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說：“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自由意志能使人變成真正的強者。這裡的“自勝”描述的是一個人克服自身對立的過程。精神分析學理論認為，心理治療的目的是將被壓抑的潛意識上升為自覺，以使人的心理結構恢復平衡與穩定。這當中要緊的是化對立為統一，消除心理的對立與衝突，因為那正是潛意識上升為意識的障礙物。我們在文化出走後面臨同樣的局面，人們內心形成了劇烈衝突，久久不得解決。其外化的景象就是所謂中西文化衝突。我們想徹底去除自己身上原有的東西，變成另一個我，故而竭力去擁抱另一種文化。但這是徒勞的。文化的遺傳因子沉入了潛意識，無論怎樣試圖否定，都揮之不去。意識不可能打敗潛意識，因為後者蘊涵更大的能量。於是，處於內心對立中的人便持續掙扎，猶如陷入深淵而不能自拔，一日日變得孱弱、無力、被動。對另一種文化從景仰、欣賞變成迷信、崇拜，通過吸收其營養豐富自身反而成為不可能，因為自主性在這場拔河中已經喪失。
為今之計，要想解決外在的衝突，須先解決內在衝突。這也是一場心理治療。要使分裂的心達成統一，惟有與那潛意識裡的對立面和解。我稱之為與先人和解。先人留下的思想文化，其基本精神不惟存在於文化載體，也潛伏於我們內心。我們的心理特質、思維模式與先人有同一性，與先人和解就是與自己和解。認同並接受自己的本真，才可能建立自由意志。立足於自由意志，才可以對西方文化吸收消化，化為我的一部分。一顆受束縛的心只有盲從與追隨，沒有創造可言。聽聞有人對五四先賢身上猶存的士大夫情結感到惋惜，倒叫人頗為擔心：原來文化對立竟使人的頭腦簡單至此，以致沒有能力審視歷史理念的連結性。讀約翰•密爾和戴雪的著述，會輕易發現現代公共精神和國家意識與英國傳統貴族精神之間的聯繫與傳承。士大夫情結轉化為現代公共精神也不足為怪，因為二者同樣訴諸於責任感和理想性。我們要看自己有什麼，而不是總留意鄰居家有什麼。東張西望，心猿意馬，不足以成事。
說到與先人和解，這裡的先人也應包括五四先賢。對於他們，我們該心存理解與敬意。他們所走出的一步是了不起的。不應因有些人痴迷於回歸傳統文化就製造新的對立，這種循環沒有意義。破除迷信，解放思想，這話永遠不會過時。
娜拉的選擇可以確定了，就是回家。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不是回到過去，而是攜著豐富的收獲，回到不斷進取的建設中的家。當時的出走與今天的回歸都是合理的，這便是歷史的辯證邏輯。 |
