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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回家”與文化和解

http://www.CRNTT.com   2010-05-17 12:11:52  


 
  其實,時至今日,北大再拒絕胡適先生只能顯得滑稽。關於胡適,過去二十年間,學術界、民間的看法,已經完全不同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前。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大學畢業生,幾乎無人不識胡適之,而知胡者也是擁胡者,接受他的觀點,欽敬他的美德,向往他那揮灑的生命形態。在胡適被污名的時候,北大自然可以躲避胡適。當胡適已成為受人贊譽的精神、文化的象徵二十多年後,當普通北大人也以胡適為榮後,北大當局再拒絕胡適,只能讓北大看起來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

  現在,北大作為一個具有特殊地位的學術重鎮,終於承認胡適,這象徵著北大終於准備誠實地承認自己是從哪兒走過來;更廣泛地看,也象徵著“民國學術”已逼近在大陸被全面承認,二十世紀前後兩個時代的思想、學術、文化的和解過程大體接近完成。

  二十世紀上半期,具體地說,就是從胡適時代開始的一二十年,乃是中國思想、學術、文化最具創造性的時代。

  這個時代的先天、後天優勢是後世難望其項背的。彼時現代社會正在建立之中,中學之根尚未中斷。後來成名的學者大多成長於傳統社會中,對古典中國的思想、學術、文化,有親切體認。另一方面,彼時中西交流極為便利,這些學者多有負笈留學歐美日名校的經歷。如此成長經歷,注定了他們的心智極為開闊,他們有能力、也有意願會通中西。

  他們確實成就了一番大思想、大學問,不光開中學風氣之先,更能獲得西方學界承認。在筆者略微熟悉的人文、社會科學領域,陳寅恪、錢穆先生的史學,張君勱、吳經熊先生的憲法學,金岳霖、馮友蘭先生關於“道”的哲學,費孝通先生的鄉村社會學,張奚若、錢端升先生的政治學,蕭公權先生的政治思想史,瞿同祖先生的法律社會學,錢鐘書先生的文學批評等等,均具有典範意義。

  可以說,這批活躍於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學者基本奠定了中國現代思想、學術的“範式”。它不是傳統的,也不是對西方的照搬。它與中國傳統保持著內在的聯系,對西方傳統則進行了消化、轉換。中國傳統學術追求貫通的意識與西方現代學術之深度思考相互融合,中國傳統學術經世致用的傾向與西方學術的專業化彼此會通,甚至中國古典語文之典雅與西文表達之精准,也融合成一種特殊的思想、學術語言表達範式。這些思想、學術、語言範式,乃是“中體西學、資相循誘”的產物——而這恐怕是中國生產自己的現代思想、文化的最可取進路,此乃現代中國之正宗“學統”。

  後來的學者就沒有這一兩代學者幸運了:中學傳統斷裂,國人只知西學,而不知《論語》、《尚書》;學者對古典缺乏切身體認,也很難具有中西溝通的意識。不過,大師們既已承先啓後,奠基現代中國思想學術傳統,後學只要沿著這些榛莽初辟的通路前行,即可以現代之我為本,上達古典,旁通西學,中國思想、學術的生命自可壯大。

  可惜,上世紀五十年代後,大陸思想、學術與舊時代堅決決裂,陳寅恪、蕭公權、瞿同祖那一輩學者創造的現代中國學術範式無人接續,被刻意遺忘,人們不能了解它,更不得接受它。他們本人和弟子們反而被迫清洗頭腦,接受另外一套話語和思想範式。而這套範式具有高度的封閉性,缺乏再生產的潛力。在這種貧瘠的土壤上成長出來的當代中國思想學術,既無古典根柢,又無現代內涵,恰一似孤魂野鬼。直到今天,坊間也多是野狐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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