨中央最新“戰略部署”作評論。沒人拿我們的言論當回事。那時整個劇院和其他單位一樣組成了大小不一的戰鬥隊,有的戰鬥隊只有兩名成員。為求生存,這些小的戰鬥隊都與大的兩個派別掛上鈎。這兩個大的派別之間始終有矛盾,都想證明自己比對方更革命。其中激進的那派稱自己是“造反派”,稱對方為“保皇派”。因為我們不希望與任何一派沾上,我們在大字報上署名為“逍遙派”,兩派對我們都不滿,以致我們不斷地受到攻擊。

  不過問題還是存在,怎樣打發這段閑暇的日子?劇院關了門,上台演出是沒門兒了。我們可以躲開打派仗,但我們還是想知道國際上發生了什麼事,怎樣應付“中央文革小組”的新方針。有一天我們其中一位成員突然想起小時候喜歡做風箏放風箏。那可是北京人最喜歡的玩意兒。既然劇院不缺我們幾個,重撿兒時的愛好真是個好建議,我們都很投入。其中一個人的任務是去購買原材料。讓我們驚喜的是我們找到了最理想的“皮宣”,既粗糙又很薄。(這種紙原本用於書法和傳統中國畫。)接下來是找“竹劈兒”,削成薄片後做綁風箏的“骨兒”。水彩和畫筆好找,到處都有的賣,因為大家都需要用來寫大字報。我們最大的發現是“錦綸線”,要比我們小時候用的小線兒好多了。我們再從組裡選出一位成員來設計並指導大家。他確實是位行家,我們做的風箏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我們終於可以露一手了。

  經過反覆琢磨,我們決定在天安門廣場放風箏。很大的空間沒有電線擋道。第一次試放十分成功。不久我們就成了那個地方熱門的一景。北京人性格隨和寬容,喜歡看風箏,有一天還有人誇我們的新設計。改革開放後的今天我有一次路過天安門去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看到廣場上滿是放風箏的人,當年我們興起的傳統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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