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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書店: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

http://www.CRNTT.com   2012-07-23 15:13:16  


 
  《生活》:特殊時代的精神食糧

  1926年是鄒韜奮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元旦,31歲的鄒韜奮與沈粹縝完婚。婚禮就在上海南京東路永安公司樓上的大東酒家。鄒韜奮為妻子買了一只鑲嵌珠寶的手鐲和一枝珠花,還置辦了一套家具,這花去他一大筆錢,為此還借了債。沈粹縝後來回憶說:“手鐲和珠花,在婚後不久當我知道韜奮為舉辦婚事欠了債時,就變賣了用來還了債,而債務也依靠我們撙節用度,在他每月薪水中節約一部分,很快陸續還清了。因為韜奮和我都不願在債務的負擔中去過心情不舒暢的日子。”

  婚後隨著孩子的相繼出生,他們先後換了幾處房子。呂班路萬宜坊54號(現重慶南路205弄54號)是他們居住最久的地方,前後一共6年,小女兒鄒嘉驪就出生在這裡。新中國成立後,這套住房作為鄒韜奮故居保留了下來,並在隔壁53號建立了韜奮紀念館。

  這是一幢三層樓的新式裡弄房子。底層是會客室,陳設簡樸,一張圓桌,四把靠椅與幾張沙發,東墻掛著近代企業家張謇詩作的刺綉,為沈粹縝女士精心製作。西墻掛著鄒先生先母畫像。二樓是臥室,衛生間內擺放著白瓷的浴缸。一、二樓間的亭子間是鄒韜奮的書房。三樓一度是韜奮的小女兒與她奶奶的住房,後轉租給了生活書店的員工。鄒韜奮喜歡看電影,有段時間還迷上了跳舞。據語言學家周有光後來回憶,他們四五家人,每逢星期六晚上,便相約到上海百樂門舞廳去跳舞。“這一快樂記憶,至今不忘。教育背景相同的親友們,相約同樂,其樂融融。”

  妻子沈粹縝後來說:“那時曾經來過我們家裡的韜奮的朋友,無不交口稱譽韜奮的家庭充滿了和煦、溫暖和幸福。時隔四五十年以後的現在,我當然懂得在這褒詞之中也還含有其他更深一層的意思。不過,韜奮當時也許還以此引為自豪哩!”

  1926年10月,就在長子鄒家華出生不久,韜奮以中華職業教育社編輯股主任的身份,接辦了職教社的機關刊物《生活》周刊。當時社址在辣斐德路(現複興中路444號)的一個小小過街樓裡,三張辦公桌就把小屋塞得滿滿的,幾乎沒有轉身之地。編輯部、總務部、發行部、廣告部、資料室、會議室,六位一體,都在這十幾平方米的空間裡。全編輯部只有兩個半人從事實際的工作,除了韜奮以外,就是主管營業、總務和廣告的徐伯昕和兼職會計孫夢旦。因此編輯部的“獨角戲”就落在韜奮身上。他搜集了各種材料,分類排列,每一類編寫成刊物上需要用的文章,以不同的筆名發表。如心水、思退、沈慰霞、因公、慚虛、秋月、落霞、春風、潤等等,都是他接辦《生活》之後,先後所用的筆名。

  1921年,鄒韜奮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文科,此前他曾就讀南洋公學的機電專業。畢業後他曾擔任過紗布交易所的秘書與翻譯,職業教育社的編輯,《時事新報》的秘書以及兼職的英文教師。做新聞記者是鄒韜奮長期以來的理想,直到接手《生活》周刊,他才有了真正實踐理想的機會。

  《生活》周刊創辦於1925年10月,由銀行家王志莘主編。其內容主要是刊登有關職業教育的情況和信息,宣傳資本家要開明,職工要樂業,要求相互體諒,共同把工廠、商店辦好。讀者對象是中華職業教育社的社員和一般職工。每期只印2000份,發行面不大。

  鄒韜奮接手《生活》後,最重要的改革就是加強刊物的趣味性,盡量“多登新穎有趣之文字”,“力求精警而避陳腐”,並在報頭上用大字標出“有價值、有趣味的周刊”。就像他喜歡說的:“本刊的態度是好像每一星期乘讀者在星期日上午的閑暇,代邀幾位好友聚攏來談談,沒有拘束,避免呆板,力求輕鬆生動簡練雅潔而饒有趣味,讀者好像在十幾分至20分鐘的短時間內參加一種有趣味的談話會,大家在談笑風生的空氣中欣欣然愉快一番。”

