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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俄羅斯超國家夢想

http://www.CRNTT.com   2013-03-28 10:21:38  


 
  在此歷史背景下出現了莫斯科是第三羅馬的理論,1510年,普斯科夫葉利扎羅夫修道院院長費洛菲上書瓦西里三世(1505-1533):“舊羅馬被不信神的野蠻人攻陷了,第二羅馬由於改弦易轍被阿加爾人(土耳其人)的戰斧劈開,現在這裡是新的羅馬,由您統治的帝國的神聖使徒教堂,全部基督教將歸於您,兩個羅馬已經垮掉,第三個羅馬在屹立著,第四個羅馬不會有了。”萬物歸宗,基督教普世主義在歐洲的集體認同之高是超越民族的,抓住了這一關鍵環節等於搶占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道德制高點”。

  從此後羅斯便被稱為“神聖羅斯”,以表示精神上當然的正統性。1579年庫爾布斯基王公在與沙皇伊凡四世的通信中第一次使用“神聖羅斯”後,這個稱號便流行起來。它包括有幾方面的含義。首先是對羅斯民族的褒獎。據說,因為羅斯人的虔誠,對正統觀念堅信不疑,因此被上帝定為神選民族,而神選民族是其他各民族的救世主(彌賽亞)。它肩負著神聖的使命,在人類出現危機的時候,被賦予神聖的力量民族在關鍵時刻會挺身來拯救人類,它將起到擎天柱的作用,“彌賽亞思想”作為一種文化已經滲透在俄國人的血液當中。

  其次,“第三羅馬”的理論把東西方對立起來,形成對改變初始宗教西方的敵視和挑戰。因為歐洲基督教分裂成東西兩個文化區導致後來的一系列爭鬥,以拜占庭嫡系自居的俄羅斯自然要扛起“反拉丁化”的大旗。的確,在現實中伊凡三世(1462-1505)娶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索非亞為妻,以拜占庭的雙頭鷹為國徽,起碼從形式上明確了與拜占庭的繼承關係。1589年莫斯科從主教區升格為牧首區,取代君士坦丁堡成為東正教的中心,理所當然的成為東正教衣鉢的嫡傳繼承者,使俄羅斯的教會領導地位更加名正言順,第三羅馬的理論有了更充分的根據。既然東羅馬帝國的統治不局限於一地一國,繼承其衣鉢的第三羅馬也注定會成為霸權型的“新實體”號令天下。

  此後,從體制外的霍米亞科夫到基里耶夫斯基,到體制內的波別多諾斯采夫,都把東正教看作是與西方天主教不同的發展道路,俄羅斯文化有獨特的類型和獨特的發展道路。強調俄羅斯精神的完整性,是一種普世原則,是和西方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相對立的,它應該普及到全世界,俄羅斯的世界使命就在於把這種理念推廣到全世界,這樣就使東正教的“第三羅馬”再一次具有“超國家”的特征。霍米亞科夫曾為維護本民族的特色與“西方派”展開了異常激烈的辯論。他認為俄國是世界歷史的領袖,拯救世界的歷史性的任務是由某個具體的歷史力量承擔的,這個力量的載體就是斯拉夫民族。

  其實“西方派”也有同樣的思想。恰達耶夫認為,上帝安排俄羅斯承受苦難,是為了讓它警示世人,不讓別人重蹈覆轍,在他看來俄羅斯有巨大的隱含的尚未實現的潛質,他的落後有一天會變成他完成歷史使命的起點。自由主義哲學家索洛維耶夫也認為這個世界是三足鼎立是靠三種力量制衡的,即東方、西方和俄羅斯,東方文化是沒有人道的神,西方這是不信神的人,只有俄羅斯可以、也應該給與人類新的文化內涵,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第三種力量的介入,東西之間的較量將無休無止,這第三種力量是一種崇高的力量,剔除了東西方相互排斥的矛盾性,給世界帶來正確性的創造業者。

  別爾加耶夫說:“俄國人的理念不是文明的理念,是一種終極關懷式的普遍救世理念”。在“哲學家之船”離開蘇俄的時候,學者米.安.奧索爾說:“離開俄羅斯的時候我在想,俄羅斯只占世界1/6的面積,還有剩下的5/6呢?遺憾的是,不是任何植物都經得起移植並適應另外的氣候和土壤的,這不是民族主義的情感,這是一種天生的水土不服,也許還有一種傲慢在裡面。”(別爾嘉耶夫著,伍宇星編譯:《哲學船事件》,花城出版社2009年)他們不論在對內問題上如何理智,卻少有“清醒者”對這種“越界”的民族主義發出過質疑。他們認定俄羅斯是只能當“主角”的“核心力量”,而不能想象它淪為“跟屁蟲”的角色會是多麼悲慘不堪。

  可見,即便在理智的知識分子群體中,以俄羅斯為老大的泛斯拉夫主義也是多麼有市場。眾所周知,“超國家”理論泛斯拉夫主義的提出者是達尼列夫斯基,他的代表作是《俄國與歐洲》。在其著作中他以文化歷史類型為基礎把人類分為十種歷史類型:埃及、中國、巴比倫、印度、希臘、羅馬、猶太、阿拉伯、日耳曼和斯拉夫。他認為,日耳曼歐洲正走向衰落,亞洲類型不足為慮,而斯拉夫俄羅斯有其東正教的正統性、農村公社的平衡性和個體服從整體的巨大能量,具有無限美好的前途,必將戰勝西歐文化統治整個歐洲。

  他主張建立一個由俄國主導的“全斯拉夫聯盟”,把東正教文化價值發揚光大,這個帝國的首都建設在君士坦丁堡,名稱叫“沙皇格勒”,帝國內統一使用俄語,由俄國人充當領導者的角色。它包括八個部分:1、捷克斯洛伐克和摩拉維亞。2、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3、保加利亞。4、羅馬尼亞。5、希臘。6、匈牙利。7、大俄羅斯。這裡面沒有提到也是斯拉夫民族的波蘭,是因為在他寫書的時候波蘭已經被瓜分完畢。恩格斯說“這種泛斯拉夫的統一,不是純粹的幻想,就是俄羅斯的鞭子”。泛斯拉夫的“超國家”思想中無疑吸收了東正教普世主義和俄羅斯歷史使命感的種種內涵。

  20世紀初,總理大臣維特曾對沙皇尼古拉二世說,將來的俄羅斯“會主導從喜馬拉雅山到太平洋西岸的全部地區內的事務,它不僅成為歐洲的霸主,也將成為亞洲的霸主。”在蘇聯時期,這個多少俄羅斯人夢寐以求的預言幾乎已經成為現實。那個時候俄羅斯達到了自己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巔峰地位,它帶給俄國人的心理滿足只有在失去以後才深刻體現出來。21世紀,當普京再次追憶蘇聯解體時說了一句著名的論斷:“這是20世紀世界地緣政治最大的災難”,可見其痛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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