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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曾:和她共赴天涯

http://www.CRNTT.com   2010-10-27 13:33:46  


 
  這一次是真正使自己心灰意冷,在荒湖開墾,泥腿汗顔,無複詩意,對男女之情抱悲觀懷疑態度。偶爾軍宣隊訓話,雲某男與某女吃酸黃瓜,於荒外野合、道德敗壞之類,除感荒誕可笑而外,不覺有趣。而有趣的是軍代表結怨過多,不久被“五七”戰士們從溫柔鄉赤條條揪出,一時蔚為幹校奇聞。這是我愛情灰燼冷卻期,為時一年零三個月。

  1971年夏,幹校假期半月,我回北京。當時我住在垂楊柳的一間小屋,家中炊具只有一個洋鐵的水壺,有一次水開之後忘記關火,繼續加溫,最後將壺燒得七扭八歪,幸不漏水,一直使用下去,彼時之困窘可知。雖如此,然而在同代人中卻頗具才名——“君乃妙筆丹青手,正名傳海內齊爭說,詩書畫,真三絕”,“畫筆一支常在手,潑盡平生粉墨,細看是,斑斑淚血”(詩人宋詞先生贈餘句)。

  我當時身五分文而晏然自足,無家室之累,似閑雲野鶴,而狂言驚座、縱橫恣肆的狀貌,為藝壇某些大佬所不容,可謂其來有自。直到與楠莉相識很久,熟稔之後,她才告訴我,誰不知道你是“江東狂生”啊。這是後話,那時我還不知道天下有楠莉在。

  這一次的幹校休假,改變了我的生命。有一位朋友邀集了一些同樣落拓江湖的人,做一次窮愁中的小宴,談不上瓊宴坐花、羽觴醉月,只要薄酒一杯,以消煩悶而已。酒過三巡,我正即席吟詩,擊節為樂,這時遲到的一位佳人,卻使滿座悄然。她身著一件雪白的連衣裙,兩條辮子烏黑油亮,其素潔用得上“春梅綻雪,秋蕙披霜”八個字,而神態清逸、寂然凝慮。她入座之後,男土們都有些拘謹,這時一位朋友打開僵局,講這是楠莉。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

  剛才還風華婉轉的我,一下靦腆起來。我相信那時正是覺得後天的“才子”比起先天的“美人”完全是混濁的俗物,有些像《鏡花緣》中的唐敖,前者是修煉而成,有諸多斧鑿痕跡,後者則是造物的恩賜,天然去雕飾。

  那還是“四人幫”時代,她的打扮其實很樸素,根本不會施朱搽粉,而且衣料是平常的白色的確良,並由她自己剪裁縫紉,任何化妝首飾都沒有;倘若那時真的美艶動人,那才配稱天生麗質。楠莉注意我的眼光,使我一生難忘:好奇、探詢、欣賞都有。

  整個宴會上我講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只覺得心動口不動,口動心不動,牛頭不對馬嘴,看不出宋玉對“東家之子”的傲氣。誰能講清楚一個動了真情的男子內心湧動的一切?我相信,從看到楠莉的第一分鐘起,我便深深地愛上了她,而且我自以為心有所托,一塘春水泛起漣漪,結束了枯索無味的人生。

  然而愛上楠莉到向她傾吐,又隔了六年。那時我得了結腸息肉的沉屙,惡性貧血到血色素只剩五點六克,不到常人的一半。蒼白、消瘦、終日蜷曲,不欲一動,生命在軀體里一天天消失。在垂危之中,有名醫妙手回春,開刀為我切除了病根,我成了“斷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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