  今天重新翻閱80多年前的舊刊,仍能感受到這種“周日閑談”的愉悅。其中既有一些反映國內外時代變化的文章,如《丹麥改良農村之基本方法》、《日本婦女最近在社會上所占的位置》、《胡適之先生最近回國後的言論》;也有一些熱門人物的傳奇與秘聞如《宋美齡女士婚史片段》、《蔣前總司令的離婚問題》;還有一些吸引讀者的異域風情,如《荷蘭的日光工廠》、《法國波爾多城的水景》、《新疆之吐魯番與鄯善》等;還介紹了印度民族英雄甘地、美國發明家愛迪生、蘇聯文學家高爾基等名人的故事。

  鄒韜奮能夠迅速改變《生活》周刊的面貌,不僅在於他敏銳的時代嗅覺,不可忽視的還有他良好的英文水平。初期大量的文章,都先由他從國外期刊上編譯,消化吸收後重新寫出。隨著刊物的發展,鄒韜奮也在國外發展了一些作者作為通訊員,如日本的徐玉文、英國的費福熙、德國的王光祈、蘇聯的戈公振、美國的李公樸等。

  他最重視的是《生活》周刊的一頭一尾。“一頭”是每期的開篇的“小言論”。這雖是僅數百字的豆腐塊,卻是他每周最費心血的一篇:“每次必盡我心力就一般讀者所認為最該說幾句話的事情,發表我的意見。”“一尾”就是每期末尾的“信箱”專欄。這裡給廣大群衆提供了發表自己看法,提出自己建議的園地。回答讀者問題的文字也是鄒韜奮的精心之作。

  看信、回信甚至占據了鄒韜奮大部分時間。他每天要看幾十封信,並安排回複,有代表性的直接發表。最長的回信,他會寫到上千字。鄒韜奮1937年在蘇州監獄中曾回憶起這段生活:“我的妻子有一次和我說笑話,她說:‘我看你恨不得把床鋪搬到辦公室里面去!’其實後來縱然‘把床鋪搬到辦公室里面去’也是來不及的。”

  三年間,《生活》周刊銷數由2000份突增到4萬份以上。到1932年,發行量已達15.5萬份,創下了當時我國雜志發行的最高紀錄。後來他主辦的《大衆生活》,銷量高達20萬份,再次開創了中國雜志發行的新紀錄。在識字率只有30%左右的民國時期,這是一個出版史上的奇跡,真正稱得上是一紙風行。

  民國時代著名記者趙浩生後來曾回憶說:“至今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每期《生活》周刊在學校飯廳門前的地攤上出現時,同學們都一改擁進飯廳去占座位搶饅頭的活動,而如饑似渴地搶購《生活》周刊。一册到手,大家就精神物質食糧一起狼吞虎咽;而最迫不及待要看的,就是韜奮的時事評論和連載的游記。”《生活》周刊已經成了那個特殊時代的精神食糧。

  與同時代中國衆多言論家比起來,鄒韜奮既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也沒有“導師癖”。他創辦《生活》周刊,沒有說要“文藝複興”,也沒有說要教育民衆,其宗旨只是給大家提供有趣味有價值的內容。由此,他和讀者之間形成了一種平等而親密的朋友關系。後來鄒韜奮打算複刊《大衆生活》,卻被當局阻撓,本打算退還讀者所籌股款,卻不料讀者紛紛寫信要求將股款直接捐贈給周刊。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鄒韜奮深感國難之痛,《生活》周刊的編輯方針也進一步做了與時俱進的調整。正如他自己說的“本刊最近已成為新聞評述性質的周報”,要“就民衆的立場對政府對社會,都以其客觀的、無所偏私的態度,作誠懇的批評或建議論事論人,以正義為依歸”。於是“生活周刊已經按一般讀者的要求”,“漸漸變為主持正義的輿論機關”。

  鄒韜奮開始強烈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並全力投入到抗日救亡運動中。《生活》周刊的內容也逐漸從城市中產階級的趣味轉向宣傳抗日救國,成為全國救亡運動的輿論陣地。胡愈之後來回憶說:“從這(‘九一八’)開始,《生活》周刊逐漸改變了方向,關心和議論起國家民族的大事,使刊物和全國人民反蔣抗日的願望一致起來,刊物更受到讀者的歡迎。”

  借由《生活》周刊始,雜志成為鄒韜奮一生的主要奮鬥領域。《生活》之後有《新生》,抗戰前夕有《生活星期刊》,抗戰發動後有《抗戰》三日刊及《全民抗戰》。國內局勢轉變,《大衆生活》又在香港複刊。一刊遭挫折,一刊又起,前僕後繼,如縷不絕。這一類刊物的讀者最為廣泛,學生、教師、店員、學徒、農村青年、工廠職工、公務人員、自由職業者、婦女、士兵、僧道以及販夫走卒,無不包括。

  鄒韜奮的夥伴徐伯昕後來在紀念文章中寫道:“他不是個大思想家,也不是個文學家,在學術上亦沒有太大的貢獻,但就是他樸素至極的言論,卻影響甚廣。他的《生活》周刊和《大衆生活》,被25萬中國人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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