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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原:“文學”如何“教育”

http://www.CRNTT.com   2013-06-07 15:15:06  


 
錢穆課堂:創建新亞學院 按照自己的心意講文學而非史學 

  回過頭來再談另外一個教授,中年的錢穆和晚年的錢穆。錢穆是一個歷史學家,我相信所有的稍微讀過他文章的都知道他的整個故事。同時錢穆有一件事情做得了不起,1949年顛沛流離中錢穆在香港九龍創造了日後名揚四海的新亞書院。他自己特別得意這件事情,而他的弟子餘英時先生也再三說,別的在北京大學教書、在西南聯大教書是別人做的學校,只有新亞書院是按照先生自己對大學、對教育的理念的事情,所以特別在意這件事情。早期新亞書院各種各樣的課程,我關心的一個問題是作為著名的歷史學家錢穆先生在新亞書院教什麼課程?照道理來說是著名歷史學家,應該講歷史。但是我發現兩個照片,就是新亞書院的照片,錢校長講現代的文學,講魏晉的文學。

  換句話說這位先生其實在新亞書院教的是文學,為什麼?我們看看今天留下的一本薄薄的書《中國文學講演錄》,知道他當年因為對文學的興趣,回過頭來看他的序言裡面提到的早年其實我是喜歡文學的,只不過後來新文學興起以後不再願意做這個,因此我來做史。我自小養成愛好文學的心是我進入學術研究的階梯,同時也是做研究必要的儲備。

  日後1960年,他的學生到了哈佛大學念書,就是餘英時先生。寫信告訴他要做一個學者的話請你記得要學會寫文章,你以為有科學飯碗就行,不對的,學者必須寫文章。誰的文章寫的好,學術文章寫的好,比如章太炎、比如說陳源,比如說胡適等等,甚至針對餘英時的性格告訴他你應該學歐陽修,不應該學韓愈、柳宗元。而且你的路子更接近於全祖望、黃宗羲等人的文章,日後我們今天來看,黃宗羲、全祖望到梁啟超到餘英時,錢穆這條路,史學家的文章這條路一路暢通,而且很了不起。

  史學家寫文章吃得住大題目,從文章角度來說是值得關注的。到今天為止海外的這麼多學者裡面,學問個人的路數不一樣。但最會寫文章的,用中文寫文章最漂亮的肯定是餘英時。餘英時先生這些年得獎就不說了。

台靜農課堂:向來不講閑話就愛抄黑板 對自己的書法更自信 

  再說最後一個學者,那個學者叫台靜農。早年在在北京大學研究院肄業過,後來到了台灣,然後國民黨潛台以後回不來了,在那邊。因為30年代他在大陸的時候跟魯迅走得很近,所以幾次坐牢。到了台灣以後他因為早年在大陸的政治背景,所以在台灣大學裡面當中文系主任很長時間,但是心情上有一點壓抑。這個最後落實在文字,同時也落實在他的書法。今天大家知道台靜農,很多人知道是因為他的書法,就是20世紀最好的書法家之一。我想說的是1948年出任中文系主任,主持系務20多年的台靜農親身在台大中文系做了些什麼。這是台靜農先生和他的學生。

  他在台灣的講課,尤其是以魏晉六朝文章講得最好。這方面的我不想再說,為什麼這樣問題。我想說得是這麼多的先生來回憶台靜農先生,然後有很多文字我不想說。我用了一個材料,那就是張敬,他是早年在北平大學的文理學院的時候,就聽過他的課,到北大研究院聽過他的課。後來成為同事。他說我的老師是台靜農先生是剛毅木納這一級的,上課的時候不是能說善道的高手,像胡適那樣侃侃而談的,不是的。像陳寅恪那樣閉目養神講了一大堆那樣也不是,像錢玄同那樣的變化多種,字體神采飛揚也不對。像高步瀛先生聲音特別大,像俞平伯那樣的也不對,跟範文瀾先生的紹興話也不對,跟周作人第一排聲音很低,第二排聽不到的也不對。跟魏建功聲嘶力竭也不對,跟跟朱自清依著講解了無新意也不對。我的老師講課都不對,跟這些都不對。不對是什麼意思呢?他不說我的老師是怎麼樣,就是說我老師不是什麼樣,你可以理解,其實想說的是我的老師講課剛毅木納,換句話說他不太會講課。

  不太會講課的台靜農先生在台灣很受尊敬,直到今天說起來台大的東西都是最有影響的是台靜農現身。他兩個學生已經都退休了,吳宏一先生說台先生上哪一門課,向來不講閑話,大多時間抄黑板,他的板書和評論書法一樣,蒼勁中略帶娟秀,實在。他不太會講課,他喜歡抄黑板,老師在上面抄,學生在下面記。這位年輕一點的柯慶明先生今天也退休了,他說他講課言簡意賅,如老吏斷獄,但是他講課為什麼花那麼長時間抄黑板我不明白,你還不如複印給我們。

  我想說的諸位必須理解,這個其實是抗日戰爭中很多大學教授的思路,因為抗日戰爭中條件很辛苦。朱自清當年在西南聯大也是這樣,抄黑板。季鎮淮先生回憶,有一門課叫文詞研究,只有一個學生王瑤,另外一個旁聽生季鎮淮。每次上課抱了一堆書,然後朱自清抄黑板,王瑤先生記筆記。為什麼?因為當時的西南聯大在戰爭中圖書資料非常少,能夠找到關鍵性的資料趕快寫下來。學生們可以記下來。這只是一個因素。

  第二個因素是因為寫黑板,喜歡寫黑板的人都是對自己的書法有自信。老師是這樣的,學生也是這樣的。我說的是南京大學還有一個教授傅小石,也是著名的書法家,也是喜歡寫黑板,也是寫完以後不擦。學生在下面,下課的時候,老師先別擦,很多人在模仿,甚至到了北京大學,我進來的時候林庚先生寫黑板,林庚先生的弟子今天魏老師也寫黑板。這些都是寫黑板的時候有意經營的,黑板的布局是什麼,寫什麼,不寫什麼。寫的時候書法人的那種心情,看的人那種趣味,這不是學問,但是是心情、氛圍,是讓你得以進入那個課堂的重要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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