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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醫學院三號實驗樓爆破情景。 |
所謂“中國之謎”,說的是,中國的制度安排似乎都與標準的經濟學建議相左,那為什麼中國的經濟增長還如此之快呢?從浙大拆樓創24億元GDP這件事上,我想出了一個解釋,就是殘缺的產權、低效的法治以及過多的政府干預讓我們變得更忙碌了,而忙碌本身創造GDP———我們用過度的勞累繞開了無效制度環境所設置的障礙!
2007年1月6日清晨,隨著一聲悶響,西湖第一高樓——浙江大學醫學院的三號實驗樓被成功定向爆破,倒塌在晨曦之中。這一爆,讓浙大入賬24.6億元人民幣。我這裏所關心的,不是浙大會怎麼使用這筆錢,也不是接手大樓下面土地的香港公司將如何使用這塊土地,而是這一爆對浙江GDP增長的貢獻。GDP,即國內生產總值,是國內各生產環節上新增價值的總和。按常理,爆破的作用是毀掉一座建築,也就是毀掉過去創造的價值,而不是創造新的價值。但是,按照GDP統計規則,這一爆創造了至少24億元的GDP!
讓我們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兒。
浙大得到的24.6億元可以分解成下面四個部分:一部分用於支付爆破公司的服務,一部分給政府交稅,一部分用於抵扣大樓的淨值,最後一部分用於抵扣土地原來的價格。由於是難度較大的定向爆破,付給爆破公司的費用不會低。但是,這個價格是浙江GDP的一部分。首先,從這個價格中扣除原材料費用,我們就得到爆破公司創造的價值;其次,如果沒有爆破的發生,提供原料的廠家的銷量就會下降。因此,對全社會來說,爆破的新增價值就等於浙大給爆破公司付的費用。政府稅收也是計入GDP的,只有大樓淨值和土地原來的價格要從GDP中扣除。但是,由於十三年前的建築成本不高,且經過折舊,大樓淨值不會很高,而土地本來就是國家撥給原浙江醫科大學的,沒有成本。所以,浙大這一爆,至少創造了24億元的GDP!
這看似天方夜譚的事情,卻幾乎天天在中國發生著。大拆大建是促進GDP增長的最快手段。但是,這種增長是表面的,而不是實質性的,因為拆的過程中並沒有創造實質性的產出品,相反,拆本身是在毀滅價值。值得注意的是,被拆除的建築的價值很可能被低估。建築的價值不僅來自建築本身,而且來自於與建築緊密相關的衍生物,如商業、公共功能乃至生活方式等等,它們的價值可能遠大於建築本身的價值。
這讓我想到了學術界討論過的所謂“中國之謎”。這個謎說的是,中國的制度安排似乎都與標準的經濟學建議相左,那為什麼中國的經濟增長還如此之快呢?比如,經濟學教科書說,定義明晰的私有產權是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但中國的私有產權卻是殘缺不全的;經濟學教科書還說,良好的法治也是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可是誰都知道中國的法治水平還非常低下;經濟學教科書又說,過度的政府干預扼殺經濟增長,而中國的經濟增長卻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政府對經濟的介入。這樣的對比還可以舉出很多,我們該如何解釋呢?
從浙大一爆創24億元GDP這件事上,我想出了一個解釋,就是殘缺的產權、低效的法治以及過多的政府干預讓我們變得更忙碌了,而忙碌本身創造GDP!
由於產權得不到有效的保護,商家不得不花力氣拉關係、找靠山,為此他們要請客,要送禮,這樣就增加了飯店和禮品公司創造的GDP。由於法治不健全,企業為了保證貨發出去後能收回貨款,就必須格外小心,比如讓業務員親自跟著貨車跑一趟,而業務員的額外花費自然成了GDP的一部分。當然,如果最終不得不打官司,企業就要雇律師,付給律師的費用也理所當然被算作GDP的一部分。
由於政府干預過多,審批手續繁雜,一個項目不僅要省裏批,而且還要中央批,企業不得不把寶貴的時間和資金用在和政府打交道上了,但是,由此而多支付的人員工資和消耗的資金又直接或間接地變成了GDP。
這些年中央財政收入激增,大批資金以項目投資的形式返還給地方,為了多爭取中央資金,“跑部進金”成了地方政府日常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此產生的花費通過航空公司、公路運輸企業、鐵路局、旅館、出租車公司以及餐館轉化為GDP。這些活動沒有創造實質性的產品,卻因為加大了對交通工具的使用而增加了對環境的污染。環境污染造成對環境的破壞,以至於我們不得不花費鉅資來恢復生態,但在統計上,這些花費通過對治汙服務的購買轉化為下一期的GDP。這就好比任由跑在大街上拉著馬車的馬隨地排泄糞便,然後再雇專門的人在後面把馬糞鏟起來一樣。另外,環境污染危害人體,增加個人的醫療支出,而這些支出又成了醫院所創造的GDP。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必須發生的,我們不過是創造了可觀的賬面GDP,與此同時也浪費了寶貴的資源。中國平均每年9%的GDP增長中,有多少是賬面GDP呢?這不是一個容易確定的數額———除非我們進行一項規模宏大的微觀調查,否則是不可能得到確切的數據的。
但是,這裏的關鍵可能還不是賬面GDP到底有多大,而是無效的制度環境讓我們活得太累。記得十年前剛回國時,我和太太為了辦駕照,往車管所跑了八趟!駕照是拿到了,但我們感覺很累。即使扣除賬面部分,中國GDP的增長速度仍然會很高。但是,我們應該意識到,我們本來是可以比較輕鬆地達到這個增長速度的。所以,“中國之謎”的謎底是,我們用過度的勞累繞開了無效制度環境所設置的障礙。(來源: 南方週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